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紫金山之前,史從云先在下蔡見了司超、李處耘和王環。
幾人在淮河邊簡單的說了一會兒,沒什么嚴肅的氣氛,也沒有多正式,就像平常吹牛說話一樣。
說到底,天下的大事,許多都是人和人之間的事,再遠大,再高尚或是卑劣,看起來多么艱難而遙不可及,最終都是人來完成的。
而且往往絕不是一個人,戰爭的勝利,是眾多人的協力和拼搏,只是有些人站在高處,有些人站在后面,有些人站在前鋒,位置不同而已。
所以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和聯絡,決定了許多事。
就像控鶴軍左廂的兩萬將士,這一路跟他走來,眾將士只要跟著他就覺得能打勝仗,士氣高昂。
可史從云也是靠著他們的拼命才獲得如今的威望,是他成全了控鶴軍,還是控鶴軍成全了他,已經說不清了,總歸是相輔相成,休戚與共的。
史從云從來不相信那些充斥個人英雄主義、完美主義的歷史,以他的經歷來看,不可能有什么完美,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至少他兩輩子的經歷都沒見過世上真有什么完人。
所以他對人要求沒有那么高,對自己也沒那么嚴格。
沒有那種要求別人完美,追求自己完美的習慣,在他看來每個人在世上都有他的無奈和苦衷,有迫不得已,誰活著都不容易,皇帝都要忍著很多事,何況每一個平凡人。
所以他沒那么在乎人別人的缺點,更愿意去發現別人的長處。一身毛病的董遵誨、王仲等人,在他看來都是有長處的。
“往下走很可能遇上南唐水軍,有信心嗎。”
“說實話,心里還是有些拿不定,南唐水軍有經驗,咱們馭浪直是才組建的新軍,不過我們士氣更好,訓練有素。”司超回答。
史從云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說的都是理論上的,最后還是要看人的,你們幾個人的能力我都放心,也相信你們都是深明大義的人。
勝敗先不擔心,我盼著你們能精誠合作,勠力同心。
以你們的本事,只要做好這些,打一場勝仗不在話下。”
“大帥放心,司將軍是有水戰經驗的人,見識很多,是這支水軍的主心骨,我等定會以司都使為主,竭力輔佐他。”李處耘拱手道。
史從云有些詫異的看了李處耘一眼點點頭,心想這李處耘心理學不錯啊,一下就看穿他的擔憂。
他雖然給司超安排兩個能人李處耘和王環,又有些擔心,害怕喧賓奪主。
萬事都怕外行指導內行,水戰更是,如今的大周有水戰經驗的人可不多,司超就是那少數人。
沒想到李處耘馬上保證,會以司超為主心骨,這頓時讓他放心許多。
“你們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水路的事交給你們。
涂山很重要,是南唐水軍的重要水寨,又是南唐陸上大軍的后路,如你們順流而下拿下涂山,也就斷了他們東退之路。”史從云再次強調。
司超、王環、李處耘同時拱手,“請大帥放心,我等會拼死力戰。”
史從云點點頭,又接著道:“我讓趙匡胤從滁州那邊從陸路攻涂山,不出意外他四五天內能到。
但如何配合打好是你們的事,你們自己去拿捏,趙匡胤那邊我也會派人告訴他你們的出發時間。”
幾人點頭記下,如今沒有什么通訊手段,這種各軍之間的聯合作戰是十分困難的,完全靠各軍將領之間的默契。
最主要是考驗主帥的威望和人緣!
如果各軍將領不服主帥,他們有的是各種理由拖延,或者是都想著磨洋工不出力,讓對面先打,那再好的布局也會變成一坨屎。
涂山在淮河沿岸,紫金山沿河往東一百多里,對面就是渦口,再沿河往東數十里就是濠州。
如今是南唐重要軍港,也是陸路大軍沿河向東的要地。
史從云在想著對付紫金山的當面之敵的同時,已經準備好讓司超、王環、李處耘、趙匡胤等兩面合圍,水陸圍攻涂山水寨。
代價就是趙匡胤放棄滁州、清流關等地。他仔細想過,清流關不是劍門關,有的是方法繞過去,如果拿下涂山濠州,從東面繞道或走水路,清流關也將形同虛設。
......
三月初,史從云親到紫金山北面,在山腳的大營見到王審琦等人。
中軍大帳中,史從云沒有瞎指揮,而是問他們準備怎么打。
他想著整個淮南大局上的布置,至于如何打紫金山這種具體戰術安排,他相信王審琦、高懷德、王仲、邵季、董遵誨、羅彥環、申知義等眾人討論了兩天,肯定比他要細致得多,想得也多。
“大帥,某和高都使等人討論過,覺得分兵打比較好。”王審琦道。
“根據斥候回報,南唐軍主力如今分成兩部,一部分已經挺近到山里,住宅在中部偏北的諸峰中間盆地上,向四方高處修筑營寨哨塔。
往東還有大道連通淮河岸邊,河邊有南唐軍大營,大部駐扎在淮河邊上,往南修筑甬道,意圖運糧解救壽州。”
“自己是南北狹長,山道眾多,確實有大道可以跑馬進山,到達各個村鎮,但路都不太寬,人多反而展不開,沒有用處。
所以我等商量一下,既然如此,咱們不如利用山道多的要害,把我們的士兵分開,四面八方開始攻山。這樣小隊的騎兵也可以進山,咱們的騎兵比他們厲害。”
史從云點點頭,“具體戰術呢?準備怎么打。”
“偽唐軍在山道上修了不少哨塔營寨,肯定要打硬仗。
軍中有些好漢可以打前鋒,都披兩層甲,再披五層牛皮,到時直接沖進去。
善射的士兵集中起來,跟在后面一起打頭陣,山道不寬,兵越精越好。
北面有寬闊些的大道,可以直達山中,就由高都使率鐵騎軍精銳去打。”
史從云很快明白王審琦等人的意思,說白了,王審琦等人很自信,對他自信,對控鶴左廂自信,加上紫金山山道多,路不寬,準備打遍地開花的戰術。
可別小看這種聽起來好像簡單的戰術。
隊伍有凝聚力,有向心力,將士齊心,那就是四面開花,遍地進攻,打得敵人四面受敵,難以提防,充分發揮每個士兵的戰斗力。
如果隊伍松散,兵員士氣低下,上下離心離德,那就是一盤散沙,到處拉胯,更嚴重的直接撒手就沒,敢把兵散出去,馬上就會演變成全線自由發揮逃跑。
如今的控鶴左廂一路來和他從關中走來,連破蜀軍八營寨,敗李延圭,下武威城,戰黃花谷,襲唐倉鎮,設伏白澗,鏖戰正陽,早已今非昔比。
這也是他們商量之后敢這么打的原因。
史從云也對控鶴左廂很有信心,直接點頭,“那就這么打,我再補充一定,既然要這么打,那就貫徹到底。”
“邵季、王仲、董遵誨、羅彥環、申知義你們每人都率精兵去攻打各處營寨,剩下的將士讓他們自己打,每都為一隊,在精兵之后進山。”
說完他看向身后閭丘仲卿道:“你去把錢弄過來。”
“雖然將士們是自愿的,但作為統帥我們要心里有度,獎懲分明有度才能激勵全軍,如果敢打敢拼的士兵和普通士兵也有一樣待遇,日子長久了誰還愿意打頭陣。
傳我命令,所有披甲破敵人的前鋒,每人賞五千錢,”
下午,控鶴軍眾多將士聚集在大營北面的山谷里,沒有嚴整的列陣,站的坐的都有,明天就要打仗,不少人還在準備。
也是史從云下的命令,不是什么嚴肅的事,就是讓大家聚過來,許久沒見了說兩句話。
他爬上一塊山谷里的大石頭,好讓眾人看見他,很快就感受到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的目光,山谷里的嘈雜聲也瞬間就安靜下來。
“大家放松點,今天沒什么大事,明天要打仗把各位拉來說兩句話,明天某就要去壽州了。”史從云道,他確實要去壽州,這場仗的關鍵在壽州,而且從壽州南面更容易指揮聯絡淮南的各支周軍部隊。
山谷里一說話就有回應,倒是讓他的聲音顯得很大,“你們王廂主跟某說,我會來你們都跟活過來一樣,覺得整只軍隊都不一樣了。
都覺得跟著某打仗,百戰百勝!
我想那不是廢話嗎!老子現在可是淮南的招討使,淮南的大帥!”
史從云難得發自內心的嘚瑟道,山谷里眾將士一陣大笑。
“不過與其說跟著我打仗百戰百勝,不如說各位將士兄弟們讓我有百戰百勝的名頭,奮力殺敵殺敵的是你們,有些人全身上下是傷,有些人早歸西了,都聽不到我說話。
不管怎么說,這一路走來是你們成全了我。”
“大帥說什么話,要是換了人,咱們都沒命在這聽你說話了!”下面有人大吼,頓時引來眾人附和。
“那我們就是相互成全!”史從云大聲道。
“無論如何,出生入死這么久,我信你們!相信你們每個人的能力,你們是天下最能打的兵!區區偽唐軍給咱們提鞋都不配。”
眾將士紛紛激動高呼大笑。
史從云見大家士氣高昂起來,接著說:“以往咱們是上面下令,下面悶頭執行就成。
明天不一樣,你們自己打!
每都(一百人左右)為一隊,順著山上的山路直接往里打。
你們自己決定,自己判斷,自己去打。某相信你們每個人的能力和實力,區區偽唐軍絕不是你們對手!
咱們控鶴軍的漢子要殺他們狗日的心驚膽寒!”
“殺他娘的!”
“殺!殺!殺!”
“殺!”
“殺.......”
“.......”
瞬時間,殺聲如雷,驚顫山谷,仿佛整個山谷都被震動了,炸雷的一般的喊殺聲,擱著數里還能聽到......
.......
次日,旭日東升起,紫金山一片寧靜,山腳下的周軍大營和往常有些不同。
只是今天造飯很早,隨后高懷德率領精銳鐵騎出營門,踩著大道上的碎石泥巴向山北面而去。
之后,眾多身著厚厚重甲,全身上下武裝得眼睛都不漏的全甲漢子扛著斧頭、大刀提著錘子離開營地,開始往南,后方跟著眾多輕甲的弓弩手。
再往后,眾將士百人為一隊,分成四列,士氣高昂的依次離開大營,向著南面開進,這樣的陣型以往從沒見過。
史從云已經與昨天下午把所有事情交代給王審琦、高懷德之后就離開大營,往南面的壽州城趕去。
他到淝水對岸時候就見到了李重進。
李重進率虎捷軍全軍三千左右的騎兵連續兩天悄悄在夜里渡河,布置在紫金山南面一個叫東山套的山谷之中。
虎捷和控鶴主力都是步兵,但也有一定數量的騎兵,只是比例都很小。
虎捷全軍有兩萬二千多步兵,只有三千左右的輕重混合騎兵。控鶴軍則更少些,只有兩千上下。
從這里翻過一座山就是南唐軍修建的甬道,距離大概五六里地。
山梁和樹木遮擋視線,無論是隔著一座山的南唐軍,還是對岸壽州城內的守軍都很難發現他們。
見到李重進的第一面,他和不客氣的說:“招討放心,明日某就親自率兵突襲,毀了他們的甬道。
今日也別在某這落腳,免得大家都心煩,你還是趕快過河,順帶吸引守軍和劉仁贍的注意力,那老不死的很機靈,說不定會被他看破。”
史從云氣得差點跟他罵起來,不過想到還要靠他打仗,頓時忍了,率領親衛騎兵五百余,打起大旗,大搖大擺渡過淝水。
他也不怕北岸南唐軍剛有動作,因為壽州城下有虎捷軍和各州鄉兵混合的攻城部隊,累計數萬。
渡過淝水之后,史從云在壽州城南攻城大營中見了張永德和趙晁,隨即安頓下來,一天很快也就這么過去了。
.......
三月初,劉仁贍每天都會帶人登上城北高墻,看北面的甬道修建,這樣給他和眾多城中將士堅守下去的信心。
昨日下午,那周國新上任的大帥渡過淝水,在壽州城南大營落腳,巨大的帥旗隔著數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此舉頓時讓劉仁贍松了口氣,他之前還聽老朋友說,那周軍新大帥又是天縱之才的少年,又是打各種漂亮的勝仗,還十分緊張他會有什么動作。
如今見他帥旗到了壽州城下,肯定又是如之前一樣的強攻和圍城,量他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來了。
頓時,劉仁贍心里放下不少,遙望遠處,心想如果各方支援及時,進展順利,壽州再守一年半載也不成問題,到時候周朝肯定只能無功而返!
隨即自嘲一笑,看來他是想過頭了,太過緊張以致胡思亂想,一個十八九的年輕人領大軍,下面眾多位高權重又有戰功資歷的老將,一群驕兵悍卒,十有八九都不聽他的,叫誰誰不動,何談什么作為啊?
他之前一緊張居然連這些都沒想到,由是心里也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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