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珂家曾是昔日的豪族,于情于理,我都應登門拜訪。況且,我與珂稀之間,行的并不是茍且之事。雖然那日她行事乖張,但她卻不是輕浮之人。而我,也不該做出一些有違禮數的事情,以有損家族的名聲。我的一生,必定是要謹行慎行,我并沒有資本,讓我能夠去做一些隨心之事。
我的馬車在珂府前停了下來,站在府前的珂稀向我走來,她說:“南佚,你事務繁忙,又何必來這里一趟。”
我撥開了她額前的碎發,我說:“家族里的生意,并不需我事事過問,我來拜訪你的父母,是應當的。”她笑了,笑得是那么的嬌艷,我跟她說的,是實話。家族中的生意,井然有序,確是不需我操勞。我平日常做的,大多是與諸侯和豪族們來往,以鞏固我與他們之間的聯盟。
在珂府的大廳里,我看到了珂稀的父親,他雖已不復年輕,但他的體格仍舊強健。在多年前,我曾與他見過一面,縱然歲月匆匆,他的面容不曾改變。或許,發生改變的,只有我一人。他看到我,對我說:“我本不是梁國人,對梁國的規矩也不熟悉,你與珂稀交好,實不需到府上來知會我。”
我說:“珂稀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我不能折辱了她。”
我與珂稀的事,在梁都里人盡皆知,我的一位好友,并不知曉,我為何會喜歡珂稀。他說:“珂稀雖是一位貌美的女子,但在梁都里也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你的家世極為顯赫,模樣也是俊朗。若你娶一位王侯之女,也并不出奇,你為何會喜歡一位如她這般,略顯平凡的姑娘?”
我說:“若我喜歡她,她便是這世上極好的女子。若我不喜歡,再貌美的女子也只會是一些平庸之人。我喜歡她,因為她并不是別人,而是珂稀。”
我的友人,并沒有再說話。也許,他認為,我根本是不可理喻,說著的,也是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只是,這多年來,我從未有過像此刻如此清醒的時候。我清楚知道,我要做的,究竟是什么。我也知道,我想要得到的是怎樣的一個結果。我知道,我所走著的這一條道路,并不難行,或許,我很快便能成功。
我的家族,對于我的生活,一向都不是那么的上心。只有我的父親和已經逝去的母親,是真正關心我的。我們的家族是如此的龐大,人情的冷暖,我都能明白。只是我年歲漸長,逢迎巴結的人也多了起來。我對他們也未必會上心,但他們的行止,實屬讓人心生厭惡。我與珂稀的事情,定也傳到了我父親的耳中。
一日,父親對我說:“你對珂家的小姐珂稀,動的可是真情?”
我說:“我對她,自然是上心的,否則也不會到珂府上拜會她的父母。父親是知道的,我并不是那一種紈绔之人。”
父親說:“若你真的是喜歡她,自然是最好。能尋一個心愛之人,確是不易。你若與她交好,便要像我待你母親一樣待她。”
父親與母親之間的往事,我是知曉的,在我們的這一個家族中,情癡的也只有父親一人。母親死后,父親更是郁郁寡歡,也因為這樣,父親才會把家族中的事務交托到我的手中。
我說:“倘若珂稀愿意,我定會如父親對待母親一般,那樣對待她。”我對待珂稀,并不是只存有著單純的情意,我對她還有著別樣的感情。
但是,對這件事情心存顧慮的,卻不是只有父親一人。珂稀對我待她的心意,也是不能夠確認。一日我與她一同走在長街上,那日是一個月夜的晚上,長街的沿路掛滿了紅色的燈籠,讓長街在晚上也不顯得昏暗。紅紅的一片讓人像是置身于花海一般,我與她靜靜地走著。從一開始,她的神態便不是十分自然,我并不知曉這內里的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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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執著她的手,問:“珂稀,你的身體是否不適?”
她說:“南佚,我認為,你與我這般,并不是十分妥當。”
我說:“珂稀,你與我之間為何會不妥。你是否仍不清楚,我與你之間的關系?”
她拉著我的衣袖,她說:“南佚,我并不明白,你為何會喜歡像我這般的,平庸的女子。我與你,并不相配。”
我看著她的眼睛,也知道了她的顧慮,我并不能給予她足夠的信任,她仍認為,我不能被她信賴。我對她說:“我已經與我的父親說了我們之間的婚事,在這個月末,我便會到珂府上提親。”我說:“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與我一同白頭偕老,終此一生?”
珂稀不相信我與她之間的感情,我只能不斷地用話語來讓她確信,我是愛著她的。她與我也并不是不相配,她足夠出彩,足夠讓我娶她為妻。她的臉上泛起了一層粉色,她說:“南佚,我定是愿意嫁予你的。”我擁著她,沒有說話。
今日是我上山拜會大師的日子,但我并沒有與珂稀一同前來,我獨自來到了佛堂。佛堂里到處都散發著一種古樸的氣息,裝潢甚至比村莊還要質樸。焦黑色的原木,像是在這多年來都不曾改變。我在佛堂上方看到的,仍是一塊四方形的天空,廊前的風鈴,鈴聲依舊清越。這里的一切并沒有改變,也許,發生改變的,也只有我的心。
一位小僧向我跑來,他說:“師父今日并不在房中,師父說,若公子來了,請公子到殿前的佛堂里見他。”
大師平日常在佛堂里修禪,只是,若是我來了,大師便會到房中與我一同品茶下棋。今日的日光晴朗,殿外的空地也很是寬廣。日光照射到殿內,更顯得殿內云氣深深,煙霧繚繞。我看到大師靜靜地盤腿坐在佛前,大師沒有說話,我也不上前去打擾他,我只是靜靜地在殿外站著。
良久后,大師背對著我,對我說:“自你的母親死后,你便月月來到佛堂,你為你的過往而悔恨,但你可曾感到后悔?”
我說:“形勢所逼,我從來都是身不由己,世上并沒有留有,可供人悔恨的余地。”
大師說:“世人每做一件事情,都必有他們的原由,只是萬事盡逼,他人沒有余地,同樣地,自身也沒有退路。”
大師說的話,我是明白的,只是凡事太過,只會過猶不及,最終也只會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若你本是一無所有,倒也無妨,若有,難免會傷害到你的親近之人,委實沒有好處。這就好比,楚國被晉國所亡,但晉王并沒有得到,他所想要得到的心愛之物。我想,大師話已至此,他定也不希望,我再來打擾他。只是,如今的我再也不需來到佛堂。
我與珂稀的婚事定在了八月,八月萑葦茂盛之時,我與珂稀便能成為夫妻。我本想把婚事延至年后,只是父親的身子,越見孱弱。坊間傳言,祥和之氣能把病魘驅除,我也不知曉,在我與珂稀完婚后,父親的病情能否會好轉。
在我與珂稀的婚前,我與她在屋垣外,見過一面。梁國的風俗不似衛國般豪放,也不及祁國般嚴密,但在男女婚前,雙方是不得見面的。聽聞這源自一個古老的傳言,傳說有一對等待婚期的男女在一個月夜下相會,情發于心,本是無可厚非。但是那一位男子卻在夜間遭受橫禍,那一場婚姻,終是不了了之。于是,男女在婚前相見,會招至不詳。
珂稀縱然是心懷忐忑,但也與我相見。她看著我,說:“南佚,你我在此時相見,終是不妥。”
我說:“珂稀,我并不相信那些古老的傳言,你和我自不會與他們一樣。”我想,我與珂稀又怎會如那一個傳言一般,我們在根源上,便不相同。
珂稀看著天上的明月,她問:“南佚,你我成婚之后,是否每日我都能與你一同看著這天上的明月?”
有月光的夜晚總是相似的,它的光芒總是那么的圣潔,這白光在黑夜中尤為明亮,但它更像是一只眼睛,靜靜地看著這世上的事情。我并不知道,在這潔白的月光中,掩蓋著多少秘密,哪些純潔,哪些齷齪。在這亙古的時光中,又有誰在黑夜里靜靜地凝望過它,或是在它的籠罩下,慢慢前行。
我對珂稀說:“在日后,我定會與你一同,看著天上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