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83 84

在下細雪的天氣里開車是件不大明智的事情。尤其到達人潮洶涌的市中心時，這種“不明智”簡直演變成一種折磨。肖成諺隨意按了兩下喇叭未果，唯有無奈回頭征詢：“直接下去走吧？”

葉維是沒什么意見的，倒是肖家媽媽稍微遲疑了一會：“這里停車會不會很貴？”

“貼上罰單會不會更貴？”肖成諺扶住方向盤，笑一笑回頭反問：“別擔心些有的沒的。我先去停車，你們倆去那頭等我。”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能看見佇立在西口處的石英大座鐘。底下密密麻麻聚集了很多人，但不失為一個顯眼的標志。

肖母點點頭，最終是應允了。

一下車就被葉維很貼心地攙了過去，邊用有力的長臂替她隔開往來擁擠的人群，邊低頭笑吟吟地囑咐：“您千萬跟緊了我，別走丟。”

肖母不禁在心里感嘆自家兒子從哪找來的完美朋友，一個順口便說出來：“小諺身邊沒幾個關系好的……帶給我見過的，你也才是第二個而已。”

第一個不必說葉維也想得到是誰，淡淡扯開唇角，不甚感興趣地回了句“是嗎”。

“第一個孩子……我也已經(jīng)很久沒看見過。看上去像個好孩子，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感觸頗多地嘆了一句，肖母繼續(xù)絮絮叨叨：“我家小諺也是個好孩子，只不過我和他爸爸太對不起他。”

聽到這話，葉維忍不住轉頭看去，女人臉上帶了些不易察覺的愧疚，雖然上了年紀卻依然秀麗的五官剎那就蒙上灰塵般黯然起來。

“他對我疏遠得很……你也看出來了。”笑得很勉強，肖母接著緩緩地道：“我和他爸爸那時候都還年輕，糊里糊涂地在一起，糊里糊涂地有了他們兄弟兩個……但最后還是忍不住分開。說實話，我對自己的兒子并沒有太上心過，他爸爸……也沒怎么看重過他。反而是他哥哥照顧他更多些。”

往來的人群熙熙攘攘，葉維被迫停下，暫避到角落里躲開擁擠。

“他從小就孤單單的一個人，但現(xiàn)在依然盡孝得到位……”一打開話匣子，女人就似乎不再顧忌地說下去，卻終于有些笑不出來：“呵呵，我也沒什么可抱怨的。老把他一個人放在家里……連個家長會也沒人去開。他感情上跟我們不那么親密……也是應該。”

葉維最不會做的工作就是安撫人心，定定看著她憋了好久，方才說道：“可是……您是他母親……”

“你知道小諺很討厭雨天嗎？”仿佛沒聽見葉維的安慰，肖母半瞇起眼看著墜落的細雪，有些落在她頭發(fā)上，聚集成星星點點的傷心：“我那時候一個女人帶著孩子難得很。所以日日夜夜地忙碌在外……他外婆在下著暴雨的時候去學校給他送傘，結果從臺階上滾下來……就這么在昏迷里度過了最后的半年。”

那邊的喧囂吵雜在她娓娓道來的聲音里已經(jīng)離得很遠，葉維感覺到在他手心里，肖母的指尖正微微顫抖，且是徹骨的冰涼。

“那以后他就不怎么跟我們叛逆了。在我們面前又乖又聽話，什么都做到最好……但脾氣也變得很暴躁……似乎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時的一種抒發(fā)……”肖母垂下眼看住腳尖，唇里呼出大團的霧氣：“他從來不告訴我們自己心里面想什么，我知道某種程度上他已經(jīng)完全拒絕了我……反而更依賴小徹那個同樣孤零零的孩子。”

有些不堪回首的過去不管怎樣時過境遷，每每提起還是會痛。葉維看著女人痛得皺起眉頭，不知怎的心里面隱隱約約地難受。

“……他們應該是分開了。現(xiàn)在……他沒有人可以依賴。可是今天他帶了你來見我……我……不瞞你說……我高興的想要哭出來……”肖母的聲音果然開始哽咽，側開頭把發(fā)紅的眼圈藏起：“我對不起最該珍惜的兩個兒子……但是……但是我希望他可以過得好一點……起碼不要再孤單下去……”

“……”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她倏忽捏緊，葉維陡然一驚，條件反射地要抽手回來：“阿姨……”

“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有些東西我給不了他……所以我希望，不，我拜托你……”幾乎是乞求的語氣，她用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力道捏著葉維的手：“你一定是他很依賴很信任的人……拜托你……替我好好地補償他……”

那一瞬間，不管是不是錯覺，葉維都清楚地感到手背上微微一涼。比雪要滾燙的多的溫度，卻帶著重力的感覺墜落到肌膚上，就如同他所不知道的那段過去——晶瑩剔透，但是如此悲哀。

“……阿姨。”反手握住已經(jīng)失態(tài)得厲害的女人，他伸手繼續(xù)把她護進懷里：“我看到……成諺了，我們先過去吧。”

他一直連名帶姓地稱呼肖成諺，更親密的稱呼會讓他自己都起一身雞皮疙瘩。但在這個忍不住紅著眼圈的母親面前，卻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仿佛早已演變成另一種溫柔的詮釋。

熙來攘往的人流量太大，縱然葉維是個男人也有點頂不住。驀然間聽到廣場上的人開始排山倒海地倒計時，乍驚之下回頭，三個光彩照人的年輕男人已然站到了中央的高臺上。

秦觀……陌生的臉孔……還有當時被顏徹擠下去黯然離開的原主唱洛繹。

他們站在舞臺上，還是那么耀眼和奪目，絲毫沒有被公司打壓過的頹靡。

“5！”

細雪在葉維眼前不斷不斷地落下。

“4！”

隔著茫茫的人海他看見秦觀神采飛揚的笑臉。

“3！”

在這個鼎沸的圣誕節(jié)里，他終于又站出來了……真好。不禁這么想著，葉維牢牢盯緊了好友。

“2！”

他忍不住大聲跟著眾人一起喊出來——

“1！”

“START！”秦觀與剩下的兩個成員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節(jié)拍恰到好處的音樂聲驟然迸發(fā)，瞬時之間把氣氛帶動到爆裂般的最高 潮。

強烈搖滾性質的管弦鼓點聲讓葉維有種頭暈目眩的激動感，人們在圣誕的狂歡里漸漸興致高昂，隨著樂聲一同跳脫擺動。情緒再怎么低迷也禁不住這樣的誘惑，葉維轉頭瞥一眼，肖母也正逐步被這難抑的興奮掌控住。

不知誰在身后狠狠撞到了葉維的后背，心醉神迷的他并沒太顧及周邊的環(huán)境，導致一被撞到便猛然失去平衡，心中正暗叫一聲“糟糕”往前倒去，鼻尖卻撞上個平實勁瘦的胸膛，熟悉的淡淡香水味，是種久違的安心。

“叫你到座鐘那里等我……”來人的語氣里漾著不小的埋怨味道。

葉維有點發(fā)怔地抬頭，肖成諺朗目如星，正一動不動地盯緊了他。

一片潮水般的喧囂里他聽不見肖成諺在后面具體說了什么話，卻可以依靠那唇形勉強一字一句地判斷出來。

剛——才——有——人——要——占——你——便——宜——，你——沒——看——出——來？

有嗎？葉維下意識地回頭去找，卻見肖母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趴到他耳邊大聲說了句：“小葉，那個想摸你屁 股的色老頭被我狠狠踩了一腳，只撞到了你的后背！”

頓了頓，她似乎很滿意地又補充道：“你屁 股很翹耶……穿長大衣都能大概看出個輪廓……阿姨也想捏一把，你看行不行？”

“……”葉維還沒來得及反駁些什么，肩膀一緊，已被肖成諺咬牙攬過去。

此刻一曲暫歇，全場呈現(xiàn)出片刻的寂靜。肖母小聲抱怨的幾個字也格外清晰地傳進耳朵里：“什么嘛，自己老娘的醋都吃。”

但隨即爆發(fā)的歡呼聲立刻就把她的不滿全盤湮沒。在場的每一個人似乎都被這氣氛感染，從而牢牢記住了這個新興樂隊里每一個人的名字。

開始是四處不斷的尖叫聲，有“秦觀”也有其他兩人，漸漸那些尖叫聲統(tǒng)一，竟是因為被打壓而遺忘在角落里許久的“洛繹”。

從臺下可以清楚地看見秦觀微笑的臉孔，牢牢盯著作為主唱的秀麗少年，也輕輕地隨著底下眾人呼喊他的名字。

細雪掩蓋在睫毛上，葉維第一次看到那個總是副驕傲張揚樣子的洛繹，似乎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秦觀走過去在他耳邊提醒了一句什么，然后少年立刻振作地抬頭，高舉左手，擺出個勝利的姿勢。

“……我回來了。”他沖著話筒，對著腳底沸騰的萬眾，勾起個近乎銷 魂的艷麗微笑。

那樣動人的艷麗，能把雪色都染上澎湃激 情。

公演出乎意料的成功。秦觀好不容易甩脫一眾粉絲，氣喘吁吁跑到葉維面前，表情頗有些洋洋得意的邀功性質：“小維，如何？我的表現(xiàn)還算OK吧？”

“嗯。如果事先不認識你，說不定就被你迷住了。”葉維抱臂，讓唇角展開迷人的弧度：“怎樣，帥哥，一起去喝兩杯？”

“哦？你請？”秦觀頓時雙眼發(fā)亮。

“是啊……都被你迷住了，你說呢這位爺。”葉維對他拋媚眼。秦觀一個踉蹌差點被口水嗆死。

身后某人輕輕咳嗽一聲，似乎是個不經(jīng)意的提醒。秦觀方才注意到還有肖成諺的存在，笑著打招呼：“呦，你可真算是稀客啊……怎么，不是討厭人多的地方？”

“也要看心情。”不在意地笑一笑，肖成諺開口回敬。

秦觀一臉欠揍地湊過去——“那么……現(xiàn)在心情如何？”

肖成諺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復雜。”

只這么一眼，就立刻把秦觀嚇得不敢出言調戲。趕緊岔開話題，轉向他身后另一位中年女性。

“這位是……”

“我是他母親！我特別喜歡你們！尤其喜歡你！給我簽個名好嗎！”四個感嘆號外加星星眼，頓時暴露了肖母脫線的本質。

縱然二百五如秦觀，遇見這樣的阿姨也唯有當場愣住：“……呃……好……”

“媽。他們要去慶功，我先送你回去好了。”在一旁等著秦觀給自家母親簽好名，肖成諺上前一步，說出早準備好的臺詞。

“我和你們一起……”肖母后半句話沒有說完，就被兒子半推半摟著強行往停車處帶去。

“挺懂事的。”看著肖成諺離去的背影，秦觀若有所思摸起下巴：“還知道給你留私人空間……你怎么調教的？”

“……”葉維回頭給他一拳，正中下頜：“少給我八卦。走。”

“……唔……”捂著下巴無限委屈，秦觀跟上大步流星的男人：“世界如此美好，你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啊……”

“廢話真多，又想跟我拼酒了？”聞言，葉維回眸一笑，無限風情：“喂，你家小情人還在身邊，被我灌得大發(fā)酒瘋多丟面子……還是稍微注意下言行吧。”

這次秦觀竟然沒對“拼酒”這詞語起多大反應，反而微有些臉紅那個“小情人”：“你……你別亂說。我和洛繹是清白的。”

“我還沒說你的小情人是誰，這么著急解釋什么。”葉維一副“我了然”的樣子，大義凜然拍上秦觀的肩：“世界如此美好，你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啊。”

“……”瞠目結舌站在原地，秦觀目送葉維心滿意足地走開。心里驀地燃起悲憤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