‘玉鼎師叔太討厭啦……’
這嗓音總在李長壽耳中回旋,持續了片刻都未能消散。
這個過分秀氣的靈珠子;
那個天不怕來地不怕,一桿長槍戳親爹,混天綾攪東海水,乾坤圈打老龍王的小哪吒……
這孩子到底經歷了點啥?
老子在上,莫非靈珠子一個轉世,就直接性情大變?
靈珠子轉世并未經過六道輪回盤,化作哪吒后,似乎只是自身記憶消失,靈珠子時期的修為應該還在,按理說,性情不會有太大變化……
李長壽這還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有些把握不住這個洪荒、這個封神大劫的脈絡。
“長庚,你是三教公認的點子多。”
太乙一把拉住李長壽這紙道人的胳膊,“算是貧道欠你一個人情,幫我出個主意。”
李長壽沉吟幾聲,淡定地點點頭,道:“令公子、不是,靈珠子師侄之事,為何還要對圣人老爺有所交代?”
太乙真人嘆了口氣,一邊拉著李長壽入洞府,一邊解釋著:
“我這徒兒,本是昆侖山寶池中孕育的一顆寶珠,自上古吸收日月精華至今,漸漸有了靈智,跟腳清正、資質不凡,倘若化形就可成就清福元神。
老師將靈珠分給了我,讓我助他化形、收為弟子。
三千年培育,一朝化形,化作了五六歲模樣的童子,唉——”
太乙真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最初也沒覺得有什么,因是靈珠化做的男童,本身既沒有陽剛氣息也沒有陰柔氣息,也合乎情理。
但漸漸的就發現,他性子卻是頗為柔軟。”
說話中,李長壽與玉鼎真人,已隨著太乙真人進了金光洞,太乙真人沒招呼、他們兩位也沒客氣,直接圍坐在一只石桌旁。
李長壽思索一二,又問:“可否詳細舉個例子?”
太乙真人想了想,道:“他剛化形第五年……”
【乾元山一處山坡上,漫山遍野的淺草與野花,英俊的青年道者在陽光中打坐修行,不遠處有個靈秀的童子,正張開小手不斷撲蝴蝶。
撲著撲著,男童呀了一聲,青年道者睜眼看去,額頭頓時一黑。
童子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將一只蝴蝶捧在手中,對著蝴蝶吹出一口仙氣,輕聲說著:
“對不起呀,把你傷到了。”
小蝴蝶輕輕揮舞翅膀,而后慢慢飛了起來,在童子身旁轉了一圈,童子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正此時!
呼——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那是一只大腳,直接攔在了男童面前。
青年道者額頭繃著十字筋,低吼道:“男子漢是這般玩蝴蝶的嗎?”
童子小嘴一扁,眼淚汪汪的,“師、師父……你會嚇到小蝴蝶的。”
“嚇到?”
青年道者微微一笑,雙眼仿佛化作了三角狀,其內閃爍著滿是惡意的光。
抬起左手,指尖綻放出一縷仙光,青年道者淡然道:“今天就要讓你看看,男子漢是該怎么玩耍的!
陰陽一指!二指!三指!”
咻咻咻!
幾道流光在蝴蝶周遭飛射而過,小蝴蝶拼命忽閃翅膀,童子嚇的捂嘴大哭。
青年道者在后不斷追趕蝴蝶,指尖射出道道流光,發出一陣猖狂的大笑聲……】
太乙真人話語一頓,看著眼前這兩個摩拳擦掌、各自摸出法寶的道門仙人,向后挪了挪凳子。
“兩位師弟你們要作甚?貧道這也是為了引靈珠子回正途!”
玉鼎真人手中的小鼎輕輕震動,瞪了眼太乙真人,又將小鼎收回;
李長壽也將大禹治水圖收回,剛才看玉鼎真人想動手,本想順勢拉個架賺一波人情。
玉鼎真人道:“靈珠子這般性子,便是師兄你導致的。”
“不不不,”太乙真人不斷搖頭,“這性子是天生的,貧道不過是想刺激他保護蝴蝶,有幾分擔當。
長庚,可有什么法子?”
李長壽道:“能否看下靈珠子師侄,現在在做什么?”
“善,”太乙真人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下來,自洞府內的一方寶池引來少許水流,匯成一面水鏡,其內現出了靈珠子此刻的情形。
李長壽:你為何如此熟練?
靈珠子正趴在一處床榻上,抱著一床薄被在那一動不動。
玉鼎真人關切道:“這是怎了?”
“大概是被打擊到了,”太乙真人抬手扶額,“過一會兒你們會看到……來了。”
太乙真人話語剛落,水鏡中傳出一聲嘆息,靈珠子在被子中抬了個頭,露出了一張淚痕未干卻滿是堅定的秀氣小臉。
此時靈珠子已是相當于人族十仈jiu歲,個頭也不算低,但身形有些單薄;
面容也說不上女相,但因是靈珠轉世,靈氣確實偏多了些。
他自床榻上翻身跳起,走到了一旁的豎鏡前,抿嘴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然后擺了一個瞪眼、皺眉的表情。
嗯,假如沒有那一下鼓嘴角,確實很威嚴呢。
隨后靈珠子頹然一嘆,站在鏡子前消沉了一陣,又打起精神,雙手叉腰、挺胸抬頭,小手朝著前方一揮,脆聲道了句:
“我乃乾元山太乙真人弟子靈珠子,妖魔鬼怪速速退下!
嗚……咱也是挺有氣概的嘛。”
幾十丈之隔的洞府會客廳中,太乙真人將水鏡散掉,禁不住仰頭長嘆:
“嗚個什么!”
李長壽在旁笑道:“雖然這般說師兄或許會不喜,但靈珠子這般也是不錯的。
你我煉氣士,何必拘泥于陽剛之氣?有些雄性生靈性情溫柔,天生就較為秀氣,也有雌性生靈天生剛烈、大大咧咧,這都是合理的,咱們應包容。
只要不去追捧這種反差,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玉鼎真人緩緩點頭,沉聲道:“長庚師弟所說在理。”
“在理什么?不是你徒弟你不著急!”
太乙真人嘆道:
“他這般性子已是影響到了修行進境,今后說不定就會栽在自身性情上。
貧道暗中給他安排了幾次試煉,每次他都表現出了優柔寡斷、心慈手軟的一面,遇到困難一嚇就怕,哭哭啼啼做不出任何應對。
這在洪荒如何生存?總不能在洞中修行幾個元會不外出吧?
再說,這般性子,哪怕成了長生道果,外出走動,說不定會被天仙打殺了!”
李長壽細細思量……
所以,這就是您欺負石磯娘娘的根源?
不過太乙真人這般有危機感、懂先下手為強的闡教高手,確實也稱得上狠人……
雖然修為比起真正狠人差了點意思。
玉鼎真人道:“性情溫善并非錯事,現如今天地何處不知三教?
靈珠子要面對的外界情形,與咱們當年在洪荒闖蕩已是完全不同。”
太乙真人各種搖頭,“師弟,定要防微杜漸、防患于未然,不時刻做好這般準備,今后必然是要吃虧的。
反正,貧道是靈珠子之師,定要將他這性子板正!
長庚,可有妙計?”
李長壽沉吟幾聲,坐在那靜靜思索。
太乙真人等了一陣,小聲道:“總覺得你不是在想如何幫靈珠子,而是在想如何敲貧道一筆竹杠?”
“師兄如何能這般說?”
李長壽皺眉道:“我怎會是那般無利不起早之人?若如此,何以被玄都師兄信任?”
玉鼎真人在旁投來贊賞的目光。
怎料李長壽話鋒一轉:“不過太乙師兄硬要給些人情報酬,我也不好推辭,不然就是不給師兄面子嘛。”
太乙真人哈哈大笑:“不用,為兄不講面子里子這些虛的。”
“唉,性情乃是天定,”李長壽面露同情……
“給給給!”太乙真人笑罵道,“你想要哪般人情,為兄都給還不成?”
李長壽臉上的同情,頓時化作了溫暖的笑意,緩聲道:
“不過,性格也是能后天改善的,咱們想些辦法,循序漸進應該會有效果。”
太乙真人道:“那你想要何種人情?”
李長壽想了想,笑道:“自是有事需幫手時,會請師兄出手或是收手的人情。”
太乙真人灑然而笑,“哪怕無你師侄這事,你有事求到貧道乾元山上來,貧道還會將你拒之門外不成?”
“善,”李長壽與太乙真人對視一眼,兩人相視而笑。
玉鼎真人搖搖頭,帶著自己的石凳,離著這兩仙人稍微遠些。
太乙真人又問:“長庚到底有何妙計?”
“這個略微有些復雜,”李長壽道,“且先讓我準備半日,再與師兄相談。”
太乙真人聽聞此言,心底的憂心消退了大半,對李長壽道了聲謝。
李長壽閉上雙眼,大半心神抽回本體處,攤開一張卷軸,開始細細思量。
幫人改性格這種事,李長壽此前也沒做過,但卻知道這非朝夕可改,必須有個過程。
所以,他需要做的,是制定一個長期規劃。
今日李長壽拿到太乙真人的這個人情許諾,其實也是為封神大劫降臨時,在哪吒的故事中,能多一點‘主動權’。
太乙真人火燒石磯娘娘,算是封神大劫中,兩教較為早起的正面沖突,不過石磯娘娘在截教跟腳不深,只是一名散仙,并未引起截教太多反應。
可就算這般,也有可能被有心人所利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石磯娘娘若是良善之輩,李長壽出于試探天道底線的考慮,到時自會試試能不能將她救下。
想改天道的劇本,哪有那么容易。
嗯?
自己可否在靈珠子的性子上,再下點功夫?
雖說不知對后世的哪吒影響多大,但總歸可以一試。
念及此處,李長壽下筆如有神,卷軸上多了一只從右至左的長箭頭,箭頭上下標注了一個個選項。
……
兩個時辰后,小瓊峰棋牌室外,李長壽拿著一只記事玉符邁步而來。
閣樓內的靈娥、江林兒、酒雨詩立刻將手中牌扣住,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這橫跨三個輩分的女子,此刻都有點心虛。
“師祖,師叔。”
李長壽做了個道揖,含笑走進屋門,直接開門見山:“這次前來,主要是有一件小事問詢師祖。”
江林兒有些錯愕地指著自己鼻尖,“我?”
李長壽道:“不錯,思來想去,這個問題問師祖最合適。”
“你突然這么一問,讓本師祖相當不適應吶。”
江林兒頓時正襟危坐,又覺得有些不自在,左腳一抬踩在圈椅上,裙擺垂垂落下。
“盡管問來!”
“師祖,”李長壽滿臉認真,問道,“當年師祖剛離開度仙門去外面闖蕩時,性情應是外柔內剛,有一種不服輸的拼勁,想在外歷練,拼死一搏沖入天仙境,可對?”
江林兒眨眨眼,“對呀。”
“那,究竟發生了什么?”
李長壽納悶道:“才讓師祖從外柔內剛的性情,變成了……內外一致?”
“這個呀。”
江林兒捏著光潔的下巴一陣輕吟,頭頂仿佛出現了一只只逐漸變大的氣泡,里面劃過了一幅幅畫面。
【那是她剛出去混時,某次斬妖除魔散修小團隊剛得了一大筆報酬分完臟,一群刀尖舔血的散修,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林江,你是不是女扮男裝啊,長得這么秀氣?’
‘怎么可能!我可沒用障眼法!’
江林兒拍拍胸口,幾個同伙頓時投來了信任的目光,繼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呃……”
江林兒一手扶額,她現在畢竟是有夫之婦,生活幸福美滿,這些黑歷史還是盡量不要提及的好。
李長壽笑道:“我大概明白了,多謝師祖。”
“哎!你明白啥了?”
江林兒一驚,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吼道:
“我可沒整天跟一群漢子喝酒打架!我修行和睡覺的時候,都是跟他們分開的!”
靈娥與酒雨詩對視一眼,各自掩口輕笑。
“對,對,弟子可沒亂想。”
李長壽含笑點頭,在玉符中寫了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伙伴很重要。
隨后李長壽又問:“師祖覺得,男子哪般品性是最珍貴的,且有別于女子。”
“嗯?”江林兒想了想,“有擔當。”
“有擔當……雨詩師叔,讓你來說呢?”
酒雨詩也認真思考了一陣,輕聲道:“獨當一面。”
李長壽認真記了下來,又看向靈娥,轉身就要走人。
“師兄你都不問我的嗎?”
“不用,你的答案為兄早已知曉。”
“別嘛,師兄你問問呀!
說不定跟你想的不一樣……是穩健,穩健最重要呀!師兄!
唉,飛走了。”
靈娥幽幽一嘆,惹來棋牌室內又一陣歡聲笑語。
少頃,李長壽在靈獸圈駐足,問詢熊伶俐同樣的問題,熊伶俐秀了一陣她近來又有點膨脹的肌肉。
“一定要比我壯!”
李長壽含笑點頭,差點把玉符捏碎。
不多時,李長壽紙道人出動,四處做調查。
于天庭之中,問詢龍吉、問詢瑤池的仙子、問詢水神府的將領;
于海神廟中,問詢神使、問詢廟祝,問詢一些上了年紀的凡人。
最后將得到的答案整理完善,填補自己所做計劃的空缺,修改一些細節,才將這份規劃,講述給太乙真人聽。
——大抵就是把靈珠子扔到天兵天將堆里,熏陶一段時日。
太乙真人頗為激動,抬手拉著李長壽的胳膊,嘆道:“我這寶貝徒兒,暫時就托付給師弟你了!”
“師兄放心,我定盡力而為。”
李長壽溫聲答應著,隨之又道:“稍后師兄對靈珠子師侄言說此事時,不用說太多,就說……
這是成為頂天立地好男兒所必須的修行。”
“嗯,都依師弟的,一定要讓他膽子大一些,不要畏畏縮縮,”太乙真人定聲道,“哪怕魯莽一點也無事!
這孩子,從小就性子軟,連闖禍都不會!”
李長壽額頭掛了幾道黑線,只差一點,他就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