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衛之所以會如此擔心,無非是生怕我與奭逸會犯下他當年所犯的錯誤。我與奭逸是好友,效忠不同的主人,自然是會生出不少嫌隙。但是公子子兮與世無爭,只要公子無痕不趕盡殺絕,我與奭逸定能無恙。只是長衛并不知道,我與奭逸之間,早已不能再做好友。
在日出時分,公子無痕出現在衛所外,我知道,他是來尋我的。他問:“你是要成為子兮的影衛?”我沒有回答他,他又說:“奭逸與你是好友,他自是想與你同拜在我的門下,你為何要到子兮那里?”
我說:“我與奭逸的性情不同,做出不同的選擇也不足為奇。”
公子無痕說:“你與奭逸的性情不同,與我又如何?你行事乖張,離經叛道,不為世俗所擾。我與你相比,恐怕你比我有過而無不及。你效忠于我,才是正確的決斷。”
公子無痕果然是把我看透了,即便是我盡力隱藏,終是瞞不了他。我說:“兩個過于相似的人在一起,只會走向毀滅,兩個不同的人在一起,或許能夠得到救贖。奭逸效忠于公子,不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他說:“祗佑,你說的的確是不假,只是,我不想有一日,你與奭逸會成為仇敵。”
我說:“只要公子不把公子子兮逼到絕路,我與奭逸定不會成為仇敵。”公子無痕笑了笑,轉身欲走,我說:“自公子出生的那一日始,公子便被天下認作是晉國的大公子,公子又何必去傷害公子子兮。”
我本以為,今日會出現在我面前的是奭逸,他雖曾向我探聽,探聽我會效忠于哪一位公子,但未曾與我說過讓我與他拜在同一門下。或許他也知道,若我們在同一門下,可能會生出更多的事端。我想,我這樣做,無疑會是最好的選擇。
冠禮儀式在大殿上進行,晉王高高地端坐在上方,公子無痕與公子子兮分列在大殿的兩側。大殿中央的青銅具發出裊裊輕煙,絳紅色的木板顯得有些昏暗。長衛攜同我們,站在大殿的門外。我看著奭逸的身影,他的身形高大欣長,從今日始,我與他再也不能住在同一個屋檐之下。
晉王說:“無痕,子兮,今日孤便賜予你們影衛,你們之中,誰要先來?”
公子無痕說:“這事還是讓弟弟先來。”公子子兮笑了笑,晉王頜首讓長衛進入大殿。
長衛與晉王雖然同處晉宮,但也是許久沒有碰面,長衛的神色變得凝重。我知道,長衛從來沒有忘卻當年在這里所發生的事情,倨傲的殺手,高貴的王。我想,我與奭逸也定不能忘記今日我們在大殿上的情形。公子子兮已經站在了大殿的中央,他的手拿著一把青銅劍,他等著接下來的儀式。
長衛立在一旁,他說:“祗佑”。我看到在我前面的奭逸僵了一下,但他仍站得挺拔,只是他的肩膀,擔負著太多的東西。我走出了影衛的隊列,走向了在大殿上向我微笑的公子子兮。我不敢回頭,因為我知道,我無法面對奭逸在此刻的面容。
公子子兮鏘的把劍拔離劍鞘,劍身的白光從我的眼前掠過,劍的劍鋒抵在我的肩上。我向公子子兮行禮,發誓我從此會效忠于他,至死不渝。他笑著把劍收回到劍鞘里,把它放到我的手上,他低聲對我說:“祗佑,你還是需要我的幫助的。”
我拿著劍返回隊列,始終沒有看奭逸一眼,終于也輪到了他。我從不覺得劍身的白光會像今日般晃眼,公子無痕把劍抵在奭逸的肩上,奭逸從容利落地從大殿里走出來。我終是要對上他的目光,他也是在看著我,他的目光清冷。我想,奭逸今日,對我是存有怨恨的。
我一手執劍,返回衛所,昨日的一場大雨,打落了無數的杏花,不少杏花已經被黑土掩埋,但卻阻擋不住它的芬芳。奭逸的手也是執著劍,他站在樹下,我與他的劍是相似的,唯一不同的一處,便是他劍上所篆刻的是‘無痕’,而我的,卻是‘子兮’。相像,但也涇渭分明。
奭逸看著我,對我說:“祗佑,你還是選擇了他,你為何要與我為敵?”
我說:“奭逸,我并沒有與你為敵,只要公子無痕不起殺心,我與你還是會像從前一樣。”
奭逸看著他手中的劍,說:“我們如何還能像從前一樣,我們拜在不同的門下。祗佑,你幾曾見過不同門下的影衛會一同品酒,一道聽戲?這只是你在自欺欺人罷了。還是,你一直等待的就是這一個時刻?”
奭逸說的話是對的,我與他的確是回不到了從前。我說:“奭逸,你是知道的,我與你早在數年前,便與從前不一樣了。今日我們走到的這一步,遲早都會到來,只是時間的長短罷了。”
他說:“祗佑,你又何必如此。你我十多年來的情誼,豈會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只要你肯踏出這一步,我們是能回到從前的。”他看著我,又說:“祗佑,若是真的有那樣的一天,我定不會對你拔劍相向。”
我拔出我手中的青銅劍,劍鋒抵著他的胸口,我說:“奭逸,你我的劍法都是一樣的,難道你就不擔心么?你不向我拔劍,但難保他日,我會取走你的性命。”
他的目光灼灼,奭逸說:“祗佑,你是不會這樣做的。”
十五年來的相伴,換來今日的這一場決絕。我知道,奭逸與我都是在賭,他賭我是否會不忍,我賭自己是否狠心。本以為今日會是這一場賭局的終結,但它還在延續。今日,他要到公子無痕的宮殿,作為他的一名影衛,戍衛他的周全。而我,則是要到公子子兮的。
我到達宮殿的時候,公子子兮在王座上賞玩著他的玉骨扇,他抬眼看著我,說:“祗佑,我知道,即使那日我不到衛所處尋你,你還是想要拜在我門下的。只是,倘若我那日不到衛所,你們的長衛無論如何都會將你與奭逸指派到同一門下。若是那樣,你定會萬般不愿。你與他,終是不一樣的人。”
我說:“公子你自是給予了我一個很大的幫助。”
他說:“過一段時日后,父王便會封兄長為大公子,而我,會被封派一座遠離王都的城池,在那里當一個長樂侯。想來,那樣的日子將會很是舒適。”
我問:“遠離晉都并不是一件壞事,只是公子不會眷念晉都的風景?公子你這一離去,也不知道會到何年才能歸來。”
公子子兮笑了笑,他說:“我只是一個閑人,在哪里也都會是一樣,只要我的歌姬舞妾,能與我一同離去,這晉都也沒有什么是值得我牽掛的。”他問:“祗佑,你是否會對晉都心存眷念?”
公子子兮的確是知曉我的心思的,我的離去意味著我們中間必定會有一個人要留下來。我說:“相見不如不見,我與他,并沒有再次相處的理由。我與公子一道離開,是我所能做的,做好的選擇。”
公子子兮說:“祗佑,你與我之間何必要如此見外,你只需喚我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