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沐的動作很是迅速,父親在第二日便收到了他的拜帖。容沐與我的二哥是好友,我二哥被人稱作是“佳公子”,容沐則是因為他特殊的身份而被人稱為“容公子”。容沐與陳國當今的大公子是一母所生,聽聞他與大公子的關系十分親密,大公子已經為他尋了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待他繼位后,便把容沐封到那里做一個長樂候。
容沐來相府拜訪的這一日,我并沒有踏出小樓,我站在閣樓里看著不遠處的景色。聽坊間的傳言說,在中原的大國里,就數陳國的景色最美。在陳國的南邊有像祁國的水鄉,在中部有像晉國的方正城垣,而在北方則有像邘國那樣的雪都。
在陳都,景色的美更是發揮到了極致,一草一木盡是風情。不遠處有幾棵柳樹,而在柳樹的后面是一排白梨,深青色的柳枝在淡白色的梨花中飄蕩。我想,翻飛的柳絮肯定鋪滿了整個江面,大概所謂的紛雪下落的情景跟滿城飛絮的景象是相像的。我從來也沒有踏出過陳都,更是不會看到雪落的樣子,但在文字的描述間,我對那一種景象心存向往。
我看到容沐站在小樓外的一棵樹下,他穿著一件長袍白衫,袖口和下擺處印著水墨色的花紋,精美卻不繁復。他的臉上映著樹葉投下來的陰影,這次他的手上并沒有拿著折扇,在他的腰間,我看到一塊圓形的刻著王家標記的玉佩。我想,這應該才是真正的他。
他看到了我正在看他,他說:“朧相已經答應了我們的婚事,婚期也會很快被定下來?!?
他走后,二哥很快便來小樓尋我。想必,他已經知道了我和容沐的婚事。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女訓》,父親替我安排好這一宗婚事后,便命人把這份書卷送來,他無非是想讓我恪守規矩,免得日后做出一些有違王家顏面的事情來。
一向氣質絕佳的二哥也變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他說:“朧月,容沐是我的好友我對他自是了解,論品行才德,陳都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只是,他出身王家,這王家的人又能有幾個是真正快樂的,過中的無奈與悲哀也只有他們自身才知曉?!?
我說:“這門親事是容沐提的親,父親也答應了,在這里面沒有你和我說話的余地。”
二哥拿下我手中的《女訓》,說:“這種書你不看也罷,二哥只是希望你能開心?!倍鐕@了一口氣,說:“今日聽容沐說你們是在上元節相遇的,聽來他也是對你一往情深。在王家里,只有夫君的榮寵是你生活的依靠。小妹,二哥的話你可聽明白了?”
二哥的話我當然明白,不出幾日,我和容沐的婚事就傳遍了整個陳都。陳都的人都十分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女子能讓容公子甘拜羅裙,我極少出門,他們也只知道我是相府庶出的小姐。但我跟容沐是在上元節結緣的這一件事情卻傳了出去,一時間,世人都盛贊容公子情癡,街市上的銀箔面具更是被閨閣中的小姐一掃而空。
但我和容沐的婚期并沒有被定下來,因為在容沐提親不久,邘國向陳國出兵。邘國的人民一向驍勇,人也長得高大,邘國長年嚴寒的天氣更是鑄就了他們剛強的體魄,他們已經一連攻陷了陳國的幾個城池。邘國之所以會向陳國出兵,還要歸咎于陳國自身。陳國的王侯見邘國新君剛即位,便到兩國的邊境去滋事,想趁機奪取邘國的幾個城池。豈料邘國的這位新君是一個狠辣的角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陳國的宗室如今亂作一團,自然是沒有這個空閑把容沐和我的婚期定下來,容沐不急,我也沒有多問。在父親這一類忙得晝夜不分的官員中,容沐則是顯得十分清閑從容。今日,我與他一同走在陳國的大街上,這自然是得到了父親的準許。
容沐不喜歡束發,而是讓他的頭發披散在肩頭,我也不知我們初見的那幾次是他的即興之作還是有意為之。但從他那一日戴著面具看來,他并不想讓旁人認出他,這樣的舉動也變得合理。我問:“北方的戰事進行得如何?”
容沐看著我,對我說:“沒想到朧月你也會關心戰事,莫不是在想著我們的婚期?”我沒有理會容沐調笑的語氣,雖說容沐是陳都出了名的公子,也是出身王家,但他要是耍起賴來也沒有半分含糊。容沐見我不回答他,他又說:“戰事在一年半載內也不會結束,我們已經不想再打下去了,但邘國并沒有收兵的跡象。我們想要和談,也要看邘國的意思?!?
我想,這也難怪平日雷厲風行的父親的臉上也會出現倦意,今日沒有多問就準許我出府。我跟容沐繼續在大街上走著。容沐問:“那日我到你的府上提親,你一直看著遠方出神,你那日是在想著些什么?”
我回答說:“我那日也沒有想著些什么,只是看著不遠處的梨花?!逼顕臈盍浅隽嗣拿溃詈玫睦婊▌t開在了陳國。我看著不遠處的一排梨樹,說:“梨花淡雅,花瓣也素白,但梨花凋落總被世人說成是風塵之意,著實也不大公平。”
容沐問:“朧月,你喜歡梨花?”我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容沐和我在一處廟宇外停了下來,廟宇內人聲鼎沸,想來是老母少婦們為她們出征北方的家人祈禱。每當兵連禍接,受苦受難的都是她們。我想離開,容沐卻拉起了我的手,他問:“不進去看看么?”
我說:“我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人出征北方,別無所求。倘若我進去胡亂地許愿,未免會把神靈賜予她們的庇佑分淡,我們又何必要進去?!?
容沐仍然拉著我的手,說:“聽聞這里的神靈十分憐憫眾生,來許姻緣愿的人大多能回來還愿。我們并不是向神靈祈求故人平安,自然不會分淡神靈對她們的庇佑?!?
我跟容沐一起踏進了廟宇,沒想到像他這樣出塵的公子也會相信這些世俗的東西。他恭恭敬敬地拉著我跪倒佛前,神情專注地看著佛像。世間常道王家的人無所畏懼,但對待神靈最虔誠的,也往往是王家。如果一個人真的變成無所畏懼了,那么他也不能被稱為人。
廟宇外,柳絮飛揚梨花淡白,容沐問:“朧月,你又在想著些什么?”
我說:“容沐,你當真相信這里的神靈?”
容沐垂下了他的眼瞼,他長長的睫毛打在臉上,使他的眼底投下了一圈陰影。他說:“朧月,我自是不相信這里的神靈。只是,我想與你一同在這里求一遭?!比葶宓难垌诘蒙畛?,他說:“朧月,我希望能與你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