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金川城裡安頓下來, 距離英雄宴開始已只有兩天時間，寧拂衣說自己不便以本來面目示人，免得給盟主發(fā)現(xiàn), 乾脆易容成了謝小壯的樣子。
易容完成後, 竟然真的和謝小壯一模一樣, 謝慚英圍著寧拂衣仔細打量了好幾圈, 時而捏捏臉, 時而戳戳胸，不由得驚歎：“連手感都一樣，師兄你連易容術(shù)也如此精通！”
寧拂衣呵呵呵乾笑幾聲, 趕緊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問：“午飯想吃什麼？”
謝慚英想起以前謝小壯每天照顧自己的衣食起居, 問得最多的就是吃什麼, 從來都是依著他的喜好, 下意識便答道：“鯽魚湯和紅燒豆腐。”
寧拂衣道：“又吃這個，出來之後吃過不下十回了, 不膩嗎？”
“也好久沒吃了，而且?guī)熜帜悴皇亲類邸敝x慚英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吃過好多回。”
寧拂衣：“……”
想把自己嘴巴縫起來。
“額……之前問謝小壯的時候，他跟我說的。”寧拂衣面不改色。
“是嗎？”謝慚英卻總隱隱感覺什麼地方奇怪, 心念一轉(zhuǎn), 隨口問, “我看那羊皮紙上沒剩下幾個名字了, 閻空出了海, 剩下的人會不會來英雄宴？”
“很有可能，咱們到時候暗中打探一下。”寧拂衣見他變了話題, 暗暗鬆口氣。
“哼，這上面的人沒一箇中用的，大多也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也就一個霍通天還勉強算是條漢子，乾乾脆脆地受死。”謝慚英想到那一晚，霍通天這樣精熟水性的人，連幾個心腹一起圍攻，竟也不是謝小壯的對手，當(dāng)時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此時想來，卻大不對頭。
“師兄你還記得，上次在桑水河裡，你怎麼傷了霍通天的嗎？”謝慚英忽然問。
寧拂衣道：“當(dāng)然記得，不過當(dāng)時水下太黑……”
“果然是你！”謝慚英跳起來，一把捏住寧拂衣臉上的“肥肉”。
寧拂衣張口結(jié)舌，沒想到謝慚英竟然套他的話。
難怪手感都一樣，謝慚英手上加力，寧拂衣卻因爲(wèi)吃驚，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謝慚英出山之後一直用的寧拂衣的姓，這也就能解釋爲(wèi)什麼謝小壯會姓“謝”，明明武功那麼差，就算輕功了得，又怎麼能在滄浪四魔的圍追堵截下安然無恙。
最重要的是，謝慚英終於發(fā)現(xiàn)，師兄和謝小壯從來沒有同時出現(xiàn)過。
“你爲(wèi)什麼要騙我！”謝慚英氣得把寧拂衣的假臉捏得變形，就跟那晚在霍通天府門外一樣。
想到自己每天對謝小壯呼來喝去，時常不是發(fā)脾氣就是打打殺殺，想到那些時日的思念，卻沒想到人其實就在身邊。
寧拂衣本來也沒打算瞞謝慚英太久，不過是一直不知怎麼解釋，和“謝小壯”在一起時，謝慚英明顯要輕鬆得多。
他揉著被拉變形的臉，等到揉得恢復(fù)了原狀，纔去拉謝慚英的手，討好地笑：“我們阿英這麼聰明，竟然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謝慚英甩開他，把頭扭到一邊：“別說好聽的，你……你明知道……”
明知道我想你，卻不肯說明真相。
寧拂衣?lián)Q了正經(jīng)的神色，道：“當(dāng)初你離開滄浪山，問我要不要和你一起走，我當(dāng)時沒答應(yīng)，所以出來之後怕你生氣。再則你總擔(dān)心我會怪你殺了人，若我就這麼跟著你，你恐怕只顧著讓我怎麼高興，怎麼喜歡，卻全然忘了你自己怎麼高興、怎麼喜歡。”
謝慚英本有些委屈，但聽了這一番話，不禁心潮翻涌，所以師兄之所以這麼做，只爲(wèi)了顧忌他的感受，哪怕他是去殺人，師兄也只想讓他高興？
胸口好像被什麼堵住，有股情緒急於宣泄，但又不知如何宣泄，最後只能又鑽進心裡，帶來一陣溫暖和酸澀。
謝慚英伸手摸了摸寧拂衣的臉，問：“這個東西敷在臉上久了，是不是會癢？”
寧拂衣忙道：“是啊，上次你看見的那些紅斑就是，癢起來真是折磨人，一不小心大概還會毀容。好阿英，看在你師兄這麼慘的份上，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可憐巴巴的神色，當(dāng)真和謝小壯一模一樣。謝慚英頓時心情複雜，以往見到的，是溫柔和煦和一本正經(jīng)的師兄，沒想到易了容之後，竟然變成個會撒嬌的哭包，還總是油腔滑調(diào)。
“你真是……”謝慚英最後只覺好笑，“不去唱戲可惜了。”
“咳咳，”寧拂衣戲被拆穿，也很有點尷尬，“這事兒你可別告訴別人。”
謝慚英壓住嘴角上揚的弧度，道：“看你表現(xiàn)吧，我餓了，還不快去準(zhǔn)備吃的。”
“得嘞，公子稍等！”寧拂衣演起來駕輕就熟。
英雄宴擺在城外的刺馬莊，師兄弟倆人興沖沖去看熱鬧，結(jié)果第一天上擂臺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腳色，謝慚英頓時興致缺缺，乾脆和寧拂衣一起打聽名單上剩下的人有沒有來。
結(jié)果除了閻空，還剩下三個人，都沒來參加英雄宴，像是從人間蒸發(fā)了似的。兩個人大失所望，乾脆在城裡逛上元燈會。
謝慚英少時也曾逛過，有時與父母一起，有時與舅舅一起，如今物是人非，所幸身邊還有師兄。
他想起師兄從小在滄浪山長大，便問他有沒有逛過燈會。
寧拂衣說行走江湖時偶爾也能遇見幾次，但也沒有好好逛一逛。來金川的武林人都去了刺馬莊，城裡反而冷清了些，逛燈會的都是些普通百姓。
謝慚英停在一個猜燈謎的鋪子前，猜中五個可以得一個小蓮花燈，若能猜中全部一百個燈謎，則能拿到那盞六角鏤空大彩宮燈。
猜燈謎還是將近十年前的事了，謝慚英試了幾個，最後只猜出十來個最簡單的，再往上更復(fù)雜一點的便有些困難。
他求助地看向?qū)幏饕拢Y(jié)果發(fā)現(xiàn)對方的臉頰在燈火映照下有些紅，很是尷尬地撓撓頭：“我從小隻專注習(xí)武，書本子是看不大進去的，猜燈謎這種事，嘿嘿~”
謝慚英想起自己少時也不愛讀書，到如今也只記得幾首孃親教過的詩，不由得喃喃念出一句：“既見君子，雲(yún)胡不喜？”
寧拂衣沒聽清，湊近了問：“什麼？”
謝慚英看見他眼裡映著的燈火，像溫暖的月亮，心裡澀澀地淌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還沒來得及抓住時就已經(jīng)消失了。
“沒什麼。”他猜中了十個，老闆樂呵呵地遞給他一個大一些的祥雲(yún)燈，但他跟老闆商量著換了兩個蓮花燈。
逢著節(jié)日，老闆很好說話，道了兩句祝福語後說：“把這個燈點燃了，去城西河邊放下，許了願，一定靈的。”
反正閒來無事，謝慚英便和寧拂衣走去城西。
河面上已經(jīng)飄著點點河燈，如同星辰。兩個人蹲在河邊，把燈放下，謝慚英扭頭看了一眼師兄，心裡默默道：願師兄平安順?biāo)欤覀兌擞肋h不分開。
寧拂衣注意到他的目光和認(rèn)真的神色，擡手摸摸他的頭，問道：“許了什麼願？”
謝慚英搖頭：“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以爲(wèi)你不大信這個的。”寧拂衣也不再問。
謝慚英眼裡帶了點笑意，道：“今天信一次也無妨。”
及至英雄宴第三天，謝慚英才和寧拂衣回到刺馬莊，沒想到剛進去，就聽見一個粗狂的聲音在擂臺上大聲道：“還有誰想上來的，一起來也行，咱們速戰(zhàn)速決！”
謝慚英放眼望去，見是一個身長七尺、劍眉星目的青年男子，手裡拿著兩把寒光閃閃的彎刀，一身凌冽氣勢叫人不敢輕易上臺應(yīng)戰(zhàn)。
“這人是誰？”謝慚英眼前一亮，看得出這個人和之前自己遇見的那些蝦兵蟹將全然不同。
寧拂衣有點驚訝，道：“這是霜月閣的少閣主袁識，乃江湖上一流好手。我還以爲(wèi)照這個打法，起碼還要五六天才輪得到他出手呢。”
謝慚英只聽見“一流好手”幾個字就已經(jīng)心癢難耐，之前壓在心底的念頭又冒了上來，覺得不趁英雄宴這個大好時機好好宣揚自己的一番惡名實在可惜，不過師兄在這兒，自己不好做得太過火，不如多揍幾個人，好叫那些狂妄自大的人吃個教訓(xùn)，於是腳尖輕輕一點，紅衣翻飛，人已經(jīng)站在了擂臺上。
“我和你打。”謝慚英語氣輕狂至極，紅色髮帶隨風(fēng)飛舞。
他戴著半張面具，別人看不見他的臉，也從未在江湖上聽過他的名號，頓時議論紛紛。
謝慚英乾脆自報家門：“我叫……寧英，請指教。”
說是“指教”，可語氣裡全無半分謙遜之意，說這話不過是謝慚英看在霜月閣與寧家曾經(jīng)交好，隨便客氣一句。
但寧拂衣已經(jīng)打聽清楚狀況，原來是幾個小門派的人紛紛向煙波莊現(xiàn)任莊主楚天闊發(fā)起挑戰(zhàn)，這種事出現(xiàn)一件是那些小門派的人不自量力，可接二連三出現(xiàn)，那就是有人故意安排，下煙波莊的面子。
自楚聞風(fēng)老莊主死後，江湖上傳言紛紛，說煙波莊大不如前，想來是有人動了心思，要嘗試撼動煙波莊的世家地位。
袁識與楚天闊親如兄弟，怎能讓他受此羞辱，於是今日搶先上臺，先把那些不老實的打趴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