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天空告知康定行星的狀況后,古漢巡禮者變得更加慷慨。交通艦上原本統(tǒng)統(tǒng)告急的消耗物資,在持續(xù)五小時的搬運作業(yè)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全部恢復(fù)到了正常以上的儲備水平——事實上,若不是露瑟麗娜堅決命令那些家伙停下來的話,奧辛他們大概會一直搬到艦內(nèi)空間開始告急為止。
得到充足補給的“洛亞法爾”,在嵐的提議下舉行了一次宴會,以慰勞諸人近日來的辛苦忍耐。當然,古漢巡禮者們也被邀請作為宴會主賓參加,而天空則擔負著照顧兩百人胃口的主廚職務(wù),一直忙到宴會過半后才得以空閑下來。
“……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天空用僅有的力量將象征廚師長權(quán)力的鍋鏟交到了下屬廚師手中,然后邁著虛弱不堪的腳步走向了那間有艦內(nèi)餐廳臨時改制而成的宴會場。
“不、不行了……從來沒有想過做飯居然是這么辛苦的工作……”
天空呻吟著,身為白鶴樓主的嫡傅弟子,他其實也還是第一次挑戰(zhàn)負責百人以上的飯菜,盡管口味上好歹沒有和平日的水準偏差太遠,不過體力消耗卻極其恐怖。
“可惡啊,難怪魯伯的功夫會變態(tài)到那種程度,這簡直比和那位御使長戰(zhàn)斗還辛苦啊……”天空邊抱怨邊走進了宴會場,然而卻悲哀地現(xiàn)到,這里可供他選擇的能量補給品已經(jīng)非常有限了。
“怎么可能!我才剛剛作好‘萬里錦繡’,竟然就只剩下……”
天空以無比呆滯的目光注視著那橫跨半張席桌的方盤,這道足足耗費數(shù)小時心血才烹成的精心杰作,短短幾分鐘內(nèi)已然化為烏有,并且……
天空眨眨眼睛,從那付不知被什么東西抹得光潔如鏡的方盤中,清楚看到了自己悲憤莫名的臉色,并且跟著慘叫了出來。
“啊啊啊啊!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家伙!居然連一口湯都沒有給我留下!”
那雙充滿暴虐的黑眸向左右掃去,而接觸到他目光地賓客皆心虛地回避了他的視線,以澎湃四溢的殺氣在周圍硬生生迫出方圓兩米無人空間,天空緩緩走到了中央主桌旁,然后驚喜地現(xiàn)竟然還有一籠香噴噴、冒著白氣的包子,在周圍花飾的掩護下,還依舊保持著潔白無瑕的可愛模樣,于是趕緊一步踏出……
“啊!原來你在這里!”
身后突然響起嵐的招呼聲,使得天空不禁全身一震。在一股莫名其妙的不祥預(yù)感的催促下,他毅然無視了聲音主人的存在,并且更進一步加快了前進的度。
“至少!至少要拿到一個包子!”
抱著破釜沉舟之決心的天空,以只差一點就踏入“極音”的度前到了目標物面前,以驚喜的表情伸手欲拿……然而,他卻明顯低估了自身廚藝的吸引力,以及人類可以被食欲激的潛力了。
“嘭”毫無預(yù)兆地,桌面突然猛震了一下。雖然其它物品僅僅只輕輕搖晃了一下,唯獨那籠包子高高飛起,并以天女散花的姿勢朝桌子的另一方落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
來不及反應(yīng)的天空,只能瞪大眼睛注視著那個屬于自己的包子,在虛空中刻出曼妙的弧線后降落在別人的餐盤里,并在下一瞬間轉(zhuǎn)移到了餐盤持有者的口中……霎時間悲憤莫名、欲哭無淚。
那群搶奪者明顯把身著便服的他當成普通船員看待,以志得意滿的目光瞄了他一眼,隨即轉(zhuǎn)身一哄而散,又再度潛入了紛亂的人流里面。而天空伸出的手指就這么凝在了半空中,幾秒鐘后才顫抖起來。
“我勒……”無法泄的陰郁之火在胸中徘徊郁積,終于在“咯啦”一聲脆響中,暴君失手按掉那張厚重木桌的一角……
“請原諒他們吧,穆兄。”身后傅來了楚良那略帶苦笑的聲音,天空回頭望去,只見這位古漢人正朝他走來。
“因為太久沒有嘗到如此地道的故鄉(xiāng)菜,所以他們才會如此失禮……”說著,楚良朝著他一揖,“容在下替他們向你道歉。”
“……算了,沒關(guān)系吧……”天空以頗為生硬的動作搖了搖頭,然后決定不再這令人郁悶的話題上糾纏下去,“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到底多就沒有回古漠共和星系呢?”
“嗯,已經(jīng)差不多三年了吧?”楚良露出沉吟的表情,“不過托穆兄的福,總算是完成了巡禮,所以我們應(yīng)該會在近期內(nèi)返回古漢的。”
“托我的福……是康定的事情嗎?”天空搔了搔頭,“能說得更詳細一些嗎?有關(guān)巡禮的事情,還有古漢的事情。”
“當然,其實就算穆兄不問,我也會告訴你的。”楚良點了點頭,“我們巡禮的目的,是尋找源文化的殘片。”
“源文化的……殘片?”第一次聽到的詞,天空顯得有些迷惑。
“是的。”楚良點了點頭,“與夏蘭帝國或者自由星系同盟這般諸行星各式文化共生的情況不同,我們國家內(nèi),古漢共和星系內(nèi)其實只存在著一種文化……不,這么說其實并不準確。或者應(yīng)該說,后來陸續(xù)并入共和星系的諸多異文化,都全部融合進古漢最初的文化中,所以古漢內(nèi)現(xiàn)在只呈現(xiàn)出單一的文化。而我們則將形成古漢最初的文化稱為,源文化。”
“由單一文化構(gòu)成的星際國家?”不知為何,天空突然想起了彼安共同體,“源文化是在人類歷史上最初誕生的原生文化之一,同時也是經(jīng)歷千萬年時光之流后唯一存在的人類原生文化,直到‘黃金銀河’時代,它也依舊如常青樹般不曾枯萎。”這么說的楚良,露出自豪而騰傲的表情。
“不過,在‘次元震’切割人類世界的同時,源文化的種子也被分散到銀河各地,而我們古漢最初也只是其中的一顆種子而已。”
“原來如此……”天空點點頭,開始對這番談話產(chǎn)生了興趣,“既然你們是從源文化上展起來的,為什么還要專程尋找那些所謂的‘殘片’呢?”
“我們古漢所繼承的,只是源文化的極小部分而已,并且在此后不斷融合其它異文化的過程中,已經(jīng)失去了原來的形態(tài)——事實上,我們已經(jīng)無法分辨現(xiàn)在的古漢文化究竟有多少是屬于源文化的部分了……”說到這里,楚良苦笑了出來。
“我們一直希望能夠再現(xiàn)源文化的全貌,所以才每年派出數(shù)支巡禮者前往銀河各處,尋找到源文化的殘片,并借此彌補自己缺失的部分源文化……所以我們巡禮者的使命,是現(xiàn)這些相同源頭的種子,并將它們帶回古漠。”
“總覺得……好像有些不可思議……”天空仿佛無法理解般搔了搔頭,“文化這種東西,并不是能夠量數(shù)的具體存在吧——當然,同源文化之間確實有著相似的地方。不過所謂的‘彌補’,卻不是那么能輕易進行的東西吧?再說,就算是同樣源頭的文化,在經(jīng)歷數(shù)百年時光后也會有各自獨特的展吧?你們到底怎么分辨其中屬于源文化的部分呢?”
“區(qū)區(qū)數(shù)百年的時光,根本無法動搖源文化經(jīng)千萬年精淬的核心的。不論外表形態(tài)如何改變,源文化也始終是源文化。”楚良繼續(xù)解釋著,“所以,我只需要將源文化的種子帶回古漢,其核心自然就會融入古漠文化里面,并進一步補足我們所遺失的源文化。”
“……呃,我好像有些理解了……”天空突然覺得有些口干,于是順手從桌上取過一杯果汁喝掉,然而卻覺得腹內(nèi)更加空虛,于是不得不勉強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其它事情上去,“這么說,你們接下來會前往康定行星嗎?”
“是的。待這次宴會結(jié)束后就馬上動身。”楚良微微點頭,“承州星系位于同盟的北部,要到那里的話,必須得穿過彼安軍封鎖的樞紐星系才行,你們打算怎么去?”頓了一下,天空又跟著問道,“事實上,從見面起我就有這樣的疑問:中部諸邦應(yīng)該全部在彼安軍的封鎖之下,為什么你們卻能自由出入?而且,好像完全不擔心物資補給的問題?”
“那是……”楚良面色一黯,正準備說些什么,然而卻注意到奧辛正面色慌張地走過來,于是轉(zhuǎn)而向他問道,“奧辛先生,請問什么事情了嗎?”
“是的,楚大人。”奧辛在兩人面停下腳步,左右看了一下后,才壓低聲音報告道,“本艦剛剛偵察到一支彼安小隊正朝這邊靠近,如果繼續(xù)維持目前度的話,再過四十三分鐘它們就將與本艦接觸。”
“什么?”天空間言不禁皺起眉頭。(這也太巧合了吧?)
“雖然以本艦的性能,全航行的話,在這個距離上應(yīng)該能甩掉它們。不過小姐想先確認貴艦是否需要協(xié)助。如果可以的話,本艦愿意掩護貴艦先行脫逃。”奧辛繼續(xù)說著。
“……感謝露瑟麗娜小姐的好意,但請容在下謹辭。”楚良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拒絕道,“彼安軍不會與古漠為敵。如果愿意相信的話,貴艦也最好留下來,它們是不會向古漢的友人動手的。”
“為、為什么?”奧辛滿臉的不可思議,而楚良只是淡淡地解釋了一下,“在彼安人面臨危機的時候,古漢曾經(jīng)伸出過援手,而他們似乎直到現(xiàn)在也還銘記著這份恩情,所以……就算留下來也沒關(guān)系的。”
“果然……”看著奧辛匆匆離去的背影,天空點點頭,向楚良確認著,“彼安也是源文化的種子嗎?”
“不,并不是這樣……”楚良就像在煩惱如何說明似的皺起眉頭,不過最后還是嘆了口氣,把事實說了出來。
“三百多年前,我們第一次和彼安接觸,那時候他們剛被新興的夏蘭帝國擊潰,民族整體徘徊于存亡的邊緣。而且就連自身文化都在戰(zhàn)爭中喪失殆盡……我們協(xié)助他們在一處星系內(nèi)安頓了下來,并試著以源文化影響他們,以期待他們能夠從遺傳因子的枷鎖中擺脫出來。”
“結(jié)果……失敗了嗎?”天空立即猜出了結(jié)局。
“嗯,那是一次失敗的嘗試。”楚良苦笑了出來,“他們并沒有深入到源文化的核心。只是依照自身特性吸收了源文化中相應(yīng)的極少一部,反而由此衍生出一種極為偏激的文化……”
“那是,”天空遲疑著將自己的感覺說了出來,“以戰(zhàn)爭為核心的文化吧?”
“是的,那種文化將戰(zhàn)爭完全合理化,并以此為核心價值觀統(tǒng)合了民族的展,實在是一種相當危險的文化。事實上,此后彼安人類共同體宛如爆炸般的展,也完全得益于此種戰(zhàn)爭文化……”
楚良露出愧疚地表情,“遺憾的是,古漢當時并沒有察覺到此種文化的危險性,所以對他們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態(tài)度,因此而失去了糾正的機會。”
“原來如此,就像教出壞學生的老師那種感覺吧?”天空點了點頭,“不過,就算現(xiàn)在開始也還來得及的,古漢共和星系難道沒有糾正這份錯誤的念頭嗎?如果動用你們的影響力,應(yīng)該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彼安共同體的危害才對。”
“不,沒辦法的。”楚良搖了搖頭,“彼安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善了它們的文化,所以已經(jīng)沒有古漢介入的余地了。更何況,現(xiàn)在我們也已經(jīng)改變了想法。”
“改變了想法?”天空偏著腦袋注視著他。
“是的。”楚良沉默了一下,然后向天空提了一個問題,“穆兄,你能夠想象,整個人類世界都處在某種單一文化支配下存在展的情況嗎?”
“你的意思是……”天空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極為單調(diào)的色彩。
“不同文化間的撞擊才構(gòu)成了人類的絢爛歷史,倘若讓人類世界都染上同一文化的色彩,那人類自身便會停滯不前。這是我們的結(jié)論。”楚良以淡淡的語調(diào)說著,“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彼安的存在也是有其必要的——事實上,不論對錯,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嘗試一種新的進化方式了,和夏蘭人一樣。”
“……我從來沒有想過,竟然可以這么看待戰(zhàn)爭……”天空露出仿佛受到巨大沖擊的表情,“我所接觸的夏蘭、彼安甚至同盟的文化,都主張將人類世界納入統(tǒng)一國家之下,所以有些難以接受……”
“穆兄,你難道忘記了自己故鄉(xiāng)的康定文化了嗎?如那般包容萬物的沉穩(wěn),才是源文化的核心。”楚良輕笑起來,“當然,這也只是我們擅自的意見,并沒有強迫任何人接受的意思。”
“難道……這就是古漢共和星系從未動戰(zhàn)爭的理由嗎?”天空又繼續(xù)問道:“你們打算成為作為歷史的觀察者,而自身并不介入歷史之中嗎?”
“不,我們并沒有這樣的打算。而且,古漢共和星系的存在本來就是歷史的一部份,”楚良以淡淡的聲音說道。
“只是,在今后漫長的時光之流中,一些文化又會誕生,一些文化又會消亡吧……而從人類誕生時繁衍至今的源文化的存在,應(yīng)該能對這些過程產(chǎn)生一些有益的影響——至少,我們這么相信著的。”
“你的意思是,古漢共和星系存在的理由……”天空試著將感覺概括了出來,“只是為了延續(xù)源文化而已,對嗎?”
“嗯,雖然順序有些顛倒,不過可以這么認為。”楚良苦笑著回答了他,“當然,古漢共和星系不介入外界還有更現(xiàn)實的原因……”
說到這里,楚良突然改用古漢語,即康定語,對天空說話,“事實上,光是彌消那場‘次元震’延續(xù)至今的影響,就消耗掉了古漢的大部分國力,所以就算我們有傳播源文化的打算,也沒有將此付諸實施的能力啊……”
“‘次元震’的影響?”天空愣了一下,然后同樣以康定語問道,“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時間,時空流的紊亂不是已經(jīng)平息下來了嗎?所謂的影響,究竟是……”
“穆兄,你不知道的……”楚良苦笑拍著他的肩膀,依舊以古漢語說出了一句涵義深遠的話,“現(xiàn)在的人類世界,其實非常脆弱啊……”
在僅有稀薄粒子流動的虛空中,五艘彼安戰(zhàn)艦劃出長短不一的弧線,猶如現(xiàn)獵物的狼群一般,歡呼著撲向了前方兩艘不明身份的艦船。
為是一艘以紅色涂裝的彼安突擊艦,此刻它已經(jīng)完成了磁軌炮的反物質(zhì)彈填充,艦護甲緩緩開啟,露出其中那支黝黑鋒利的撩牙——在如此近距離內(nèi)承受反物質(zhì)琿的轟擊,就算以護衛(wèi)艦的防御磁場亦會受到嚴重創(chuàng)傷,而對于前方兩艘民用艦而言,更是有毫無懸念的一擊致命效果。
然而,在將那兩艘民用艦納入視界的瞬間,這艘彼安戰(zhàn)艦卻硬生生剎住了腳步,巨大的反向加甚至讓合金艦體都出痛苦的呻吟。而下一刻,其余四艘彼安戰(zhàn)艦也作出了相同的動作。
前一秒鐘還猶如惡狼般的彼安艦,此時卻仿佛虔誠至極的信徒般,在虛空中排成整齊的一列,以極為恭敬的姿態(tài)目送著那兩艘民用艦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