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東景吃得講究,穿得講究,用的女人也講究,除此之外,最講究的就是馬車。
他用的馬車,永遠是最舒服、最豪華、設備最齊全的。
蘇陽帶著丁喜和小馬砸了歸東景的家之后,當然沒有忘記把他的馬車也順手搶過來。
“我們去調查鏢局線路泄密的事,當然不能走著去。”蘇陽說的很理所當然。
“你們最好莫要忘了,時間一到,如果沒有結果,你們身上的毒就會發(fā)作。”歸東景只能忍住氣,冷冷的說。
蘇陽坐在車里,忽然笑了起來,打開了車座下的暗門,拿出了一壇酒。
這壇酒當然是好酒,拍開了泥封,就有一股強烈的酒香撲鼻而來。
丁喜立刻道:“這是瀘洲的大曲。”
小馬卻驚道:“你們還敢喝他的酒?”
蘇陽和丁喜對望了一眼,丁喜忽然問小馬:“你知不知道,蘇陽為什么說歸東景不是真正的酒鬼?”
“因為他不知道酒鬼喝多了酒會撒酒瘋。”小馬摸著拳頭笑的很開心,昨天砸歸東景的家屬他最起勁。
他好像一點也不在乎自己身上已經(jīng)中了毒,他本就是個只曉得過好今天,而不會為明天發(fā)愁的人。
在這個江湖里,每一天都隨時會發(fā)生要你命的事,又何必為了半年之后才會發(fā)作的毒而擔心呢?
“還有呢?”丁喜問。
“還有?”小馬奇道。
蘇陽笑道:“當著自己老婆的面夸別的女人漂亮,和就酒鬼的酒里下毒,差不多可以算是世上最蠢的事了。”
丁喜也在笑,顯然他也是個酒鬼。
“難道你們喝出來酒里有毒?”小馬瞪大了眼睛,更奇怪了,搖頭道:“我怎么沒有喝出來。”
小馬當然也是酒鬼,蘇陽和丁喜喝出來酒里有毒,他沒有理由喝不出來。
蘇陽問:“你真的沒喝出來?”
小馬的嘴長得比驢子嘴巴還要大,傻乎乎的搖了搖頭。
“你呢?”蘇陽問丁喜。
丁喜居然也搖了搖頭,不過卻沒有什么吃驚的樣子。
“我其實也沒有喝出來。”蘇陽笑了。
小馬恍然大悟,道:“難道酒里并沒有毒,他是嚇唬我們的?”
蘇陽和丁喜同時點頭:“酒鬼能喝出酒里有毒,當然也能喝出來酒里沒毒。”
“酒里沒毒,難道解藥里有毒?”蘇陽撓撓頭,笑嘻嘻的說。
“誰知道呢?”丁喜無所謂的搖搖頭,揭開了馬車的簾子,朝前方望過去,說道:“不過我知道一個地方,那里的酒和解藥,都一定沒有毒,你們去不去?”
“去,傻子才不去。”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這是首家喻戶曉的詩.幾乎每個地方都有人在曼聲低吟,只不過有人是感懷春風秋雨,有人是希望別人斷魂,而有的人卻只是酒癮犯了。
無論哪一種人都不少,所以每個地方也幾乎都有杏花村。
這地方的杏花村是在近山腳下,在還未被秋色染紅的楓林內,在附近全無人家的小橋流水邊。
雖然沒有杏花,甚至連一朵花都看不見,可是這酒家的確就叫做杏花村。
小小的酒家,外面有小小的欄桿,小小的庭院,里面是小小的門戶,小小的廳堂,當爐賣酒的,是個眼睛小小、鼻子小小、嘴巴小小的女人。
只可惜這女人年紀并不小,無論誰都看得出,她最少已有六十歲。
六十歲的女人隨處都可以看到,可是六十歲的女人身上還穿著紅花裙,臉上還抹著紅胭脂,指甲上還涂著紅紅的鳳仙花汁,你就很少有機會能看得見了。
看見了也會嚇走。
丁喜剛穿過庭院,她就從里面奔出來,象一只依人老鳥一樣,投入了丁喜的懷抱。
小馬一點吃驚的樣子也沒有,好像早就習慣了這奇怪的一幕,蘇陽就更不會奇怪了。。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愛人的權力,無論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多么大,外表和身份多么懸殊,甚至只要相愛,完全可以找一個畸形的小瞎子。
你可以不認同別人的選擇,但絕不應該去剝奪別人選擇的權力。
更何況這個老鳥顯然不是丁喜的女人,蘇陽笑道:“這位一定就是這里的老板娘了。”
丁喜道:“你聽說過紅杏花這名字沒有?你若早生幾年,你就會知道保定城附近八百里之內鋒頭最健的女人是誰了。”
“看起來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蘇陽說。
紅杏花居然朝蘇陽眨了眨眼睛,笑道:“他若是比你大的太多,還怎么當我的孫子?”
蘇陽當然知道紅杏花并不是丁喜真正的祖母,但是丁喜和紅杏花之間的親情,卻比絕大多數(shù)有血緣關系的祖孫還要親近。
“你怎么想起來來看我了?”紅杏花笑道:“你以前很少來,只有受了很重的傷之后才會到這里來。”
一個忙碌的男人也許很少回家,但是他受到搓著之后,第一個想到的,卻一定是家。
丁喜也道:“這次我沒有受傷,但是中了毒,所以我要幫別人辦一件事。”
“幫誰?”紅杏花問。
“五犬開花里的人。”丁喜說。
紅杏花忽然不笑了,反手一個耳光摑在丁喜臉上,摑得真重,而丁喜卻還在笑。
紅杏花又反手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罵道:“你這小王八蛋真沒出息,居然栽在他們的手里。”
“幸好我的祖母不在。”蘇陽笑嘻嘻的說:“要不您老慢慢打著,我先進去喝點?”
紅杏花居然一仰頭:“不行,你們三個一起滾。”
蘇陽道:“我又不是你孫子,難道來照顧你生意的客人你都朝外趕?”
紅杏花用眼色往里面一瞟,道:“就應為你是我孫子的朋友,所以我才叫你們滾,你們最好趕快滾。”
蘇陽眼珠子轉了轉,道:“看樣子里面一定有個很麻煩的人,所以你才這么關心我們,讓我們滾。”
紅杏花道:“不是人,里面連一個人也沒有。”
蘇陽道:“不是人?難道是槍?”
紅杏花眼光一閃,望著蘇陽道:“你怎么知道?”
“我當然知道。”蘇陽說了一句廢話,就已經(jīng)和小馬丁喜一起走了進去。
槍,百兵之祖。
霸王,力拔山河今氣蓋世。
槍也有很多種,有紅纓槍、有鉤鐮槍、有長槍、有短槍,還有高立的雙槍。
但這桿槍是霸王槍。
霸王槍長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重七十三斤七兩三錢。
霸王槍的槍尖是純鋼,槍桿也是純鋼。
霸王槍的槍尖若是刺在人身上,固然必死無疑,就算槍桿打在人身上,也得嘔血五斗。
江湖中其至很少有人能親眼見到這霸王槍。
可是江湖中每個人都知道,世上最霸道的七種兵器,就有一種是霸王槍。
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霸王槍。
大堂里面已經(jīng)做了十七八個江湖人,但最中央的地方卻是空的。三張桌子已拼了起來,上面鋪著紅毯,墊著錦墩,還綴著有鮮花。
這桿一丈三尺七寸三分長的大鐵槍,正擺在上面,就象是人們供奉的神祗。
它的槍尖雖銳利,線條卻是優(yōu)美麗柔和的,經(jīng)常被擦拭的槍桿閃耀著緞子般的光澤,顯得既尊貴.又美麗,又象是個美麗而驕傲的女神,正躺在那里等著接受人們的膜拜。
“看來這桿槍日子過得簡直比人還舒服。”丁喜撫摸著槍身,搖頭晃腦的說。
紅杏花瞪著他,冷冷道:“因為它的確比大多數(shù)人都有用。”
丁喜瞪了瞪眼,笑道:“你的意思是說,它也比我有用?”
紅杏花道:“哼。”哼的意思就是是。
丁喜道:“它會不會替你捶背,會不會替你端茶倒酒?”紅杏花雖然還想板著臉,卻還是忍不住笑了。
她笑的時候,一雙遠山般迷朦的眼睛,忽然變得令人無法想象的明亮和年青。
在這一瞬間,所有人都幾乎忘記了她是個六七十歲的女人。
蘇陽卻自己倒了一杯酒,悠悠的道:“無論它日子過得多么舒服,我們也不必羨慕,它至少沒法子自己站起來自己倒杯酒喝。”
紅杏花忽瞪了丁喜和蘇陽一眼,又嘆了口氣,道:“所以它也不會為了一杯酒就做出比豬還蠢的事。我警告過你們,叫你不要進來的。”
“難道王萬武會來?”丁喜問道。
霸王槍的主人姓王,也就是大王鏢局的主人,一槍擎天王萬武,據(jù)說這個人不但脾氣剛烈,而且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這次聯(lián)營鏢局成立,他說不加入,就是不加入,甚至不惜跟他的老朋友百里長青翻臉。他甚至還拍著桌子,叫百里長青滾出去。他的壞脾氣,和他的霸王槍一樣天下聞名。
“就算王萬武來了也關系。”蘇陽道:“據(jù)說你和他的關系還不錯。”
“當然不錯。”丁喜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往事,笑道:“他以前常罵我小兔崽子。他既然要來,只怕我們今天要喝死在這里了。”
蘇陽也笑了,小兔崽子這四個字有時候只有很親近的人才會去罵,譬如自己也經(jīng)常會罵趙小龍小兔崽子。
“不過來的人,卻一定不是王萬武。”蘇陽搖頭道。
“為什么?”
“你見過一個脾氣很大,很暴躁固執(zhí)的老爺子,會把他的兵器放在鮮艷的花叢中嗎?”蘇陽指著桌上的鮮花,搖頭道:“只有娘們才能干出來這種事。”
“難道來的是個娘們?”丁喜道。
“據(jù)說王萬武有個女兒,長得不錯,槍法也不錯,脾氣卻不小。”蘇陽道:“可是脾氣再大的娘們也是娘們。”
話音未落,門簾被人掀起,果然有娘們從外面走進來。
還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