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風云散去,天朗氣清。
中暑的后遺癥尚未完全散去,兼之又未睡好,葉明苑只覺得腦殼中好似養(yǎng)了一只猛獸,吼叫撕扯得她太陽穴突突亂跳。
手上仔細將衣領處掩好,葉明苑又看了鏡中模糊的人影一眼,抬指在眼瞼下方輕按了按,這才轉身打開了寢房大門。
時已近辰時,寢院中已不見其他學子的身影。葉明苑腳下加快了些,卻不料在長廊折角處同院門中繞出的人影撞作了一處。
鼻子重重撞擊在堅硬的胸膛上,酸澀感令她一瞬間紅了眼。將眼中氤氳的水汽眨掉,葉明苑這才發(fā)現(xiàn)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的竟是蔡文。
“蔡夫子。”
蔡文承了她一禮,淡然嗯了聲。葉明苑辨不出他的喜怒,所幸蔡文并未因她的沖撞而發(fā)怒。打量了葉明苑兩眼,他負起手就慢慢向前走。
葉明苑只得跟上。
兩人都不是話多之人,是以都沉默著。直到明義堂的大門隱隱可見,蔡文才出聲打破了這寂靜:“昨日你做的不錯。”
葉明苑一愣。昨日晚間不只蘭苑寢房的學子們目睹了葉明苑逼問柳問的一幕,更是在院中聚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葉明苑雖知這件事瞞不過,卻未曾想到蔡文會親自同她說這些。面上隱隱發(fā)燙,葉明苑剛想說些什么蔡文卻再開了口。
“明苑認為,書院最應教給學子們的是什么?”
葉明苑心中一驚,以為蔡文是對她昨晚的舉動不喜。雖她心中未曾后悔,卻也被此一問問得眉峰蹙了起來。答真實的想法還是順著蔡文的意思作答?這無疑令她左右為難。
“只管說真實想法。”
耳中聽得蔡文的話,葉明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她將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了?這個念頭不過在腦中劃過一瞬就被她斂了起來,思忖著,她給出了回答:“學生私以為,治學前當先修身。”
蔡文的腳步頓了下來,他目光似是無意間在葉明苑臉上一掃,而后又快速收了回來。擺了擺手,他嘆道:“你很好,下去吧。”
二人間的對話頗有幾分沒頭沒尾,葉明苑并未多想,躬身行了一禮就往書院的方向去了。眼看著她折身進了明義堂的院子,蔡文這才輕咳一聲:“人走了,出來吧。”
不遠處的樹影后閃出了兩個人來,恰是五皇子和七皇子。
因著快到上課的時辰,學子們已經來得七七八八。葉明苑方一只腳邁進屋子就察覺到屋子中靜默了一瞬,然她身體不適,什么都沒說就直接走到了座位處以手撐頭休息了起來。
何斐在她身邊坐了片刻,眼見她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這才清了清喉嚨:“明苑可是身體不適?”
瞇著眼擺了擺手,葉明苑道:“中暑還未緩過來,歇兩天就好了。”
她雖壓低了聲音,但學堂中本就寂靜一片,聽聞她的話,何斐還未曾說些什么,其他人就先急了眼。
“葉兄,就說你身體弱,日后跟著我好好鍛煉身體!我保證三個月內將你變得牛高馬大!”
葉明苑揉著額頭的手一頓,眼角一抽。牛、高、馬、大四個字怎么聽也不想是姑娘家會喜歡的形容詞,然她此刻披著馬甲,葉明苑只能僵笑著應下了李玖的一片好意。
“講書,我那里有金絲貢菊和冰糖,回去拿一點給你驅驅暑氣。”
抬起眼,葉明苑回了周恭一個燦爛的笑容。
……
“講、講書,這是我爹給我的寒玉,你帶在身上消暑氣吧!”
本來圍著葉明苑站了一圈的學子聽到柳問的話后體貼地讓出了一條路,同葉明苑一樣,柳問的眼下也是一片青黑,顯然未曾睡好。葉明苑無心再為難于他,但能夠消暑氣的寒玉一聽便知極其珍貴,她自是不能收。昏沉的大腦緩慢的運作,半晌也沒想出一個合適的拒絕理由。
眼見柳問已經快急哭的樣子,葉明苑壓下心中的罪惡感,溫聲道:“這玉太珍貴,我不能收。”
柳問一瞬間有些慌亂,淚珠子在眼眶中顫顫巍巍地晃動,一雙手卻執(zhí)拗的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捧著白玉向著葉明苑的方向。
葉明苑前一世活了二十四歲,雖這一世的身體不過十六歲,但因為心理成熟,看待柳問自然如同看待犯錯的弟弟一般。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葉明苑昨日雖疾言厲色,卻非揪住一個錯誤就不放手的人。
沉吟了片刻,她伸手將玉接了過來:“待我身體好些,再將玉還給你。”
柳問破涕為笑,自是連連應好。
因著屋中歡鬧,是以倒是沒人注意到蔡文并著兩位皇子已經在門口看了一會兒。
直到羅瑾無意間看到三人躬身行禮,喧鬧的學堂中這才安靜了下來。蔡文撫了撫下巴上的美髯,一改以前嚴肅的面色,眼睛中都帶著笑意:“同窗友愛,甚好!甚好!”
受他情緒的影響,學堂中的氣氛瞬間活躍了起來。有學生大著膽子問道:“夫子今日遲到了,是否要受罰?”
問話之人語氣間帶著明顯的玩笑之意,其余人一聽便知是笑言是以都善意一笑未曾放在心上。哪料,蔡文卻好似當了真。
“既如此,我就自罰給大家講一個故事!”
開學三日,商討蹴鞠賽、修習學院規(guī)矩、上山幫忙各占了一日,今日倒成了蔡文第一次授課。學子們早就聽聞青山書院夫子大才,焉能不興奮?就如同餓了多日嗷嗷待哺的小獸,書案后的學子們一個個支起耳朵生怕錯過一個字。
學子們雖有些小毛病,卻大都心思純澈。蔡文壓下心中的笑意,肅著臉先問了一個問題:“諸君可知修學最重要的當是什么?”
葉明苑眼神一閃,微微抿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