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慕云笙剛剛梳洗完畢,靈兒就慌慌張張地跑進房來,扶著門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叫道:“小姐,小姐,不好了,宮里來人了!”
慕云笙將檀木梳置于妝奩上,起身上前,手指彈了彈她的小腦袋,笑著數落道:“你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又不是第一次見宮里人,慌什么?”
靈兒十分焦急地跺跺腳:“不一樣的,瞧他們來勢洶洶的樣子定是沒好事,小姐,你在外面是不是惹禍了?”
整了整裙擺,慕云笙若無其事地道:“沒什么,就是打了樂平公主兩個耳刮子。”
靈兒腿一軟,兩眼翻白:“我的親小姐啊,你是找天老爺借的膽子嗎?這下好了,我的腦袋也保不住了,嗚嗚……”
“放心吧,無論如何我也會讓你的小腦袋穩穩的長到你抱重孫子的。”慕云笙跟沒事人一樣打趣她,隨后甚是悠閑地往前院行去。
靈兒忐忑不安的小跑著追上她,心里暗暗嘀咕,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令自己主子畏懼的事兒?
進了正廳,見是朱敏之前來宣旨,慕云笙便曉得自己應是無甚大礙,更是輕松。
慕知元倒是戰戰兢兢,生怕云笙有個閃失,慕云笙對父親柔柔一笑,鎮定自若。
朱敏之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肅立于香案前,傳皇帝圣諭:“陛下有旨,慕氏云笙枉顧法禮,逆行犯上,按律本應嚴懲。姑念其年幼,暫且罰杖責三十。”
父女二人俯身跪領圣令,謝了皇恩。
朱敏之接著道:“陛下圣恩,慕云笙可著衣受杖。”
幾名侍衛上前對云笙行禮說道:“慕姑娘,得罪了。”
朱敏之一甩拂塵,微微笑道:“慕姑娘千金玉體,還是由咱家的人執杖吧。”
侍衛們早已得知文陽王對這女子非同一般,自己的頂頭上司還是端木老將軍一手提拔的呢,不管打輕打重都不好交代,朱敏之提出由內侍執杖那是正合心意,忙退至一邊,道:“有勞朱公公了。”
朱敏之吩咐下屬太監帶慕云笙到庭院受杖,自己陪著慕知元在正廳等候,慕知元心急如焚,三十個大板子打下來,云笙不死也得丟掉半條命,當真是坐立不安。
而端木宗離一早便被皇帝傳到宮里,臨走時特意吩咐風明紹注意慕府動靜,所以他并不擔心慕云笙受到什么委屈。
玄元殿內,皇帝靠在軟塌上閉目養神,年紀大了,夜里睡眠也越發不好,到了早晨卻又昏昏欲睡,直到太監通報文陽王見駕,才勉強打起了精神。
端木宗離進殿后揖手為禮:“微臣拜見陛下。”
皇帝望著眼前這個清貴冷傲的年輕人,心中五味雜陳。
從第一次見到端木宗離,他就知道這個孩子注定不凡。
那時端木延和端木宗霆戰死,他才不過八九歲而已,見到自己硬是不肯跪地參拜,他立刻發現這個孩子是多么的與眾不同。
小小的年紀,文史兵書樣樣精通。偌大的端木將軍府,竟被這個九歲不到的孩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想,這個孩子將來必定是東夏的國之柱石。
果然,幾年后,十五歲的少年公子就用天淄國龍虎大將軍梁于冶的鮮血證明了他冠絕超群的才能。
這些年來,金羽軍在文陽王的率領下所向披靡,立下赫赫戰功,而對東夏一直虎視眈眈的天淄國因為端木宗離的存在,終于偃旗止戈。
年歲漸長的端木宗離,愈發的冷峻威厲。自己雖說坐著這黃緞軟墊的紫檀漆金龍椅高高在上,但階下年輕的文陽王周身散發出來那睥睨天下的氣勢,卻連他都有些畏懼,仿佛他才是這個天下的王一般。
他日日如芒在背,憂心忡忡,他無數次想過要殺了他,可殺他卻是著實不易。
端木宗離馭下有道,十二萬金羽軍對他忠心耿耿,朝堂上那些大臣們對他也是贊賞有加,如若鋌而走險,其后果實是難以預測。
再者,朝中并無一個如他一般巧智神勇的將帥之才,就算不管不顧的殺了他,倘若周邊鄰國大舉侵犯又如何應對?
所以他想,如果端木宗離成為駙馬,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了,到時他再以戰場兇險、公主擔憂為由,慢慢削弱他手中兵權。
可是他卻并不同意和樂平的婚事。
皇帝提了提神,坐直了身體,賜了坐,說道:“聽說樂平昨日在你府上鬧了些事出來?”
端木宗離淡然又不失恭謹地答道:“回陛下,宗離不曾放在心上。”
皇帝目光有些冷厲:“樂平還從未像這般不知分寸過,想來一切都因那慕云笙而起,這丫頭未免也太過悖逆狂妄了。”
“是臣讓公主誤會了,一直以來沒有將臣心中所想告知公主,請陛下責罰。”
皇帝臉色泛青:“你當真是鐵了心要和樂平劃清界限?就算你不愿迎娶樂平,朕也萬萬不會同意你與那小丫頭結為連理。”
“陛下多慮了,臣對慕云笙并無非分之想。”
“那你又為何處處袒護于她?朕已經想好了,就讓慕云笙進宮侍奉德妃一段時日吧,以免日后再生事端。”
端木宗離面無表情,對皇帝的決定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話鋒一轉,皇帝繼續道:“北齊太子與使臣不日就到了,據說這位太子暴戾成性,你和元暄好生招待,千萬不可有甚差池。就讓北齊太子暫住你府上,有你照應朕也放心些。”
“臣遵旨。”
“快午時了,你今日就在宮中用膳吧。”
“謝陛下。”端木宗離神色如常。
用完午膳,端木宗離方離開皇宮,皇帝獨自一人在寢殿靜坐了片刻,一條黑色的影子無聲無息飄進殿中,屈膝拜下。
皇帝嘴角浮起一絲笑容:“有眉目了嗎?”
那人畢恭畢敬地答道:“臣細查了慕先生舊友,實是無跡可循。慕夫人來歷成迷,只知道名喚小珠,在晉城安家之時已懷有六個多月的身孕了,初到落霞村時村中并無一人與她相識。”
皇帝眼中閃過一抹寒厲:“他極為守禮重孝,卻為一平凡女子不遵父命、辭官遠遁。如此悖于常理,定是有隱情。不查明因由,朕難以心安。”
“請陛下寬心,臣定查個水落石出。”黑衣人堅定的答道。
風明紹懶洋洋地斜坐在慕府房頂上,看著院中正在受刑的慕云笙,仰頭打了個哈欠。
這哪里是受杖啊,分明是撓癢癢,那兩個小太監跟沒吃飯似的,連慕云笙的皮肉都沒挨著。也不知那丫頭痛苦的慘叫聲怎么還能如此地逼真?
待朱敏之一行人走后,慕知元老淚縱橫握著慕云笙的手,自責不已:“都怪爹爹,本不應該帶你來洛京的,如今平白受了這么大的罪。”
靈兒在一旁也是淚眼婆娑,慕云笙忍住笑,呲咧著嘴道:“爹,我很疼啊,能先讓我回房嗎?”
慕知元一省,才急忙喚過府中仆婦將趴在條凳上的慕云笙背回了房中。
此后幾日慕云笙都躺在床上“養傷”,想著馬上就要入宮去伺候德妃,以后怕是沒什么機會出來玩了,纏著慕知元同意,才攜了靈兒出去透透氣,主仆二人在街上聽書看戲,喝酒吃茶好不痛快。
街邊有一小販賣的糖葫蘆新鮮紅潤,色澤誘人,靈兒拉了云笙跑過去買了兩串。
忽聽得驚呼聲四起,人們驚惶四散開來。
一個錦衣繡袍的青年男子策馬狂奔而來,后面還跟著十來個武士,也是騎著快馬。
這條街兩邊皆是商鋪和擺攤小販,人流密集,那些人橫沖直撞,靈兒還未及反應,最先那匹馬的馬蹄已是朝她當頭踏下。
慕云笙急忙抱著她就地一滾,險險地避開了這突如其來的橫禍。
慕云笙頭撞到石板地上,登時起了個大包。
馬與人并不停留,看也沒看一眼,并不關心慕云笙和靈兒是否受傷。
慕云笙惱極,放開靈兒大聲叫道:“喂,你沒長眼睛嗎?憑什么傷了人就這么跑了?
馬上錦衣青年勒馬回首,竟還長得十分端正,可眉目之間卻有暴虐之氣隱隱流動。
緊隨他身后的武士馬鞭一揚,一鞭子便落在了慕云笙背上。
這一鞭甚重,慕云笙的衣衫立刻被劃破了一道口子,背上一陣火辣疼痛,隱隱露出瑩潔雪白的肌膚,引得那些人一陣輕浮哄笑。
慕云笙羞怒至極,便想教訓這個飛揚跋扈的男子,她自小摸爬滾打慣了,雖不會武功,身手卻是極為矯健,飛快地拉住男子手中馬韁,身子輕輕一躍踩住他腳背,出其不意的一把就將那錦袍男子從馬上摔了下來。
那錦袍青年狼狽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武士們也急忙下馬,拔出刀劍,將慕云笙團團圍住。
一名武士跑到男子身側,躬身惶恐問道:“殿下,您傷著沒有?”
雖然他們作東夏人打扮,聽口音卻是帶著北齊腔調,慕云笙心念電轉,沉吟不語。
錦袍青年粗暴地拍拍身上的灰塵,咬牙道:“這女子好大的膽子,將她就地格殺。”
武士們得令,紛紛移步上前。
“你可真好笑,你以為這是北齊嗎?由著你胡來?”慕云笙毫無懼色地慢慢說道。
北齊太子蕭啟微愣,轉而殘忍地冷笑道:“看來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就更應該清楚,我殺你就如同踩死一只螞蟻一般,沒有人敢為你出頭的。”
那靈兒正要從人群中擠過來,慕云笙作了個手勢讓她回去,輕快一笑道:“是啊,北齊兵強馬壯、民風彪悍,自然是不將我東夏國放在眼里,何況我一個小小女子呢?
但你現在要搞清楚,這里是東夏,尊的是李氏皇族,容不得你一個異族人在這里橫行無忌,作威作福!”
蕭啟狂妄大笑,這洛京還真有那搞不清楚狀況的東夏刁民:“有意思,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可是無論怎樣,你死定了!看在你還有些膽色的份上,我就親手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