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苑的聲音并不大, 卻帶著一股沉郁的力量。周恭手指動了動,終于在眾人的目光中慢慢地彎下了腰。
修長的指尖微微用力,他伸手將鞋脫了下來。
在眾人緊張的圍觀中, 周恭反手將鞋子倒了過來。除了已經發舊露出棉花的內襯, 鞋里空無一物。
“這……怎么可能?!”
之前言之鑿鑿的夫子再也無法維持面上的淡定, 他快步走上前, 將鞋子從周恭的手中奪了過來。翻翻找找了好一會兒, 卻真的空無一物。目光發空,他癱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像你這種人定然是品格低劣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是你們故意設計陷害我的對不對?!”
他面色帶了兩分凄愴,看起來好不可憐, 然葉明苑卻升不起半分同情之心。就在她剛要出聲的時候,一旁靜默半晌的周恭卻忽然動了。
被攥得發白的指尖用力將鞋子抽了回去, 好似鞋面上沾染了什么臟東西一樣, 周恭小心地彈了彈。明明沒有穿鞋, 他挺拔的背脊卻不能讓人看輕半分。抬起頭,周恭的目光在眾人身上環視了一圈。
不少人竟被他眼神中的銳利看得呆了片刻。
最終, 周恭的目光落到了那夫子身上。
“這鞋,是我娘給我做的。”
形容癲狂的夫子想要嗤笑,卻在碰觸到周恭冰冷的眼神時顫了顫。周恭的聲音有些低,好似被白色晨霧籠罩下的青山,透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把鞋子給我的時候, 她告訴我, 要尊敬夫子, 好好念書, 爭取比我爹還要出色。”
葉明苑放到身側的手微微僵了片刻, 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周恭對待夫子們的態度不同, 很可能和他的母親有關。
果然,見眾人都沉默著不吱聲,他繼續說道:“我自問平時對待夫子們尊敬有加,卻不料夫子們紅口白牙也會平白潑臟水污蔑于人!”
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那夫子狠狠咬牙,斥道:“緣是無知婦人教養……”
他的話尚未說完,周恭就冷著臉打斷了他:“夫子,死者為大。”
似是應和他的話一樣,無端端一陣風吹過。一片枯黃的樹葉悠然落下,恰好掉在了那夫子的身上。打了個激靈,夫子顫顫巍巍伸手將那樹葉快速扔了出去。
“夫子——”
一道拖長的清朗聲音傳來,他下意識地看過去,卻只見葉明苑幽幽開口:“既然已經查驗清楚,夫子便遵守諾言吧?”
恨恨地咬了咬牙,那夫子兇狠地一瞇眼睛:“你們……好好好!此事便是我錯了!不過你們也別得意的太早,早晚有你們哭的時候!”
說罷,他一甩衣袖,略顯狼狽的離開了。
另一個夫子喊了兩聲,卻見他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能無奈做罷。回過頭,看著幾乎站了一院子的明義堂學生們,他無聲嘆了口氣,“你們啊……到底年幼。那吳昌和陛下身邊的太監總管有幾分關系,這一下怕是不能善了了。”
葉明苑雖感念這位夫子提醒的好意,心中卻仍舊有幾分不以為然。
明義堂的眾人都是官家子弟,便是那吳昌再和宮中人沾親帶故,還能使得動皇帝不成?
葉明苑沒料到,她此刻無意識的想法卻是一語成箴。
“葉公子,請吧!”
瞧著面前身材高大的羽林衛,葉明苑半蹙著眉隨著他們離開了。
周恭握著拳站在書院的大門口,一張俊朗的面容上滿是憤恨和無奈。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葉明苑這個無辜的人才被牽扯到了其中。
李玖看了一眼遠去的人影,又看了一眼兀自站著的周恭,嘆了一口氣:“先進去商量一下再說,實在不行,我們聯合夫子和書友們請愿嚴查也不遲。”
這一廂,青山書院的眾人議論紛紛。另一廂,朝堂之上也已經炸開了鍋。
“劉大人,你聽說了嗎?那青山書院出了個不折不扣的紈绔。”
“我怎么覺得那學生沒錯?有錯的其實是那個夫子?”
“這點在下實在不敢茍同,尊師重道本就是學生應當做到的。便是夫子們有些小錯誤又如何?哪里會有夫子們給學生們道歉的道理?”
“此事還需陛下圣裁……”
……
跟隨嘉平帝了十幾年,太監總管自然清楚自家主人的脾性。收到吳昌的消息后,他沒有選擇給嘉平帝上眼藥,而是將這消息傳遞了出去。
朝臣眾多,總有那么一兩個想要攀附帝王身邊之人的。果不其然,不出兩日,這消息便將朝中攪得沸沸揚揚。得意地捋了捋袖子,他愜意地瞇了瞇眼,卻瞧見五皇子和七皇子走了過來。
“奴才給五皇子給七皇子請安了,陛下已經等了您二位多時了。”
五皇子自然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輕哼了一聲算是回應,他卻沒有喊起,直接繞過人走了過去。
眼看著七皇子沒有要走的意思,太監總管也不敢起來。秋天的寒意順著地面滲入膝蓋,他心中因此有幾分驚慌了起來。
就在他正在暗自思索究竟哪里招惹了這兩位主子的時候,七皇子卻用腳尖踢了踢他放在一邊兒的手。
“手沒事伸那么長干什么?”
腦中轟然炸開,他扯了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顫巍巍抬起眼,看著七皇子離開的背影,他眼底滿是駭然。
七皇子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單純嫌他手擋了路?還是,說的其實是他最近的一系列動作?
腿上有幾分癱軟,他努力站了起來。無論如何,七皇子還沒下手,就說明他還有機會。不要慌,派人將證據直接抹去便是了!不過是一個學生罷了,誰會去管那么多?
這般想著,他的眼底劃過了一絲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