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笙被內侍領進吟秋宮的時候,那個蓬頭垢面癡癡傻傻的德妃娘娘,正捧著一碗變了味的米飯津津有味地大口吃著。
兩名宮女坐在院中藤椅上磕著瓜子,兩張藤椅中間的圓桌上還沏了一壺冒著熱氣的新茶。
見來了新人,其中一個尖臉低鼻的宮女抬眼看了慕云笙一眼,也不起身,氣勢凌人地道:“來這以后就要勤快點,不要等著我們給你安排事情做,如果偷懶的話,沒你的好果子吃。”
慕云笙見德妃如此模樣心中不忍,對這兩個宮女十分憎惡,裝作沒聽見的樣子,轉身問引她來的小太監:“德妃娘娘這般模樣陛下不管嗎?”
那小太監漠然地道:“陛下從未問過,也從未來過吟秋宮,德妃娘娘既無子嗣年歲又長更兼瘋傻,陛下哪里還記得她呢?”
慕云笙不禁暗自感嘆皇帝竟薄情于此,這明顯是一種變相的懲罰,也不知德妃如何拂逆了圣意,遭他如此對待。
外人只道皇城之內盡皆極榮無上,哪知一朝失寵竟凄慘無比,任由這些末等宮女欺凌。
小太監將她領到此處便退了下去,慕云笙拿過德妃手中餿了的米飯,輕聲道:“這飯壞了,娘娘不吃了啊。”德妃茫然地看著她,忽地傻傻的笑了起來。
尖臉宮女冷笑著快步走過來,手一揮就打翻了慕云笙手上的碗,狠毒地道:“不吃那就餓著。”
另一名長得頗為秀氣的宮女笑道:“玉容姐姐,看來新人不怎么懂規矩啊!”
玉容冷冷地說道:“小霜,你現在就教教她規矩。免得她以后不知進退。”
喚小霜的女子笑著應了一聲,走到云笙面前,揚起手便要打她。
慕云笙不待她手掌落下,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她手腕,將她往后使勁一推。
小霜連退幾步才穩住腳步,云笙厲聲道:“你們倆最好安分些,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兩個宮女本來欺負她是新人,想給她個下馬威,哪成想慕云笙脾氣竟比她們還要暴躁三分,一時又驚又怒。
玉容怒極而笑:“看來還是個烈性小蹄子,今天就讓你知道在這里誰說了算。”
順手操起一把杌子就向慕云笙砸了過來,慕云笙側身躲過,德妃卻嚇得哇哇直叫。
慕云笙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娘娘不要害怕,以后奴婢不會讓她們再欺負您了。”
單手拾起地上的杌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玉容,一步步走向她。
玉容見她如兇神惡煞般,不由得害怕起來,強自鎮定,喝道:“你……你想干嘛?”
慕云笙猛然揚起杌子,玉容驚叫一聲,就要閃避,卻已然已經來不及了,杌子端端正正的重重地砸在了她肩上,劇痛襲來,玉容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慕云笙燦然一笑:“原來不過一個聲厲色荏的膽小鬼罷了,你記得,下次就不是砸你的肩了,我會……砸你的頭。”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正色道:“從今日起,這里我說了算,你若再敢對德妃娘娘不敬,我會讓你死得很慘,你最好不要不相信。”轉過頭,笑靨如花,問小霜:“你有意見嗎?”
小霜臉色煞白,忙搖搖頭。
慕云笙微微一笑,將玉容從地上拉了起來,說道:“那好,現在你們幫娘娘梳洗干凈,準備新鮮可口的飯菜過來。”
宮中戒律甚嚴,太監宮女們打架斗毆處罰極重,玉容不敢上報,只好忍著痛打來熱水幫德妃梳洗,小霜亦將干凈衣服拿來給德妃換上。
慕云笙此刻才仔仔細細的打量這個苦命的妃子。
德妃雖年近四旬,瘦骨嶙峋、癡癡傻傻,卻是修眉秀眼,鼻梁高挺,年輕時也一定是個異常美貌的女子。
慕云笙將她頭發綰好,拿了面銅鏡放在德妃面前,笑著道:“娘娘,您看您多好看呀,以后就由奴婢來侍奉您啦。”
德妃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些迷惑,伸手去摸,呆呆地問:“這個人是誰?”
慕云笙將銅鏡放在一邊,柔聲道:“這是娘娘您呢。”
雙手攙扶著德妃站起來走到桌邊坐下,小霜已經把飯菜準備好了,慕云笙邊給她盛飯邊道:“您太瘦了,要多吃點哦。”
德妃餓極了,搶過飯碗就狼吐虎咽的吃了起來,慕云笙瞧著心中酸楚,問小霜:“娘娘這樣子有多久了?”
小霜囁嚅著答道:“聽說有十來年了。”
“那你知不知道,娘娘為何會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我也才到吟秋宮三年,以前的事不太清楚,只是閑暇時聽到一些年長的姐姐們說是因為孩子夭折之后才變成這樣的。”
慕云笙極為詫異:“德妃娘娘有過孩子?”
“嗯,還是位皇子呢!”
心一跳,慕云笙凝住呼吸問道:“可是六皇子?”
小霜點點頭,慕云笙心下更加酸楚,輕嘆一聲:“德妃娘娘已經很可憐了,你們以后更要對她好些。”
小霜見識了她的厲害,忙點頭答應。
玉容心中憤恨,畢竟不敢明面上與她作對,而自從慕云笙到了吟秋宮,德妃的日子更是好過了不少,盡管她自己毫無感覺。
玉容和小霜每日的工作量比以前多了許多,對德妃稍有不敬或飲食起居稍有怠慢,必會惹來云笙責罵,小霜性子弱些倒不敢心生怨懟,玉容卻受不了了,盤算著哪天一定要收拾一下慕云笙。
這日清晨,服侍德妃梳洗完畢后,慕云笙便想喚玉容給德妃準備早膳,哪知她和小霜蹤影全無。
正想去尋,便見院門外兩個太監一左一右恭敬地陪侍著朱敏之向吟秋宮行來。
朱敏之邁入院子,前腳剛落,后腳還在門檻上,就被一根細繩絆了一腳,登時一盆餿水當頭潑了下來,雖側身避了一下,半身衣裳還是淋了個盡透。
兩個小太監嚇得趕緊拿出帕子給他擦拭,四下望了望,不見半個人影,不由怒聲喝道:“誰干的這等好事?活膩了么?”
慕云笙抿嘴一笑,慢步走過來說道:“這是對付奴婢呢,倒叫朱公公給我擋了災。”
朱敏之揮手叫兩個太監退到院門外,慕云笙引著他坐到院中石凳上,待坐定后便問道:“朱公公今日怎么來了?”
朱敏之環顧四周,他亦很少來這種偏僻之處,見這小院寒酸凄涼,說道:“來看看您在這好不好,這里不比其他地方,吃了不少苦頭吧?”
慕云笙搖搖頭道:“還好,我還能應付得來。”
朱敏之低頭看著自己淋濕的衣服,說道:“這些宮女平時無人管教,刁鉆得很,待會讓掌事對她們稍示懲戒,免得以后她們還找您麻煩。”
慕云笙本打算自己修理她們的,既然朱敏之發話了,也就不推辭,由他出面少了許多麻煩不說,更無后顧之憂,微微頷首同意了。
朱敏之招手示意兩名小太監過來,吩咐了幾句,小太監領命退下,不多久一名身著黛綠七品宦官服飾的中年內侍疾步跨進吟秋宮,身后跟著四名小太監押著面色發白的玉容和小霜二人。
掌事太監從未想過皇帝身邊的御前總管會紆尊降貴到這來,還被潑了一身臭水,嚇得差點沒暈過去,誠惶誠恐的行過禮,命小太監們將玉容和小霜押了過來。
二人心知闖下大禍,腿一軟就跪在云笙面前哭喊道:“姐姐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慕云笙輕輕一笑:“你們求我干嘛呀,餿水又不是潑在我身上的。”
二人忙又轉頭給朱敏之連連磕頭:“朱公公饒命,奴婢知錯了。”
朱敏之置若惘聞,掌事太監察言觀色,立即喝道:“不知分寸的東西,平日里不聽教化,不分尊卑,今日就叫你們吃吃苦頭。掌嘴!”
幾名小太監摁住她們,尺余長巴掌寬的木板就朝二人臉上打去,只打了七八下兩人臉上就腫起老高一片,嘴角鮮血直流。
慕云笙終歸心軟,不忍的目光詢問地看向朱敏之。
后者嘆息一聲,示意他們停下,問道:“今日之事誰是主謀?”
小霜忍住眼淚,戰戰兢兢地答道:“是玉容,是她做的,她說要教訓云笙姐姐,我只是……只是知情不報,求總管公公從輕處罰奴婢。”
玉容嚇得瑟瑟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朱敏之說道:“你起來吧,若再不知悔改,咱家定不輕饒。”
小霜連忙道謝,退到云笙身側,朱敏之眼如寒冰緩緩道:“掌事,這主謀如何處置呢?”
掌事太監忙道:“重則杖殺。”
玉容渾身一震,往前膝行了幾步哭喊道:“求公公開恩,奴婢以后一定好好侍奉娘娘,再也不敢生事了。”
朱敏之溫和一笑,玉容心下一松。
不過瞬間,朱敏之幽幽地聲音響起:“重杖八十。”
可憐玉容一頓板子挨下來,皮開肉綻,一口氣有進無出。
慕云笙見她奄奄一息便吩咐小霜照顧她,經過這一次玉容才算是真正安分,她素來捧高踩低慣了,心知慕云笙身份絕對不同于尋常宮女,自己再與她作對,當真就保不住小命了,才休息了幾日,就掙扎著起來干活,倒是較以前勤快多了。
德妃雖癡傻,好歹封號還在,慕云笙不想讓人將她小瞧,每日將她打扮得十分干凈體面,閑來無事就陪她說話解悶,講些民間奇聞。
偶爾也會出院到處走走,或許是很久很久沒有人對她這般和顏悅色了,德妃竟也十分依賴云笙,平時極是安靜,可只要云笙一時半刻不在身邊她就哭鬧不休,沒法子,云笙也只好寸步不離的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