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韓遂驚愕一聲,頗費氣力地扭頭看向閻艷。
側身扭頭的一瞬間,韓遂神情大變,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盯著閻艷,顫巍巍地抬起右手指向閻艷,驚聲問道:“閻行?你說你是閻行,漢陽閻忠的幼子閻行?”
“呵呵呵!”閻艷,哦不,應該是閻行冷笑一聲,身體巋然不動地站在韓遂面前,雙眸殺氣騰騰地俯視著韓遂,冷聲說道:“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閻行,家父就是被你和王國等賊人逼死的閻忠!怎么,你很吃驚嗎?記得八年前,我處心積慮接近你的時候,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是不是漢陽閻家的后人?’當時我告訴你,我是金城人,父母雙亡,乳名艷兒。結果,你卻相信了,自此之后便叫我‘閻艷’。
此后八年間,你幾次三番試探我。在我面前,你至少提起漢陽閻家多達上百次,每次都刻意觀察我的表情,試圖看出蛛絲馬跡。只可惜這么多年來,你始終一無所得,再加上跟隨你出生入死的貼身侍衛相繼死去,你無人可用,不得不倚重我閻行。枉你韓遂聰明一世,自詡閱人無數,善于識人,終日打雁最后卻被雁啄了眼!哈哈哈———”
“閻行!”韓遂神情駭然地喃喃自語,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蠟黃色的干癟臉頰時而潮紅,時而黑青,時而煞白,最終全都化作悲愴蒼白之色。
面容猙獰變化,身體劇烈顫抖,韓遂瞪大雙眼死死地盯著閻行冷漠的臉龐。繃緊牙槽,冷笑道:“好、好、真好!我韓遂聰明一世糊涂一時,臨老了,反被你這閻家余孽算計,大費周章撫養你近十年,沒想到養了一頭白眼狼。養虎為患,老夫應有此報!”
“呼、呼、呼!”急促地喘息幾下。韓遂緩了口氣,接著說道:“你說的很對,閻忠是被老夫和王國逼死的。昔日朝廷派大軍征剿老夫和王國率領的羌軍,老夫提議王國邀請你父親閻忠入伙。因為你父親是西涼名士,頗有威望。有他擔任叛軍首領,就能夠吸納更多的流民和羌人部落加入叛軍,既而抵抗朝廷大軍的圍剿。可惜你父親愛惜名聲,寧死不愿加入叛軍,最終絕食而亡。閻忠死后,王國等羌人首領惱羞成怒。隨即領兵闖進閻府,大肆燒殺劫掠,蹂躪閻府女眷。以至半月之內閻家滿門盡數被他們虐殺殆盡。
當時老夫雖然也是叛軍首領之一,卻終究是一介書生,手中并無嫡系兵馬,無法阻止王國等人殺人越貨的暴行。對你閻家的遭遇。老夫也于心不忍,卻又無能為力,只能袖手旁觀,暗中培養親信將領,逐漸壯大自身實力。甚至,老夫也曾暗自懊悔,不該將閻忠牽連進來。以至累及閻家滿門。
正因為如此,世人皆認為閻忠是我韓遂逼死的。但他們卻并不知道,老夫之所以舉薦閻忠,是因為他名揚天下,對叛軍抵抗朝廷大軍征剿十分有力,并非蓄意害死他。怎奈大錯已經鑄成,老夫注定要背負害死名士閻忠的罵名,百口莫辯。
閻、、、閻行,老夫說這些并不是推卸罪責,而是想讓你知道閻家滅門的真相。你父親閻忠確是因我而死,此事,老夫絕不推諉。但你閻家上下數十口老幼慘遭滅門,卻不是老夫所為。”
“哼!死到臨頭了,老賊還想狡辯!”閻行冷哼一聲,滿目怒火地瞪著韓遂。
韓遂神色淡然地說道:“事實勝于雄辯。老夫一生雖不敢妄稱說一不二,卻也不是敢做不敢當的小人。做了便是做了,沒有做過的事情,老夫如何承認?今日你要為父報仇,老夫無話可說,甘愿俯首待戮。但是,老夫卻有一事相詢,不知你可否為老夫解惑?”
閻行神情冷漠地俯視著韓遂,沉聲道:“有話就說,何必故作玄虛!”
“你在老夫身邊潛伏這么多年,有無數次機會殺死老夫,為何要等到老夫行將就木時才動手呢?數月前,休屠城一戰,如果你不救老夫脫困,我豈不是早已身死多時了?”韓遂百思不得其解地低聲問道。
閻行雙眸冰冷地看著韓遂,滿臉殺氣地說道:“我漢陽閻家雖不是百年望族,卻也是西涼境內屈指可數的大家族。就是因為你韓遂老賊的唆使,致使我閻家偌大的家族毀于一旦,闔家老幼被賊人殺戮殆盡。如果我閻行只想殺你一人,翻掌之間就能捏死你。然而,就這么讓你死去,太便宜你了,我閻家數十口族人的血海深仇如何能報?
所以,我不能讓你一死了之。我要奪走你所擁有的一切,親眼看著你為之奮斗一生的全部所得親手交給自己的仇人,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慢慢地折磨你,直到你絕望無助的時候,一刀砍下你的頭顱!”
閻行這番話,聽得韓遂滿臉煞白,枯黃色的額頭上呈現出密密麻麻的皺紋,兩側眉角青筋暴起,氣得腮幫子鼓鼓,咬牙切齒,干瘦的身體劇烈顫抖。
這一刻,他真的很想和閻行拼了,哪怕明知不敵,拼掉這條老命也要咬下閻行身上的一塊肉。否則,他死不瞑目;即便是死了,也會被閻行的惡毒狠絕氣得死去活來,死得太憋屈。
曾經,韓遂認為自己或許就是世間最心狠手辣的人,先后暗算了很多西涼梟雄,讓他們不明不白的死去。而他一生也絕對算得上是殺人如麻,全身沾滿血腥,這輩子只有他殺別人,絕對不會被別人所殺。但是,他現在知道錯了,高估了自己,小覷了天下人,尤其忽視了潛伏在自己身邊的敵人。
自古有言:殺人不過頭點地。
可是閻行之狠、之惡毒,遠遠超出韓遂的想象。他做夢也想不到,閻行既然早就知道他韓遂是閻家的大仇人。卻還卑躬屈膝地認賊作父長達八年之久。其間,閻行表現得比親兒子還孝順,早晚問安,處處畢恭畢敬,言行舉止近乎無可挑剔,簡直堪稱人子之中的楷模。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孝順至極的“義子”。最終卻圖窮匕見,露出如此猙獰狠絕的真實面目。此等強烈的巨大反差,韓遂寧愿不知不覺地被閻行殺死,也不愿意親眼看到這一幕赤裸裸地呈現在自己面前。如此惡劣的行徑,遠比殺人更可氣。更可恨,恨得讓人全身冰冷,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千刀萬剮。
沉默半晌,內心劇烈掙扎,韓遂臉上的表情反而漸漸趨于平靜。仍舊是枯黃干癟的臉龐。唯有他那雙陰冷狠厲的眼睛讓人不敢正視,眼神中充斥著暴戾之氣和恍如實質的無盡恨意,令人看一眼便會不寒而栗。
片刻后。他陰測測地低聲道:“閻行,你想殺老夫,盡管殺便是,反正老夫去日無多。早晚都是一死。你想得到老夫手中的兵馬錢糧,只管拿走,就當老夫為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孽贖罪。其實老夫早就該死了,如果不是你拼命將我從休屠甕城之中救出來,恐怕老夫此刻早已是冢中枯骨了。現在,老夫懇求你不要傷害玲兒,放過她。給她留一條生路。不管我韓遂犯下多少罪孽,有多么可恨,但這些都與玲兒無關。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玲兒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性善良,從來沒有害過人。老夫此刻身不由己,否則我愿意給你跪下,求你放過玲兒,讓她走,過些普通百姓的日子,自生自滅吧!”
當閻行聽到‘玲兒’的名字時,冷漠的神情陡然一變,眼底浮現出一抹少有的柔情。
這一刻,他沒有怒斥韓遂,反倒陷入劇烈的掙扎之中,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急劇變幻。
內心糾結之中,閻行怒聲對韓遂說道:“老賊,如若閻某不是憐惜玲兒,你以為你能活著走出休屠城,茍延殘喘到現在?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實話告訴你,甕城之中的那一箭沒能射死你,算你命大。烏角之毒,其實并不是無藥能解,但是有我閻行在你身邊,你的箭傷又怎么可能治得好?”
“老夫身上所中的毒箭是你射的?”韓遂咬牙切齒地沉吟道。
閻行頗為不屑地看著韓遂,冷聲道:“不錯。那一日,你躲在城門口兩百步開外,身邊又有眾多親兵護持,武威軍射出的亂箭根本不可能射中你。但我卻能一箭射殺你,因為我在你的正前方不到五十步,側身一箭直中心臟。枉你韓遂自負聰明過人,也不想想,武威軍的箭矢即便射中你,怎會正好射中胸膛,更何況普通守城將士的箭矢又怎會涂抹劇毒呢?”
韓遂雙目噴火地瞪著閻行,沉聲道:“既然你蓄意暗算老夫,又何必惺惺作態救我逃出甕城?”
“閻某之所以救你逃出休屠城,就是不想讓玲兒傷心,因為她曾經對我說,想讓你親眼看著她出嫁。正是玲兒的這句話,救了你,讓你一直活到我與玲兒成親之日。”閻行接聲說道。
隨即,他不理會韓遂陰毒憤恨的目光,繼續說道:“現如今,我和玲兒已經成親,從今往后她就是我閻行的妻子,誰也不能傷害她。而你韓遂老賊今天就會毒發身亡,你死之后,玲兒固然會很傷心,卻終究會慢慢淡忘。而我卻能報了滅門大仇,又能接管金城的一切,還會與玲兒白頭偕老。你我之間的血海深仇,今天就做個了結,以后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此事!”
“哈哈哈!”韓遂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凄涼地放聲大笑,雙眸不禁流出兩行淚花。
慘笑聲中,但見韓遂用盡力氣哀嘆道:“枉我韓遂自稱九曲黃河,機關算盡太聰明,最終卻喪命在你這個惡毒小人手里!可惜你高興得太早了!李利大軍已經兵臨城下,早晚必會攻破此城,到那時,你剛剛得到手的金城便會立即易主,你必將淪為階下囚,最終仍是一無所有!”
“呵呵呵!”閻行聞言放聲大笑,俯身湊到韓遂身邊,笑道:“老賊,你真是愚蠢之極!你明知道我是閻行,就應該記得我父親有一個小妹,二十年前嫁到北地郡李家。我的小姑姑就是李利和李暹兄弟倆的生母,李利比我大一個月,所以他就是我的表哥。你知道為何你每次領軍攻打武威郡,大敗而逃時,我都能毫發無損地回來嗎?你又知不知道,為何你和馬騰偷襲休屠馬場會身陷絕境,而我卻能帶著你逃出休屠城?哈哈哈———”
“啊———!”耳邊聽著閻行放肆的大笑,韓遂怒火攻心地大叫一聲,原本干瘦如柴的雙臂突然掐住閻行的脖子。
“嘭!”就在韓遂用盡全是氣力掐住閻行脖子的一剎那,但見閻行隔著被褥一拳打在韓遂受傷的左側胸口上。
“噗!”頓時,韓遂還沒來得及痛叫,便張口狂吐鮮血,掐住閻行脖子的雙臂癱軟地垂下來,靠在床榻上的上身隨之歪倒在床邊,怒瞪的雙眼愈發暴突出來,顯現出彌留時的剎那輝光。
恰在此時,雙目圓瞪的韓遂透過閻行雙腿空擋,看到一個熟悉無比的身影。那人就躲在寢室門外,滿臉淚花,雙手拼命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生怕驚動了正在行兇殺人的閻行。
彌留之際,韓遂瞪大的雙眼突然轉動了一下,示意門外偷窺之人離開。直到那個瘦弱的身影一步一回頭地藏匿身形之后,韓遂的雙眼迅速黯淡下來,隨之定格在房門方向,再也沒有神采。而他眉宇間的神情也隨之禁錮,隱隱透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舔犢之情,永恒不變。
眼見韓遂已經死去,閻行掀開被褥查看韓遂左側胸口的箭傷,看到心臟位置沒有任何受到重擊的印痕之后,他深深地松了一口氣,徹底放心了。隨即他細心地擦掉床榻邊的血跡,拭去韓遂嘴角和下頜上血滴,再將韓遂放平,蓋上被褥。做完這些,他快速脫掉自己的大紅喜袍,卻見他身上還穿著一件與脫下的外套一模一樣的紅袍,隨之他帶上所有浸血的衣物,拂袖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