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前一夜幾乎未眠,主僕兩人這天是睡得個天昏地暗,彎彎醒來時,天都已經黑了許久了。
“錦月?錦月?”她喊了幾聲,片刻後,錦月才從旁邊的房裡揉著眼睛出來。
彎彎打著哈氣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錦月瞇著眼睛朝外看了看,突然大喊道:“哎呀,戌時都過了,奴婢忘了去拿晚膳了….”
說著她便匆匆跑了出去。
彎彎腦子恍惚的幽幽坐起身,然後一跳一跳到桌邊給自己的倒了杯水,剛塞到嘴裡,錦月便又一臉匆匆跑進來喊道:“娘娘…不好啦…出事了…”
彎彎很無力的一嘆:“又怎麼啦?”
這丫頭怎麼老是一臉緊張兮兮的,今天已經是第三回了。
“老爺….老爺和峰少爺他們…他們被皇上打入大牢了…”
砰,茶杯瞬間落地,隨著四濺的茶水而激起層層瓷片。
“怎麼回事?”彎彎一把抓住錦月問道。
“奴….奴婢也不清楚,剛剛出去時正好碰見言公公,是他說的…”
彎彎立刻邁開步伐準備跑出去找言珂,不料腳剛觸地的那一剎那一疼,她腳下一軟直接摔在了地上。
錦月立刻驚道:“娘娘….”
彎彎支起身子咬著脣搖搖頭:“我沒事。”
該死,雖說凌家被處死就在這幾日沒錯,可她和楚燁不是都說好了嗎?而且虎麒麟也答應給他了,爲何凌忠齊和凌峰還會入獄?
“一鬼….”彎彎突然朗聲喚道。
一道黑影立刻從外飄進,立在她面前低首道:“凌姑娘有何吩咐?”
“帶我去見楚燁。”
御坤宮
楚燁正靠在臥榻上閉目想著什麼,突然感覺耳邊一陣響動。
“誰?”他立刻警惕的睜開眼睛,一手撫上腰間的劍。
“是我。”
彎彎一坡一坡的從屏風後面走出。
楚燁放在劍上的手這纔鬆下來,但眼底卻是不由得一暗:“你是怎麼過來的。”
自昨晚後,整個御坤宮可謂是重兵把守,以她那身手,怎麼可能進來時不驚動任何人。
彎彎沒理他的話,而是直接跳著腳蹦到他跟前,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甩到他懷裡。
“這個給你……”
什麼?楚燁拿起懷裡的東西一愣,是虎麒麟。
“行了,東西都給你了,還快放了我爹和我哥。”彎彎冷著臉道。
他心裡一愣,她知道了?正要開口解釋什麼,但擡眼間,卻在看見彎彎那眼中毫不掩飾的氣焰,以及那厭視他的態度,頓時徹底給激怒了,起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厲聲道:“凌宛宛,別以爲朕真不敢殺你…..”
“那你殺啊~~~”彎彎直接冷笑著打斷他,一雙黝黑的眸子毫不畏懼的對了上去:“反正若是與夢裡一樣,我遲早是個死,又何必再畏畏懼懼?”
“你…..”楚燁氣得頓時額間的青筋都蹦了兩下,可他除了胸口不斷的起伏著,卻沒任何別的行動,甚至沒叫人。
該死,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想要隱忍。
房內的氣溫急速下降,一個昂著頭,一雙眸子冷冷的瞪著,綽綽逼人,一個瞇著眼,明明氣得眼睛都冒火了,可卻仍只是銳利對望著….
片刻後…..
彎彎見他還不打算說什麼,乾脆擡手一把拍掉他的手,一邊揉著自己被他捏的有些發痛的臉,一邊一屁股坐在臥榻上,冷聲道:“只看不說話是什麼意思?以爲自己眼睛大嗎?要殺要剮痛快點…”
尼瑪,她腿上又有傷,再站真的要廢了…..
楚燁看著她有些吃痛的表情,眉間擰了凝,剛纔胸口翻涌的氣血竟然異常的漸漸降了下去…..
“很疼?”他坐到她身側,擡手擡起她的下顎,看見下巴處的那幾道紅指印,便是他剛剛所捏,心裡竟有些自責,該死,他剛剛力道怎麼會那麼重。
“不用你假好心。”彎彎白了他一眼扭過頭,疼不疼還不都是他捏的。
楚燁的眸底頓時又是一暗,但這回卻出奇的沒發火,而是低頭看了看她的腳,也不顧她願意不願意,直接將腳擡到自己膝蓋上。
“這腳傷又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一拐一拐的?”當他捲起她褲腳,看見已經徹底青紫的小腿時,眉間不禁緊蹙,立刻喊道:“小春子,去把朕的化淤膏拿來…”
他小心的將她的褲腿全部往上卷,一邊卷還一邊道:“怎麼弄得,怎麼這麼嚴重?”
語氣裡有些責備,但卻不失關心,
彎彎沒說話,則是疑惑的擡頭看了楚燁一下,這人今天怎麼了,吃錯藥了,突然變得這麼好?
這時小春子從外面進來,看見彎彎時眼內閃過一絲疑慮,但畢竟也是君王身邊的老人了,將化淤膏遞給楚燁後,便默默的出去了。
腿上頓時傳來一陣涼涼的觸感,楚燁下手很輕很柔,一邊抹藥還一邊朝她的腿上呼氣,彎彎頓時覺得有些彆扭,可又不能這麼將腿縮回來,便轉移話題道:“額….你爲什麼要關我爹爹和哥哥。”
楚燁擡頭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給她擦藥,有些沒好氣道:“終於想起來問原因了?”
“我………..”
“昨晚,御坤宮裡闖進了幾名刺客…”未等她開口,他又繼續道:“雖然全部活捉了,可惜全都服毒了,但侍衛從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搜出了一樣東西….”
“什麼?”
“凌家軍的腰牌。”
彎彎一愣,立刻道:“不可能是我爹的…”
“朕知道。”楚燁點頭。
他知道?彎彎蹙眉:“你知道你還……”
“就因爲朕知道,所以纔沒有直接交給刑部,而只是命人將他們關起來。”他擡起頭,難得耐心的解釋道。
“而朕特地吩咐了小春子,讓他好好派人照顧你爹和你哥在裡面的起居,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看看…”
彎彎訝異擡起眸子,正好對上了那雙深邃如幽譚的眸子,可此刻,眸中卻沒有以往冷淡與厭惡,反而多了絲寵溺與柔情。
她眉間微蹙,心中頓時滑過一絲異樣。
出御坤宮時,她是被楚燁公主抱著出來的,雖然很是彆扭,但考慮到某些因素,覺得暫時還是別惹毛這人爲好,便也就順著他了。
楚燁低頭望著懷中難得溫順的女人,嘴角不自覺得往上揚了揚。
外面小春子已經備好了轎攆。
離開前楚燁在她耳邊輕聲說了這麼一句:“朕還有些奏摺沒批,你自己先去看看吧,晚點朕來找你…”
搞得彎彎的心頓時咯噔了一下。
一路上,她都在想著楚燁的剛剛反常…
說話突然那麼溫柔,動作突然那麼體貼,還有剛剛那眼神…….她怎麼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啊。
楚燁該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腦子裡剛一蹦出這個念頭,她竟然忍不住直接打了個哆嗦….
我勒個去,搞什麼,當初凌宛宛那麼愛他,把他當寶,他不珍稀,現在倒好,她彎彎把他當草,動不動就厲言相對,他反而動心了?
這叫什麼?犯賤嗎?
等等…他剛剛說什麼?晚點來找她?天哪,饒了她吧,她現在都已經身在冷宮了,他還來找她幹嘛啊…..
彎彎有些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看來她得要提前實行那個計劃了…..
宮裡的牢房自然比外面要好很多,沒有彎彎想象中的那種陰暗潮溼,又都是稻草,更沒有什麼老鼠。這裡很乾淨整潔甚至沒什麼血型味,當然也很堅固,每道鐵門都由人手臂那麼粗的鐵鏈鎖著。
凌忠齊和凌峰被關在一起,彎彎進去時,兩人竟然還在下棋。而牢內的用品一應俱全,牀,靠椅,臥榻,甚至連被子都是錦綢的,彎彎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楚燁還真沒騙她,這兩人如此在這裡哪像是坐牢啊,除了不能出去,反而更像是來度假的。
凌忠齊看見彎彎過來時,明顯有些驚訝,而後彎彎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後,凌忠齊便大概的將昨日的事講了下,與楚燁講的並無落差。
“爹,你覺得這次的事會不會又是趙…..”話還沒說完,凌峰突然捂住了她的嘴,然後對她搖搖頭,提筆往桌上的紙上寫到:“隔牆有耳。”
彎彎恍然的點點頭,又間凌峰提筆道:“我和爹討論過,趙澤的嫌疑最大,但我們沒有證據,皇上如今也已經很仁慈,只是將我們關在這裡而已…”
彎彎抿抿脣,看了凌忠齊一眼,提筆寫道:“爹,女兒覺得在這宮裡好累,你有沒有想過….辭官?我們一家隱居山田,過普通人的生活?”
果然,凌忠齊頓時全身一震,明顯,這個在朝廷做了幾十年的老將領,讓他突然提前退休,回家養老,是有點難接受的。
他沒有說話,彎彎接下來也沒再提,她知道,他需要考慮的時間。
離開牢房時,已是月上中天了,她謝絕了讓小春子的轎攆,而是選擇自己一拐一拐的回去。原因?哎,自然是怕回去後楚燁已經在冷宮等她了。
所以,在她還沒有想出應付的辦法之前,她寧可現在外面晃盪著,而且她暗中又有一鬼保護著,倒也不怕什麼危險。
夜風涼涼的拂過她的面,她一邊慢慢走著,一邊在心裡想著她接下來要實行的那個大計劃,原本是想慢慢來的,如今看來,是該提前了,只要凌忠齊一答應,其他的事就好辦了。
遠處樹影晃晃,明月半遮著雲紗朦朧而迷離,彎彎突覺耳邊傳來一陣幽幽的笛聲,清亮悠遠,入耳不由心神一靜,彷彿洗盡了塵俗千華一般,令人沉靜凝心,在這撩人的夜色中,它貫穿風流,婉轉縹緲,乾淨悠揚,彷彿由遙遠而來,又似乎音起耳側….
彎彎不禁聽得有些發證,不知不覺的朝著那笛聲而去。
不遠處的是櫻河,這條河幾乎貫穿了整個皇宮的河流及池水,河旁種植著一排排的隨風而擺的柳樹,柳條彎彎,一個男子正坐在上面,蕭恍的枝影讓人看不清但他的樣貌,而幽幽低音正是由他而來。
彎彎靠在不遠處的樹下,不禁聽得有些癡迷…..
這笛音真的很美…美得讓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她的笛、她的琴都是那人所教。
她曾說過,待自己養齊這頭長髮就嫁給他,可惜….最後他終究還是娶了別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笛音的關係,今晚的彎彎突然有些多愁善感。
她擡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眼角突然有些發溼…..
“這笛聲很美吧….”
“是啊~~很美~~~”彎彎有些恍惚的點點頭,可答完後她才意識到什麼,心裡一驚,立刻轉身,她的身後的不遠處的樹蔭下,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子,
瞥見他手中的長笛,她蹙蹙眉,轉頭往那柳枝上看了看,果然,那樹上哪還有什麼人影。
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姑娘看著很面熟啊,本宮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對方突然思索了片刻,然後又往彎彎這走近了幾步想看個仔細,而他的身影也從樹影下走了出來,接著月光,彎彎也看清了對方的臉。
“是你?”
“是你?”
兩人同時一臉訝異的指著對方道。
彎彎突然想起很久之間聽到的一句話:東皓大陸有三絕,蒼穹靈公主的舞,南皓南宮太子的笛,邱子九姑娘的琴。
怪不得這琴音如此的醉人心神,原來是來自這南宮太子啊。
不過….她明明記得這太子上次那腿傷得厲害啊,怎麼這麼快就好了?甚至還能爬樹?
她正想著,耳邊便傳來南宮秋寒含笑的聲音:“你這小宮女,還真是好本事啊,本宮幾乎都將這整個皇宮都找遍了,竟然都沒有找到你,今兒個倒好,呵,還無意給碰著了….”
對方一邊說著一邊往她身邊走去,接著還未等彎彎回過神,她便覺得腰間一緊,腳下一空,回過神時,自己竟已經與那太子一起坐在了這樹最高的柳枝之上。
額…..如今還真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不過,她如今反正也沒回去的打算,與他坐著賞賞夜景也沒什麼不可。
便有些不解的擡頭問道:“你找我做什麼?”
“做什麼?”南宮秋寒靠在一旁的枝幹上,然後用笛身輕輕擡起她皎潔的下顎,嘴巴微微一邪:“本宮說過要帶你回南皓的,難道你忘了?”
“真的?”彎彎也不避開,被他挑著下巴就這麼直直回望他,故作一臉驚訝道:“那你可得想清楚了,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比較貪心,想娶我,那太子你得準備好太子妃的位置給我,不然我可不會隨隨便便將自己嫁了哦。”
南宮秋寒頓時一愣,隨後噗呲一聲,收回笛子大笑道:“哈哈哈,你這小宮女,果然很有意思啊…..”
彎彎抱著枝幹,避免讓自己掉下去,然後挪了個舒服的位子坐好,這纔不謙虛的回笑道:“還好還好,人嘛,總該幽默點,不然這生活就無趣了,不是嘛….”
南宮秋寒看了她一眼,然後含笑著沒再說什麼,提起笛子,一曲悠揚清悅的笛音再次飄蕩在櫻河之上…..
彎彎望著河對岸的隱隱燈光,突然擡手止住了他的笛子,對方蹙蹙眉,明顯有些不悅,正要說什麼,只聽她紅脣輕啓,唱到:“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笛音瞬間被歌聲所取代,淡揚的曲調,美而動人的嗓音…..
南宮秋寒眸底滑過一絲驚豔,那日在大殿裡轎內唱之人人,果然是她。那一剎那簾子飛起來的時候,他還以爲自己看錯了,這丫頭不是宮女嗎?怎麼會成了九姑娘?而且後來看見九姑娘時,也覺得那人並不是她,一直覺得是自己看錯了,而如今…..
彎彎收下最後一句後,突然轉頭望他:“這曲子能吹出來嗎?”
南宮秋寒回望他,然後勾起那迷人的脣角,吐出四個字:“那是自然。”
接著,笛音版的《水調歌頭》浮蕩在這一處的櫻河之上,彎彎背靠著枝幹,閉著雙眸傾聽了片刻,然後張啓雙脣,用動人的鳴唱與悠揚的笛音雙合…..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曲畢後,南宮秋寒突然仰頭望著夜空,低低吟了這一句,隨後突然晃著頭笑了笑,彎彎轉眸望去時,正好瞥見他眼角的一抹苦澀。
果然,在這世間,詞是美的,但也總難隨人願望。
兩個人就這麼靠著枝幹,誰也沒再說話,望著夜空,望著對岸,直到夜風吹得彎彎突然打了個哆嗦,她纔想起發現如今已經是半夜了。
“喂,我該走了,送我下去吧。”她搓了搓自己已經有些發涼的雙臂道。
南宮秋寒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直接伸手將她的腰一攔,只是瞬間,彎彎便覺得自己的雙腳落地了。
望著彎彎一點點離去的身影,他似突然想到什麼,喊道:“小宮女,你叫什麼名字?”
彎彎頭也不回的擺擺手,回道:“萍水相逢而已,賤名無須掛齒…”
說完,小身影已經沒入一片黑暗中。
身後的南宮秋寒愣了愣,接著噗呲輕笑一聲。
果然是個很有趣的小丫頭啊。
回到冷宮後,彎彎遠遠看見自己屋裡的燈竟然還亮著,心裡頓時驚了驚,不是吧,這楚燁還在等她?
躡手躡腳的悄悄躲窗外看了看,只見屋內只有錦月一人趴在桌子上睡覺,胸口頓時重重的鬆了一口氣。
推門進去時,錦月突然猛地驚醒,看見她立刻迎了上來:“娘娘,你去哪了,奴婢好擔心….”
彎彎安撫的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先別激動,然後問道:“那個….錦月,晚上可有什麼人來過?”
“皇上啊,他剛剛走了沒多久。”
額….果然….
看來她猜的沒錯,楚燁果然對她起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