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天洛笑道:“皇后娘娘真會說笑,據(jù)我所知,沐姑娘已滿十五歲,都已經(jīng)及笄了,哪里還能說是‘童言無忌’?”
說著,沅天洛湊到沐弦月耳邊,道:“皇后娘娘以為,不說她先前的大不敬之罪,就憑沐姑娘剛才的那番話,你以為她還能活命?”
先前沐璇的話一出口,沐弦月就知道沐璇恐怕會有性命之憂,且會牽連沐家。可是沐家在朝堂上經(jīng)營多年,并非是慕容熙想動就能動的,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或許,慕容熙會顧忌沐家,饒過沐璇的性命。
可若是讓那徐嬤嬤帶了去,不扔掉性命也會受一番折磨。那徐嬤嬤,是宮中最為嚴苛的教習(xí)嬤嬤,教習(xí)宮人時鐵面無私。月徹朝提倡以禮治天下,就連慕容熙對這徐嬤嬤也是禮敬有加。因此,徐嬤嬤懲治起不懂規(guī)矩的宮人,也就更加不留情面。依沐璇那般嬌寵的性子,到了徐嬤嬤手里,只怕是兇多吉少。況且現(xiàn)在自己手中沒有了掌管后宮的權(quán)力,說出的話也就沒了分量,就算她親自去向徐嬤嬤求情,徐嬤嬤也未必肯如她所愿。因此,沐弦月一個勁兒地想著決不能讓徐嬤嬤帶走沐璇。
然而,沅天洛方才的話讓她明白,這沐璇,必死無疑。沅天洛的聰慧,她是見識過的。沅天洛既然如此說,自然是有她自己的判斷。這沐璇,沐家就算是再疼愛,也必是要舍去的了。
一番思慮后,沐弦月不再說話,悠悠地端起桌案上的茶盞,開始品起茶來。
沐璇見姐姐敗下陣來,愈發(fā)有一種豁出去的沖動。她想使勁掙脫徐嬤嬤手臂的鉗制,可那徐嬤嬤力氣極大,拉著她就往外走。
沐璇當即決定拼死一搏,繼續(xù)找茬,叫道:“沅天洛,你是有才藝在身不假,可你自己就是懂禮之人嗎?方才皇后娘娘初來時,你安坐在位子上,并未起身向皇后娘娘行禮。這我可看得一清二楚,公主你見了皇后娘娘不應(yīng)該行禮并且稱她為母后嗎?可你沒有。你是一國公主,尚且如此不懂禮,又豈能苛求我處處皆守禮法?”
沅天洛眉眼微彎,嘴角漾起一絲笑意,這沐璇,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那她,不介意讓她徹底死心。
“慢著!”沅天洛吩咐道。
聽到這話,已經(jīng)拽著沐璇走到門口的徐嬤嬤止住了步子。
沐璇以為自己的話起到了作用,臉上的表情也放松了幾分。
沅天洛換了個坐姿,朗聲道:“你說的很對,一國公主不論是哪位妃子所出,的確應(yīng)該稱皇后娘娘為母后。可是,你不妨問問皇后娘娘,我若是稱她一聲母后,向她行禮,她可敢受著?”
說著,沅天洛看向了沐弦月。
沐弦月吹了吹杯盞中的茶,道:“自是不敢的。”她說這話,并非隨意,而是真心。沅天洛的母親,是待她如親生女兒的姑姑沅芷兮,那是她心中不可褻瀆的存在。
沐璇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怎么會?這可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沅天洛回頭,看著沐璇,道:“你還有何話說?”
沐璇沒有答話,血紅的眼睛怒視著沐弦月,喊道:“沐弦月你無情就別怪我無義,看我不說出你和南……”
話未說完,一杯熱茶兜頭澆下,燙得沐璇的舌頭疼痛無比,說不出話來。杯盞砸來時,剛好砸中了受傷的那半邊臉,一時之間更是疼痛難忍。
沅天洛挑眉,這沐弦月發(fā)起威來,還真不是一般的狠厲。對自己的妹妹也能下這般狠手,還一個勁兒地裝溫和良善,真是可笑。
此時,站在一旁的云瀟瀟心悸不已。觀刑那日,她見識到了陛下暴虐的一面,方才沐璇說了那樣的話,陛下絕不會再讓她活著。陛下怎么殺死沐璇她管不著,可沐璇若是讓徐嬤嬤帶走了,慕容熙定會殺死沐璇嫁禍到沅天洛頭上。這樣一來,沐家就會恨極了沅天洛。依那日觀刑所見,慕容熙已經(jīng)對沅天洛無半分父女之情,若是再加上一個朝中望族沐家,那沅天洛此后的日子,只怕會更加舉步維艱。沅天洛有恩于她,云瀟瀟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沅天洛掉入別人的陷阱。
可是,該怎么提醒公主殿下呢?一時之間,云瀟瀟再也顧不得沅天洛此前要讓她沉寂無言的交代,拼命想著計策。
眼看著一身狼狽,使勁張著口卻發(fā)不出聲音的沐璇就要被徐嬤嬤帶走了。云瀟瀟取下發(fā)間的白玉蘭花簪,對準自己的脖頸,高聲道:“不要把沐小姐帶走,不然,我便血濺當場。”
聞言,沐璇睜大了眼睛,她可不記得此次入宮的官家女子中,有和自己相熟的。這是哪兒冒出來的一個人,竟然以性命威逼,只求不要她被人帶走?
沅天洛聽出是云瀟瀟的聲音,當即也猜到云瀟瀟為何如此,道:“日色已暮,何愁朝陽不來?這位不知名的小姐,為了一個罪女搭上自己的大好前程,當真是不值得。”
云瀟瀟聽了,細細品味著沅天洛的話。前面的那句話,說得不明所以。“日色已暮”,暮和慕同音,“已暮”或許是“已知慕”?已知慕容熙的意圖!云瀟瀟眼中溢出驚喜之色,原來公主殿下已經(jīng)料到了。
云瀟瀟當即放下玉簪,跪倒在地,道:“民女魯莽,還望公主殿下恕罪。”云瀟瀟有些怪自己多此一舉,這樣一來,只怕會引起陛下的注意,她想要寂寂無名,待到年齡到時便出宮的愿望是無法實現(xiàn)了。
沐璇眼中萌生出的希望伴隨著云瀟瀟的話,徹底地黯淡下去,也不再掙扎,任憑徐嬤嬤將她拖走了。
沅天洛道:“先把簪子簪好吧,身為女子,在任何時候都不該失了自己的儀態(tài)。”
云瀟瀟依言行事。
沐璇已被帶走,這里的人,差不多也該散了。
此時,沅天洛開口道:“八位已經(jīng)封了位份的,就先行離去吧。門口自有內(nèi)侍帶著你們?nèi)ネ碌木铀V劣诼溥x的,且先留一留,本公主還有些話要囑咐你們。”
語畢,那八位有了位份的躬身行禮,然后離開。
沐弦月眼見自己也沒有了繼續(xù)待下去的理由,便也起身告辭,離開了。
此時,大殿內(nèi)余下的,就只有沅天洛,那群落選的女子和慕容熙派來服侍沅天洛的人。
沐弦月看了看那群落選的女子,道:“本公主今日也有些累了,就不一一找你們上前來了。這樣吧,你們臉朝內(nèi)站成一個圈,本公主喊開始,你們就開始轉(zhuǎn)圈兒。本公主喊停,你們就停下來。停下時背正對著本公主的,本公主會召上前來,交代給她一句話。不過你們要轉(zhuǎn)得快一點,不然就沒意思了。如此三次,可好?”
“自然是好的。”眾人齊聲道。她們皆以為公主小孩子心性,想要她們陪她做個游戲。反正她們都已經(jīng)落選了,若是能做個游戲討好了公主,說不定還會有出頭之日,所以答應(yīng)得格外痛快。
唯獨云瀟瀟,對沅天洛的意圖了如指掌。因為她剛才太過顯眼,沅天洛才想出了這個法子。眾人衣飾相同,轉(zhuǎn)上個幾圈再行離去,誰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且公主殿下要大家轉(zhuǎn)得快一點,如此一來,就更天衣無縫了。
眾人很賣力,配合得也很默契。如此三次后,沅天洛對選中之人隨意囑咐了一些事。之后,眾人散去。
這時,沅天洛終于有了些許寧靜。
而此刻的御書房,卻跟“寧靜”二字掛不上邊兒。慕容熙聽了手下人的匯報,手中的朱筆應(yīng)聲而斷。
那清脆的斷裂聲嚇得匯報之人的腦門兒上冷汗?jié)i漣,早就知道這一趟差不好辦。眾人推搡著都不愿意來,最后,大家一致決定——抓鬮。也不知犯了哪門子的邪,這送消息的差事就被他抓到了。當真是流年不利!
慕容熙百般不解,沅天洛出宮時,他就只讓容雅陪了去。容雅是不通音律、不善歌舞的,那這沅天洛究竟是跟誰學(xué)的?看來,這沅天洛在宮外的事,恐怕和他想得不太一樣。看來,還是他手底下這幫“眼睛”無能!沅天洛在宮外的事且不說,就說今日,一個大活人,在眼底下看著,愣是沒找著,實在是太不中用了。
思慮至此,慕容熙怒道:“你回去轉(zhuǎn)告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自今日起,凡是在京城的暗衛(wèi),不論宮內(nèi)宮外,全部給我回暗衛(wèi)閣從十級暗衛(wèi)做起。若一個月之內(nèi)沒辦法通過考驗成為一級暗衛(wèi),統(tǒng)統(tǒng)自裁了事!”
底下那人一陣心悸,他如今才是個二級暗衛(wèi),從十級道二級,他用了整整五年。如今又要從頭做起,還僅僅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怎么可能做得到?可是,做不到就得死,看來,此番回暗衛(wèi)閣,不丟掉性命也要掉層皮了。
當然,這些牢騷他不會表現(xiàn)出來,只說了句:“屬下遵命!”爾后,轉(zhuǎn)身離去。
當夜,沅天洛用過晚膳,剛在床上躺好,就看到房梁上站著個人。
沅天洛輕哼道:“洛如初,你每次現(xiàn)身都要嚇唬我是不是?”
洛如初一躍而下,輕輕落地,臉上竟帶了幾分羞澀的紅暈,道:“是我魯莽了,下次注意。”
“今天來有什么事嗎?”
洛如初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擔(dān)憂地說:“你讓徐嬤嬤把沐璇帶走,就不怕慕容熙殺了她,嫁禍給你?”
沅天洛燦然一笑,道:“我若不這么做,慕容熙怎么會上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