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慶帝有命,次日一早,周內司、筠娘子隨他的船一道回京。崇慶帝覺得有傷臉面,程家的船雖不及皇家的船華貴氣派,卻無一不精巧絕倫,還好是沉了!加上一船牡丹和金銀珠寶搶救的及時,筠娘子先前開了口這船牡丹是獻進宮的,眼下又不好開口要回十大箱金銀珠寶。
金銀珠寶……筠娘子有些蔫,一邊逛著園子,一邊習慣性的從袖中掏佛串出來掐。
不對,她的紅瑪瑙佛串去哪兒了?
筠娘子記起山洞裡,周司輔把她的簪釵一個不漏的插在她的髮髻上,佛串一直是擱在廣袖裡的暗口袋裡,簪釵完好,何況佛串?
湖水清澈,旁邊迎春花開的正好,周司輔背靠一株柳樹,垂柳如絲絛,哼著勾欄裡的豔曲,閉著眼垂釣。
周司輔除了璞頭,陽光和柳條的暗影在臉上交錯。盤膝而坐,纖長的玉指提著魚竿,魚線隨著曲子盪來盪去。
就不像個釣魚的樣子!
筠娘子眼尖,被魚線閃了眼……分明就是佛串上的天蠶絲線!
“哎呦,周司輔這是被天上的餡餅給砸中了麼,以往用麻線釣魚,如今倒用上天蠶絲了!”
周司輔回頭,含笑,“都說飛來的橫財要趕緊糟踐掉,古人誠不欺我也!”
這不失主就找上了門麼!
“周司輔陪皇上用過午膳就來釣魚了?”筠娘子巧笑。
“非也,還回屋洗了□子換了衣裳。”周司輔答應。
“這裡都是水軍駐紮,周內司怕是有錢也沒處使罷?”筠娘子坐了下來。
“哎呀,說到水軍奴才想起來了,奴才上午還去比劃了一番手腳,一不小心就把人打殘了!”
“哦?”筠娘子挑眉。
“賠了點藥錢!足足花了奴才十分之一的月俸吶!”周司輔一臉心碎。
“周司輔撿了二十兩,才糟踐了五兩,若是糟踐不完,我幫你出出點子?”筠娘子打了個水漂。
“哎呀,那個佛串值二十兩麼?奴才被那幫小子給哄了!”周司輔大驚。
“周司輔這麼不識貨?”筠娘子冷眼一挑。
“他們跟奴才說這瑪瑙不值錢,搶了一半走呢。呶,就剩這個天蠶絲了!”周司輔捶胸頓足。
“另一半呢?”筠娘子磨牙道。
“奴才想想啊……”周司輔擡頭望天,“都是這幫不懂事的婢女!她們伺候個人都偷工減料,奴才只得給她們加了工錢!”
“周司輔哪撿的佛串?”筠娘子氣的手都在抖。
“奴才本以爲白救了夫人,真是善有善報,這不就順便在水裡撈了橫財麼?”周司輔洋洋得意。
“這個佛串是開了光的,要是佛祖知道你拿來釣魚殺生,就等著下地獄罷!”筠娘子起身要走。
“哎呀,線動了!魚上鉤了!”周司輔驚呼,“佛祖這是體恤奴才中午陪皇上用膳沒吃飽呢。”
“佛祖還真是關照周司輔呀!”筠娘子頓住,見周司輔吃力的提起竿子。
“咦……原來佛祖也喜歡耍著奴才玩呢!”提起的竿子上,哪有什麼魚,只有一顆圓潤紅亮的瑪瑙珠!
“你?你?”筠娘子看他兩眼邪氣,“你把佛珠都給我,我給你錢。”
“給了夫人,奴才拿什麼釣魚呢!”周司輔一臉哀怨。
“我……我給你挖蚯蚓,還不成麼?”筠娘子跺了跺腳。
“當真?”
“當真。”
“奴才聽人說紅鯉有佛性,尋常的餌都看不上,這可如何是好?”周司輔擰眉深思。
“有佛性你也敢吃?不要命了?”筠娘子噘嘴坐下,打算給他耗。
“夫人是捨不得奴才折壽麼?”周司輔雙眼灼灼,鬍子一翹。
“是……是又如何?你又不聽我的話!”筠娘子佯怒。
“夫人承認喜歡奴才,奴才自然就聽話了。”周司輔愜意的往柳樹上蹭了蹭後背,從心窩一直癢到了後背。
“還不把佛珠給我!”筠娘子伸手。
“夫人喜歡奴才?”她的柔荑看起來很軟,摸起來會更軟,周司輔一臉yin色。
“喜歡……喜歡還不成麼?”筠娘子臉紅。
午後的日頭暖洋洋的,周司輔嘴裡的小曲,哼的更歡快了。周司輔給了她天蠶絲線,還有一包裹在稀泥裡面的佛珠。筠娘子連換了三盆水,佛珠孔裡面的淤泥還是沒洗乾淨。
筠娘子左手食指和拇指掐著佛珠,右手拿線,往裡面穿。孔小加上泥水,穿一個都要好多次。
這是筠娘子在上元夜給周內司買的佛串,想著等成婚後送給他,一直是珍之重之。筠娘子惱恨周司輔的調戲,可是又擔心佛串散了不吉利,何況周內司眼下還昏迷不醒!筠娘子坐在草地上,很有耐心的穿著。
周司輔時不時的瞟一眼她。
周司輔估了下時辰,筠娘子最快一刻鐘能串八顆佛珠。一個佛串是一百零八顆,串完的話至少也要十四刻。
一個時辰八刻,也就是她能安安靜靜的坐在他旁邊、足足兩個時辰!
筠娘子本就手笨,臉上一層暈紅,瑰麗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如同羞開的海棠花。周司輔望天思索,想想日後把她娶回家,天天給她找點事做,讓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跑都跑不掉。
不知不覺已近黃昏,筠娘子晃了晃痠疼的脖頸。
“把你的魚餌給我!”就差最後一顆了,筠娘子兩手捏著線頭,扭頭看周司輔。
“哎呀,這釣了一下午,一個魚兒都沒上鉤,奴才嘴饞的不行,奴才是不信邪繼續垂釣,還是?”周司輔搖了搖魚竿。
“我今晚做魚湯給你解饞?”筠娘子咬牙切齒。
“奴才現在嘴幹……等不及嘍!”周司輔不說還好,說了愈發口乾舌燥。
“怎麼樣才能不幹?”筠娘子恨不得咬斷舌頭。
“夫人……夫人親奴才一口!”周司輔一副這個道理很簡單的模樣。
“你說過只要一口的,不許賴賬!”筠娘子扣準字眼。
“呶……佛珠給你!”周司輔等不及她的臉湊過來,她的睫毛眨個不停,飛快的啜了上去。
“你沒見我的手提著佛串麼,你去幫我把佛珠裡面的淤泥沖掉!”筠娘子趕緊支走他,平復心跳。
“夫人再親奴才一口!”周司輔趁勝追擊。
“你幫我把它串上去!”筠娘子沒空手,只得央他。
“這兩個孔的奴才會穿,三個孔的,奴才還真不會呢。”周司輔推拒,手卻拿起了佛珠。
“先對摺,從左孔穿向右孔,從上孔插入鉤針。哎,沒鉤針怎麼使?”筠娘子懊惱。
“夫人親我一口,便有了。”周司輔趕緊搖起了尾巴。
“將繩子勾出來,然後從右穿向左,把剛纔勾出來的繩向一邊拉,讓他靠邊,讓出位置下鉤子,再把鉤子伸進去,勾住後穿的繩子,再勾出來……”
“夫人說慢一點!”周司輔冷汗津津。
“……這都第五回了,你怎麼這麼笨?”筠娘子真想敲開他的榆木腦袋。
“夫人手這般巧,一定女紅很好罷?”周司輔眨眨眼睛,意味深長。
“我作甚要與你說!”筠娘子臉紅。
六月初十,初夏氣候宜人,陽光如金,宜嫁娶、納采、訂盟、祭祀。
蜿蜒數裡的紅妝隊伍從京郊宋家一直延伸到周家,其嫁資豐厚讓人好不豔羨。前一天,崇慶帝又特地讓宮裡來人給新房鋪設房奩器具、擺珠寶首飾,真是給足了宋周兩家聯姻的體面。
以至於周內司迎娶筠娘子這一天,京城的大街擠滿看熱鬧的百姓,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沖天的樂聲中,百姓們議論開了。
“周家送到宋家的聘禮你們可看到了,那是足足一百多擡呀,而且裡面的足金都晃人眼睛,那些緞子不少都是貢品呢!”
“宋家的嫁妝也不含糊,就那些裝嫁妝的箱子,都是百年沉香木!就衝這陣仗,京城近期都沒敢嫁娶的人了!被人比較起來,多沒臉!”
“嗤……再有錢又怎麼樣,一個面目全非的殘廢,也只有賤商攀官,才往上貼!”
“話可不能這麼說,指不準這‘上瑞沖喜’,周內司就好了呢!”
“這病啊就好不了了……我跟你說……”
“哪能好?宋筠娘一嫁過去就是一品誥命,就是周太夫人也沒封號呢,這一嫁過去就壓上一個頭,周家能容忍?依我看呀,周家可精著呢,這樣周內司死了,宋筠娘也沒法帶嫁妝改嫁……哎,造孽!宋家真是想揚名想瘋了,把唯一的嫡女往火坑裡推……”
“舉京城,窮成周家那樣的就找不到二家,你們可知道這些聘禮哪來的……我可是聽人說了,都是周家的孫媳婦掏的嫁妝!”
“呸!真不要臉,連孫媳婦的嫁妝都擅自動用!”
“周家拿孫媳婦的嫁妝又娶了孫媳婦得了嫁妝,繞了一圈還不是繞回周家了?周家不僅不虧,還賺了一個好大的體面!”
宋林跑進來道:“老爺,迎親的隊伍就要到了!”
閒言碎語自然傳到了宋老爺的耳中,宋老爺看著款款來拜別的筠娘子,老淚潸然,哆嗦個不停,“爹當初就不該聽信周大老爺,把你搭了進去!”筠娘子這頭在安撫。
周家那頭也鬧翻了天了,家醜不可外揚,何況奪孫媳婦嫁妝這等沒臉的事!周老太爺慪的不行,哮喘就更嚴重了,太夫人慌張的差人去請大夫。老太爺性子拗,非要見周內司不可,又要給周內司立規矩,大老爺和大夫人都傻了眼,老太爺規矩沒立成,人快慪了個半死。大房亂作一團。
而周家二房裡的人已經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