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武帶著幾分酒氣回到了宿舍。
他把一包奶糖扔在桌上,我們幾個一撲而上搶個精光。相武泡了杯茶,抿了幾口,顯得有些興奮:“弟兄們,過來,大家幫我參謀件事,你們說我到底應該怎麼辦?”“有什麼事能把我們舍長大人給難住了。一定是件很棘手的事情吧,說吧,相武,只要我老袁能辦到的,一定赴湯蹈火。”相武有些猶豫:“其實也不算大事,今天開老鄉會,我發現有個中文系的女生似乎對我有那麼點意思。大家說,我應不應該追她?”老袁激動地點上一支菸:“那女生長得漂亮嗎?我說舍長,你這麼大官也應該找個壓寨夫人了……嘿嘿。”相武喝了口茶:“相貌很平常,算能看過眼,就是普通的農村女孩子吧,人很老實,也很熱心腸。”
王向前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我說相武啊,你最好還是現實些吧!整天嘴上劉花劉花的,到現在也沒見她半個屁影子。現在大姑娘送上門來,你再猶豫不決,到頭來和我老王一樣光棍一條!”孫斌笑著:“向前說得對,大姑娘送上門來,絕不放過!”葛玉龍放下手中的書:“舍長每天日理萬機,也應該有個夫人照顧了。”
相武抿了口茶:“既然大家都沒有別的意見,那我就大膽去追了!我保證,一週之內搞到手!”葛玉龍笑著:“別吹了,一個月能搞定我請飯!對了,相武,那女的叫什麼?”“她叫羅霞霞,和我一個縣的。”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第三天中午相武便把羅霞霞帶到我們宿舍,看來相武說的不假,確是她在追相武。羅霞霞,個不算高,和張莉差不多。雞蛋臉,下頜尖尖的,嘴巴比較大,一笑起來臉上兩個好看的酒窩。最惹人注目的是那條長長的麻花辮,從後腦勺一直垂到屁股上。
相武中午買來一隻燒雞,我們幾個猛吃一頓,又喝了幾瓶啤酒,算是慶祝吧,慶祝舍長終於找到了夫人。吃完飯,相武便領著羅霞霞去操場上浪漫去了。
羅霞霞確實很喜歡相武,一天能打七八個電話,噓寒問暖。相武也似乎忘記了劉花,沉浸在愛情的甜蜜中。
相武其實心裡從來沒有忘記劉花。他心裡很矛盾——一邊是愛她的人,一邊是他愛的人。劉花在他心中的烙印太深了。即便是個夢,他也希望那個夢會永遠做下去。他對劉花愛的很深,也很酸楚。自從高中畢業後他們便失去聯繫。直到前幾天,才從一個老鄉那裡知道了劉花的電話。他把它寫在紙上,刻在心裡,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打,他怕,怕劉花拒絕她,他的精神世界會徹底崩潰。
另一方面,羅霞霞對他展開了一場鍥而不捨的愛情追逐。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她早已拋棄了所有的羞澀與偏見,願意爲他付出一切。而相武有時對她不冷不熱,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二
時間過得很快,一學期馬上要結束了。
這個時候,也是我最頭疼的時候。我不得不再次捧起一大摞厚厚的歷史和政治課本來應對考試。前幾次考試都是在毛老師的“特殊照顧下,”我才勉強過關,這次恐怕再沒那麼好的運氣了,因此絲毫不敢懈怠。
我每天開始發瘋似的看書,從《古代史》到《現代史》,從鄧論到馬哲,晚上挑燈夜戰。
我們宿舍一直有熬夜的傳統,葛玉龍和孫斌是“模範生”。他倆一熄燈就睡了。我和老袁,向前還有相武便點起蠟燭,開始“讀書。”經常熬夜到兩三點。早上便呼呼大睡,週末的時候,到中午吃飯時才醒來。這樣的狀態在每次考試前都是家常便飯。
張莉最近也忙著複習考試,她們英語系比我們更忙,所以我們也是好長時間沒有見面了,閒的時候,我們便互相打個電話問好,我們誰也不敢大意,在大學裡掛科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考試前兩天的那個晚上,那個叫靳強的老鄉又來了,他在政史一班,是王向前的老鄉。我很反感他,他每次考試前都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大堆試卷和夾帶,向我們“透風。”我和向前,老袁,相武抄了一些夾帶,準備應對考試。
第一堂考試是班主任的課《政治經濟學》。桌子被拉開了,陳曉琴就坐在我右手邊,她可是個作弊的高手。
毛老師在教室裡來回踱著,一會走到我身邊,看了看我做的試卷,用手指著我卷子上一道題:“做題的時候要仔細,再好好想想,我上課時是怎麼講的!”毛老師說完便走出教室。
學生們開始交頭接耳,我趕緊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夾帶壓在卷子下面,我的心臟突突跳得厲害。我看了看陳曉琴,她穩如泰山,臉不紅心不跳,右手握著筆,左手很自然地蜷縮著,眼睛不時看看左手心的夾帶。一會攥緊拳頭,一會又打開看看,筆尖在卷子上“沙沙”地寫著。我暗自佩服,不愧是作弊的老手!
“陳曉琴……”我輕聲叫了她一聲。她筆下不停,扭過頭來看看我。我豎起了右手的兩根指頭,她看了下卷子,豎起四根指頭,我趕緊在第二道選擇題後面填上D……我們就這樣互相伸著指頭盯對答案。這時門口腳步聲響起,毛老師似乎和誰在說話,我們趕緊又低下頭認真答卷……
班主任進來了,後面還跟著系主任曲老師,他是個禿頂的瘦高個,戴著厚厚的眼鏡,給我們教《鄧論》。毛老師站在講臺上,雙眼似乎在盯著我看。我不敢擡頭看她的眼睛,心裡卻十分焦急,因爲我還有一道大題沒有做完,正等著機會抄卷子下面的夾帶。
這時我後面的王希科突然用腳踢踢我的凳子,我看了下毛老師,她正側著頭看著窗外,我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紙球扔在他桌子上。毛老師走到教室後面去了。我坐在中間,機不可失,我趕緊掀開卷子,以飛快的速度抄完了那道題……
交卷時間快到了,我看看陳曉琴,她也爲那道大題急得團團轉,她低聲叫我:“王剛,快點……把第二道大題答案給我……”我突然想起她平時趾高氣昂的樣子,便裝作沒聽見.看見她焦急的樣子,我有些洋洋得意。
離開教室的時候,陳曉琴有些委屈地瞪了我一眼,氣沖沖地跑走了。
這一考就是三天,陳曉琴賭氣,再也不給我打手勢,也不塞紙條。幸好有靳強的夾帶,我才勉強過關……
三
“張莉,跟我回去見見我父母吧!他們看過你的照片,很是喜歡。”張莉輕輕嘆口氣:“我這樣去咱們倆算什麼關係呢?何況……王剛,你想過沒有,畢業了我們真的能走到一起嗎?這樣冒然去,將來如果我們走不到一起,會更讓他們傷心的……”
我有些生氣,從來沒有聽張莉說過這麼沮喪的話。雖然這個想法從我們認識那天起就已經在我心裡揮之不去,但我不想承認,不想承認它真的會變成現實。就像我不想從夢中醒來。“張莉,你說的這是什麼喪氣話啊!誰說我們走不到一起,大不了我不要工作,上那邊去找你!”
張莉看著我,眼眶有些溼潤:“剛子,將來的事情真的不是你我想象那麼簡單……”我一把把她抱在懷裡:“張莉,看著我……你愛我嗎?”張麗兩眼含著淚花:“愛。”“愛我就跟我走吧,將來我養活你……”張莉掙脫我的懷抱:“剛子,我上了三年大學,出來沒有工作,你想我的父母會同意嗎?你的父母會同意嗎?一天兩天可以,時間久了,他們還會高興嗎?”
我愣住了,說實話,這個問題我真的沒有認真想過,現實似乎比我們想象中要冷酷和嚴峻得多。我不得不去再一次衡量我們的這段感情,難道這段象牙塔中的愛情只會開花,不會結果。既然相愛,又爲什麼要分開!
我拉著張莉的手:“莉莉,我們以後誰也別再說這種喪氣的話好嗎?我們一起爲我們的愛情好好努力爭取,好麼?”張莉含淚點點頭:“走吧,剛子,我送你回家。暑假記得給我打電話!”
我們走出校門的時候,田若梅拉著個大旅行箱跑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王剛,等等我……車馬上要走了……”我記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本來不想理她。可張莉拉拉我的胳膊:“剛子,她是你老鄉,你不應該這樣,你們路上還有個照應。”我沒想到張莉怎麼一如反常,她知道我和田若梅的關係的,今天怎麼還讓我跟她在一起。
車開了,張莉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漸漸消失了……
田若梅坐在我身邊,給我剝了個桔子:“來,王剛,吃個桔子,防暈車!”我愛理不理:“我不會暈車,你吃吧!”她把桔子塞到我手裡:“怎麼,還爲那天晚上的事情生氣啊!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打了你,真的很對不起。給你道個歉!”我接過桔子:“其實你那一巴掌真的把我打醒了!你說得對,我是個不現實的人!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將來事情我真的無法預料,我很愛她,不想失去她!”
若梅把頭輕輕依偎在我的肩頭:“剛子,人生有許多事情是我們無法掌控的,我們只能順其自然。哎……”她嘆了口氣:“我爸前兩天打電話,說是給我介紹了個對象,是他一個戰友的兒子,十足一個紈絝子弟。我爸說是讓我回家了就去相親,我不願意,可我父親有心臟病,我又害怕真的把他氣出病來……哎,我也是左右爲難……”
“我知道你捨不得她,可是王剛,你想過你的將來嗎?一個男人沒有事業,怎麼去養活他的女人!現在大學生畢業分配壓力很大,有多少人爲了一碗飯碰破了頭,而咱們坐在象牙塔裡就像井底之蛙,看不見這個社會有多麼殘酷,人與人之間的競爭有多麼激烈!我聽說了,等咱們畢業了,不會再直接分配了,要經過考試,咱們縣上每年畢業很多老師。你想過嗎,那麼多人,僧多粥少,萬一考不上怎麼辦?去打工嗎?那我們這三年學不是白上了……”
田若梅的話像一根針刺痛了我那顆早已經麻木的心。關於將來的就業,我從來沒有認真去想過,總覺得它離我們很遠,而現在,這個現實就像一盆冷水從我頭上猛地澆下來。我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任它血淋淋的將我開腸破肚……
我望著窗外,金黃色的麥浪起伏著,有幾片黑雲,悄悄地在天空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