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雪。
坐落在長江江畔的近海小城, 居然久違地迎來了一場不算小的降雪。
縮著脖子，儘管有點兒畏懼嚴寒，夏雪心中更多的是興奮和雀躍。
出門前跟媽媽說要和道教研究小組的小夥伴們一起聚餐、想借點家裡的餐具帶走, 媽媽馬上一臉“我都懂我都懂”別有深意地笑著, 幫忙收拾起來……
【唉。我這腦洞大的毛病一定就是遺產自我媽。】
出了大道, 通往望曉樓的這條小路平時就很少有人經過。今天這麼冷, 又是雪天的, 連那些平日裡喜歡走這邊超近道的人都不願意來了——誰都不想自己做這厚厚積雪路上的第一個開路者。
夏雪拎著那隻塞滿東西的袋子，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積雪往鳳凰墩走去。每踩一下，腳下便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寂靜無人的路上, 連經過飛鳥的振翅聲和雪花落下的“倏倏”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擡眼望去，前方那熟悉的小山坡已經完全裹上了銀裝, 靜靜地坐落在那裡, 相較往日更多了一份莊重肅穆。一角廟檐從玉樹銀枝之中探了出來, 也被一夜的風雪染成了純白。
看著這景色，她一時有點愣神。
原來這平日裡看了無數次、早已覺得稀鬆平常的畫面, 一場雪後就能變得如此陌生新鮮啊。
正發著呆，頭頂忽然籠上了一抹陰影。夏雪忙擡眼，只見帶著雷鋒帽、揣著袖子、裹得好像糉子一樣的天璣正浮在半空中，一邊哆嗦著一邊衝著自己咧嘴打招呼：
“早啊！今天太冷了，我飛在天上鼻涕都凍成冰棍兒了！”
“天璣君早！這種天氣就是平地上騎電驢也會凍成冰棍兒呢, 何況你是上天了呀。”
夏雪並不覺得哪裡不對, 誠懇地幫天璣解惑。
他笑了笑, “你說得好有道理。”
說完, 他便翩然落地, 站定在夏雪的身旁，十分順手地拎過那包東西, 彎了彎眉眼：“一起走吧。”
夏雪傻了幾秒，想了想有人幫忙拎著也沒啥不好，何況剛剛就覺得那包帶太窄、東西太重，勒得自己手疼，正想放下歇歇呢。於是她便道了謝，跟在天璣身後。
天璣只是扯著那桃花瓣般的嘴脣兒微微一笑。見夏雪落在自己後面，他直接倒著退了幾步，站到了與之並肩的地方纔又依著對方的步調往前邁。
夏雪有些不解，擡起帶著針織手套的手撓了撓了腦袋：
“啊，不用等我的。說實話，你在前面踩出腳印我還比較好走一點。”
天璣轉頭背過臉，一臉生無可戀：
“我去，怎麼過了一個禮拜了這個女的還是這麼不解風情……我剛剛的舉動難道不是男友力MAX嘛？正常的反應難道不是應該哇哇叫著滿眼冒心嘛？”
而夏雪看對方衝著自己背過身去，想了一想，便擡腳先往前走去。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讓我踩出腳印給你走是吧？沒問題！”
丟下拎著一大包鍋碗瓢盆的天璣，站在風雪交加的原地愣成冰雕。
搖光大仙揣著手，已在坡頂上等待許久。
講真，夏雪纔剛剛出現在小路盡頭他就急急起身，要去迎接來著。可他不過離地三尺還未騰空前去，就被那不要臉的天璣給搶了先。
想都不用想，那廝必然是埋伏在路口的哪角暗處，一直等著呢。
夏雪先上了坡，擡頭見著那守在近前的搖光，便馬上畢恭畢敬地彎腰90°，大聲問好道：“師父早！”
這鄭重其事地一番禮節，讓那正要欣然迎上去的搖光不知所措了。他只能斂起臉上已經漾滿的笑意，換了同樣嚴肅鄭重的撲克臉，頷首雲淡風輕道：“早。”
擦身而過，夏雪只覺得好冷好冷，徑直往道觀內走去。剛剛跨進門，瑯瑯便湊了上來，滿臉同情地感嘆夏雪真的好不容易。
“不容易？也並沒有啦！我家離這裡還是很近的，不算遠。”
“額，我說的不是這個啦！”瑯瑯險些被她這醉人的遲鈍程度驚得倒蹶，忙搖著手解釋：“我是說你現在就像是一隻被圍獵的小耗子。地上有貓、天上有鷹，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你呢。”
“有嗎？”她歪著腦袋，不太明白。想了想，她才反應過來，笑著繼續：“天璣君八成就是覺得咱們這裡熱鬧，過來玩玩。那天的話不能當真的。”
瑯瑯將信將疑，轉臉看殿外。那上仙大人正黑著臉驅趕天璣君呢……
“你趕走我事小，難道我替小雪拿過來的東西也要一併趕走？”天璣嬉皮笑臉，對於自己的不受歡迎完全不以爲意，梗著脖子就要往殿內邁。
“小雪這麼親密的稱呼可是你叫的？東西留下，你離開。”
可無奈搖光張開雙臂阻攔也頂不住對方的死皮賴臉。堵截失敗，他只能悻悻地跟著天璣往屋檐下走，擠眉、弄眼、齜牙、咧嘴……各種顏藝地在其背後無聲地詛咒著。
夏雪也跟著瑯瑯往門外看去，於是便毫無遺漏地將神明大人的這番舉動盡收眼底。她笑著伸出食指戳戳瑯瑯，示意道：“你看，師父顯然活潑開朗了不少嘛。”
一頭黑線的瑯瑯默不作聲，實在是難以在這件事情上違心地表達自己的認同。
並沒有對瑯瑯的沉默多想，夏雪趕忙迎上了剛剛跨進門來的天璣，接過他手中的袋子就轉身找了個寬敞的地方開始收拾。只見她掏出了一臺電磁爐，一手拿著爐子，一手捏著插頭，把四周邊角都來來回回打量了好幾遍，愣在那裡不動了。
搖光和瑯瑯顯然都不太明白她在尋找些什麼。只有天璣率先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了：“你這是在找插座啊。這裡怎麼可能有那種先進科學的東西存在啊。”
這一提點，夏雪才如夢初醒。
對喲，自己怎麼能忘了這地方根本就還停留在史前紀元……
悲催地擡手捂眼，她深深覺得自己的智商似乎是被誰給拉低了。
“那怎麼辦？我特地帶了很多好吃的東西準備煮呢。”
那被扒拉開的大購物袋就這麼安靜地敞在她的腳下，露出了一盒盒已經被清洗瀝乾、碼放在樂扣盒子裡的菌菇蔬菜。
“都是素的啊……”天璣撇撇嘴，表示很失望，“我們又不是兔子……”
“誒？我以爲你們神仙啊修行啊什麼的是有齋忌的，所以並沒有準備葷菜，只是多買了點菌類提鮮。難道我弄錯了？”
搖光扁了扁嘴，沒好氣地衝著天璣幫腔夏雪：“不，丫頭沒錯兒。是這廝現在鬆懈忘戒，不成體統。天璣你愛吃不吃，不吃就走啊。”
天璣沒有應聲，只是不聲不響地扯開了自己身上裹著的加厚羽絨服拉鍊，伸手進那貼身內袋裡像是在掏摸著什麼東西。就在夏雪瑯瑯還在納悶他這摸不透的舉動背後意義的時候，天璣竟是生生地從自己衣服裡掏出了一隻卡式爐來。
“喏！我出個爐子，帶我一起吃吧！”
【額，這貨是個人形哆啦A夢嗎？】
畢竟是有出份子的，天璣君瞬間覺得自己腰桿兒直了不少。那搖光除了不時地在背後用眼神投射惡意，再也不能開口驅趕自己了。
這邊廂，鍋子已經架上了卡式爐。
陶製砂鍋的底部鋪上了滿滿的香菇、草菇、蘑菇、雞腿菇。當然，如此盛況的菌菇大會，自然也少不了火鍋的王者——金針菇。菌菇的上面丟了切好片的嫩筍後，蓋了一層稍厚的大白菜葉子。剩下鍋內還有1/3的空間就由隨意裝飾的油豆腐、玉米段、蘆筍、花菜以及各種綠色系蔬菜給填滿了。
一滴水都沒有加，夏雪便蓋上了鍋蓋，擰開了小火，慢慢地燉上了。
“這是要用蔬菜原本的水分來熬煮湯汁嗎？”搖光蹲在一邊，表示很是神奇。
她笑了笑，點頭：“對。我媽媽教我的。這樣不加水出來的湯汁，相比平時一般方法煮出來的湯，喝到嘴巴里更能夠品得出食材本身的甘美呢。而且我這次還特地挑選了比較好的有機蔬菜。”
很快，那鍋蓋上的氣眼便開始往外蒸騰出霧氣；再不一會兒，整隻鍋蓋都開始被咕嘟嘟的熱湯汁頂了起來，在陶製鍋身上一上一下地跳動著。從那下面鑽出的熱氣撲面而來，果然是略帶蔬菜的甘甜。
夏雪揭開蓋子，還沒來得及滴入醬油和芝麻油調味呢，爐邊蹲著的三隻都早已經是一手拿筷子，一手捧著調羹小碗，蓄勢待發了。
只見那不斷翻騰出氤氳霧氣的鍋中，滿滿的雪白濃湯正在噗嚕嚕地泛著泡兒。吸足了美味湯汁的油豆腐、顆粒飽滿的金黃色玉米、鮮嫩翠綠的蘆筍還有已經煮得軟糯、入口即化的花菜……無一不看起來叫人食慾大增、食指大動。
傾霎間，三雙筷子同時伸向了鍋裡。
“喂，你們等等呀！”
夏大廚急忙阻止了他們，舉起了醬油瓶和麻油瓶，左右開弓，用大湯勺調勻後，舀了一調羹準備嚐嚐味道。她舉著調羹放到嘴邊、剛準備喝，覺得那湯汁還直冒熱氣，便停下來吹了吹。
這不吹還好，她一吹，那菌菇湯底的鮮美、新鮮蔬菜的甘甜再夾帶芝麻油的芬芳和醬油的醬香，一下子全都四散開來。
邊兒上蹲著的三個傢伙，都還在鍋邊懸著自己的筷子，眼巴巴地盯著她手裡那一勺湯，生生地吞了一口口水。
擡眼看著他們的樣子，夏雪忍不住笑了，趕緊張口試了試味道。
食材原本的香氣和甘醇如同在舌尖化開般，順著咽喉一路溫暖到了她的胃。這一口溫熱得恰到好處的湯汁，如同一汩能治癒人身心的清泉，瞬間浸潤了她原本覺得寒冷而瑟縮的身子、舒展了隆冬雪天裡疲乏的每一寸肌膚、每一處毛孔。
夏雪瞇著眼睛，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啊！冬天，果然就是要吃火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