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么事?”
聽到這道聲音,錢進的眼睛立刻亮了,“羅夫子!”
葉明苑心中一沉。錢進的模樣如同看到了自己背后的靠山一樣,一雙眼睛如同刺目的閃電一樣扎進葉明苑的眼中。
咬了咬牙,她心中對懲治錢進幾乎已經不抱什么期待。蔡文作為青山書院首屈一指的夫子也只是通過委婉的方式教導學生,更何況是其他人?即便是紀信險些傷到腳筋,真正落下來的懲罰可能也就只是不痛不癢的訓斥幾句。
果然,聽了眾人說的話,羅治平只是皺著眉不痛不癢地說了錢進幾句就想將此事一揭而過。
錢進克制著抿著唇,努力讓嘴角不要露出笑意。但那微微翹起的弧度也令在場的許多人感覺到心寒,其中尤以司修堂的為最。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的司修堂中人彼此對視了一眼,剛想說些什么就先聽到自家夫子懶洋洋的聲音:“老羅,你的做法有欠公正吧?”
落在耳中的聲音有幾分熟悉,葉明苑抬眼一看,發現說話的恰是報道那日撞到的夫子。四下都圍著人,也不知道他究竟聽了多久。羅治平顯然多了幾分局促,面上帶著笑意勸道:“小孩子的玩耍,較真做什么?”
司修堂眾人本就對羅治平有些不滿,此刻見到他如此勸誡自家夫子,登時圍了上去:
“謝夫子,你要為紀信討個公道啊!”
“這根本就不是玩耍,這是蓄意傷害!”
你一言,我一語,謝安只笑瞇瞇地聽著,并未說話。待到眾人都說完了,他這才一攤手,神色無奈而縱容道:“老羅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實在是……眾怒難平呀!”
羅治平沉吟了一下,半晌才遲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罰錢進抄寫院訓三遍,面壁三天。謝兄你看如何?”
不知是不是葉明苑的錯覺,她總覺得羅治平在說話的時候目光若有若無地看向了她身前的七皇子和何斐二人。
“這……不知七皇子和世子怎么看?”
若說剛才還沒反應過來羅治平和謝安兩人在演戲也就罷了,此刻葉明苑卻是看了出來。怪不得羅治平和謝安二人來的時機都恰到好處,二人說不定在沒人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將事情看了個清清楚楚。
羅治平先上場扮白臉奸臣,言語間都是對錢進的回護;謝安再上場否決掉羅治平的提議,并挑起學生心中的不滿。二人合演這出戲就是為了將這口鍋甩給別人去解決,七皇子與何斐顯然就是他們挑選出來的背鍋俠。
對夫子們的認知再度被刷新,葉明苑尚未反應過來就先聽到了何斐跳進陷阱的聲音:“錢講書雖非朝廷命官,卻也要恪守律法,不如將他交給皇帝伯伯,然后擇人依律處置?七皇子你看?”
葉明苑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七皇子垂在身側的衣袖,被她動作一帶,七皇子偏了偏身子。留意到葉明苑眼中隱隱的擔憂,他借著袖子的掩映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
“可。”言簡意賅地回了一個字,七皇子拍了拍手。伴隨著一陣破空聲,幾人面前的空地上多了幾條跪著的人影,“將此二人帶到宮中交與禁軍統領。”
“諾!”
暗衛!心中的擔憂一掃而空,葉明苑眼睛亮得好似盛著天上的星河一般。只會在話本上出現的情節暫時削減了她心中的不安,心中打著小九九,她一時間竟忘了松開手中的袖子。
“人都走光了,你還打算要拽多久?”
略顯冷淡的聲音傳來,卻如同一只火把將葉明苑的耳尖臉頰燒紅了。松開揪著袖子的手,她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沒、沒有……殿下沒發現夫子們的異樣嗎?為什么還甘心被借刀殺人?”
前言不搭后語、顛三而又倒四。
心中哀嚎了一聲,葉明苑猶如被雨打過的樹葉沮喪地垂下了頭。想她讀書時常常能寫出范例一樣的作文,眼下卻連話都說不利索,真是連同面子里子一齊丟盡了!
“無需擔心我。”
噯?怎么和想象的情況不大一樣?
掀起眼皮,葉明苑快速地打量了七皇子一眼,卻見他眼中漾著一絲復雜的神色。微微上翹的嘴角柔和了面部線條,令他身上的清冷之感消散了很多。
若說之前七皇子看起來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月下謫仙,此刻卻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更溫暖,也更真實。
葉明苑心中泛起一絲好奇,眨了眨眼睛,她大著狗膽問道:“殿……瑾珩的心情很好?”
微微瞇了瞇眼,七皇子沒說話,只是破天荒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同樣心情很好的還有老皇帝和五皇子。
嘉平帝是先帝嫡子,自幼便被先帝帶在身邊當做太子教導。少了兄弟爭權鬩墻的經歷,他對手中的權利看得也就淡薄了許多。皇后同他是少年夫妻,二人情深意篤,是以五皇子方一出生,嘉平帝就說過要立他為太子。
然而小孩子命格不穩,他擔憂貿然立儲會沖撞了五皇子原本的命運,這才聽從了國師的提議將立儲的事宜壓到了五皇子弱冠之時。
這卻給了朝中官員一個錯誤的信號。
即便嘉平帝對皇后所出的兩位嫡子都寵愛有加,卻絕口不提立儲事宜,官員們只當嘉平帝并無此意,是以竟紛紛打起了別的皇子的主意。待到嘉平帝發現的時候,大半的官員竟都已經站了隊。
戶部尚書錢嵐便是其中一個。
嘉平帝在了解到官員投誠皇子們的時候自是怒不可遏,自也出手整治過幾次,偏偏錢嵐是個人精,滑得跟條剛離水的泥鰍一樣,任嘉平帝和五皇子花費了大把力氣也沒捉到半點把柄。
對此二人自是心中不虞,好在,眼下總算是給了他們整治的機會。
看了眼腰板挺直跪在地上的禁軍統領,嘉平帝面帶怒容地擺了擺手:“去將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給朕叫來!”
內侍剛要領命而去,就聽到龍椅上的帝王再次怒氣沖沖地道:“去,把錢嵐也給朕喊來!讓他好好看看自己養的兒子!”
錢進本來還心存一絲僥幸,覺得傷了一個寒門子弟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眼見著皇帝怒不可遏的樣子這才慌了神:“陛、陛下,小民是冤枉的!冤枉的!”
“人證物證俱在,你喊冤是想說孤的七弟陷害于你?!”
五皇子一改往日懶散的做派,一雙漆黑的眼中滿是銳利。錢進被他看得心中發毛,下意識地搖頭。方搖到一半,他這才察覺到五皇子的自稱:“孤。”
這不是……這不是傳說中太子才能用的自稱嗎?
心底狠狠顫了顫,他死死咬住不斷打顫的牙齒向龍椅上的皇帝看去,卻發現對方并無半分怒意。是了!若不是皇帝允許的,誰敢如此自稱?
想到自家父親做的一切,錢進頹然癱坐在了地上。完了!都完了!沒想到,他們從一開始就都錯了。誰能想到,藏得最深的竟是一貫不顯山不露水的五皇子?此前還有人說五皇子懶散得根本沒有半分儲君的樣子,現在再看看撕下偽裝的人,原來是他們自己被豬油蒙了心、被雁啄了眼!
喉嚨滾了滾,錢進發出一聲嗚咽之音,直接昏在了地上。
擺手示意將人帶出去,嘉平帝這才轉向了一直不做聲的國師:“如何?”
掐動的手指緩緩停下,國師緩緩睜開眼,雙目平靜的好似一切都是虛無一般。不知是不是錯覺,嘉平帝只覺得他本就蒼白的臉色和手指幾乎要變成透明的一般。
“正是此人。”
葉明苑狠狠打了一個噴嚏,起身將大開的窗子關緊了些,她這才覺得身上暖了許多。雖然一回到寢室就換了干衣服,但她在雨中呆了太久,難免還是有些受涼。
昏昏沉沉將自己埋進被子中,她只覺得呼吸都是滾燙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高過一陣的敲門聲將她硬生生從夢境的懷抱中拉了回來。擁著被子在床上坐了片刻,她這才動作緩慢地下了床。
“葉講書你在嗎?”
“葉明苑?”
……
認出這道聲音是何斐的,葉明苑微一蹙眉。這熊孩子自從被她當面呵斥之后就恨不得繞開她走,怎么會突然主動找上門來?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被這想法一驚,她頭腦清明了不少。加快步子走到門邊,葉明苑抬手打開了門。一道黑影突然砸了下來,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預期中的疼痛卻沒落下來。
悄悄地睜開一條縫,葉明苑這才發現七皇子的一只手抓在何斐的手腕間,之前看到的黑影應該就是何斐想要敲門的手。
外面還在下著雨,絲絲涼氣順著門縫漏進來,葉明苑只覺得身上更冷了。緊了緊衣衫,她軟著腳靠在門邊招呼道:“你們有事嗎?”
“葉講書,我聽說錢進被抓入刑部大牢了,就連他爹都受到牽連了!”
揉了揉額角,葉明苑消化了下他說的話,這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所以還有事嗎?沒事就快走吧!
何斐顯然沒理解她的隱藏含義,用手撓了撓頭發,他牽了牽嘴角,“那個……之前是我錯了,其實我過來也是道歉的。”
說著,他臉上竟浮出一抹淡淡的紅暈,看起來這道歉的事平時沒怎么做過。
心中訝異了一瞬,葉明苑微微抿了抿唇:“我沒怪你,你要道歉的也不是我,這些話你應當同劉天去說。”
何斐一愣,面上的忐忑慢慢散去,最終變成了堅定:“我現在就去!”
說著,他也不顧雨會打濕衣物,急沖沖地就跑了出去。
打發掉了一個,另一尊門神卻還杵在門邊。葉明苑打起十二萬精神,撐著一雙沉重的眼皮看向一直未曾出聲的七皇子:“瑾珩有事嗎?”
和往日里清脆中帶著些柔軟的聲音不同,葉明苑此刻的聲音摻了幾分低沉沙啞,給人的感覺就如同精致的玉石盒子中盛了細沙一樣。
七皇子伸出手探向葉明苑的額頭,被他動作弄得一怔,葉明苑下意識地向后偏了偏頭。察覺到她的閃躲,七皇子眼色微不可查的一深,伸出的手并未收回來,而是再度向前探了探。
微涼的指尖覆在滾燙的額頭上,七皇子臉色難看了兩分:“你發熱了。”
燒得迷迷蒙蒙的葉明苑并未留意到七皇子臉上一閃而過的懊惱,想到要吃那極苦的湯藥,她就不由垮了一張臉:“睡一覺就好了,不用吃藥了。”
她并不知道,此刻自己軟著聲音哀求的樣子就如一只撒嬌的小奶貓,讓人心中都跟著軟了下去。七皇子低頭瞧了一眼被她兩手扯著的袖子,沒作聲。
眼見逃不過了,葉明苑微微鼓起了腮幫子,顧不得害怕只定定瞪著他。
喉嚨有些微微發癢,七皇子借著整理領口的動作掩飾了過去。將門推開,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就找到了放在床邊的一張薄毯子。
葉明苑迷糊地看著七皇子拿著毯子走過來,燒成漿糊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七皇子就已經用毯子將她裹了起來。
身子一輕又一重,葉明苑再睜眼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七皇子穩穩的抱在了懷里。耳邊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眼前是他棱角分明線條優美的下巴,葉明苑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怦怦亂跳了起來。
察覺到她的目光,七皇子放到她腰間和腿彎的手又緊了兩分。低沉磁性的嗓音好似從微微震動的胸腔中直接溢出來的一樣:“乖,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