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忍著一陣陣的眩暈,勉強撐起身子站起來,閉上眼在墻上仔細摸索著,觸到一塊八卦形的凹凸之處,心中一動,用力轉了轉,竟是紋絲不動,不禁有些發急,深吸了一口氣,一點點的按著,卻是不知觸到那里,那門轟隆隆極其笨重的開了。
強烈刺眼的陽光刀子一樣割在眼上,好大會才從那一片蒼白中適應過來,待看清眼前的場面,卻是怔在那里。
這石洞看來竟是在深林間,周圍老樹參天,藤蔓纏繞,雜草叢生,陰風陣陣,分外詭異。方才石洞刑室里的那個男子此刻正提著劍背對著我,他身邊站著一灰衣男子,帶著銀色的面具,亦拿著劍,。他們二人十步遠處,長身而立的那人,白袍勝雪,黑發如綢,清雅似梅,冷傲若霜,除了寧出塵,還能有誰?
我怔怔的看著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梗在喉頭,一個字都說不出,只能愣愣的盯著他。他依舊是那副冰冷模樣,綽約出塵,仙子下凡般不染紅塵,只是,那眉間郁結著的冷傲,讓人看一眼便渾身發冷,似是更勝從前了。
“寧罌!”一陣驚呼響起,我略略回神,這才看到離寧出塵不遠處立著一個紅衣似火的女子,明眸皓齒,分外秀麗,竟似見過一般。沒等我反應過來,那戴面具的灰衣男子已經提劍朝我撲來,速度極快,情知躲不過,我咬咬牙,從袖中滑出方才從那大漢身上帶出來的匕首,迎著他極快的朝他胸口刺去。他顯然是預料不及,猛地一個閃身,匕首劃破了他胸前的衣袍,被他躲過了。
正心想不好,一條長鞭帶著風聲纏到腰上,身子被一股大力帶了過去,眨眼間已到了那女子身邊,被她半攬在懷里。
“可受傷了?”她急急的問我,我一愣,看這女子竟是和寧罌極為相熟且十分關心的,只是我現在渾身發軟,熱辣辣的痛的厲害,如今知道自己總歸是安全了,竟是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輕輕的搖搖頭,只是看向寧出塵,他正和那兩個男子纏斗在一起,衣袂翻動,長發飛舞,一時間竟恍如隔世。
自始自終,他……都沒看我一眼。
心臟里似是有些絲絲縷縷的痛楚漸漸的蔓延開,酸酸的,澀澀的,在全身游走,指尖冰冷,輕輕的朝那人伸出手去,卻在半空無力的垂下了,想要叫出口的兩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字,被凍結在血液里,碎成細細碎碎的冰凌,隨著血液流向全身,扎的全身都被冰冷而尖銳的痛楚盈滿了。
心臟,似是也被那人方才看向我的冰冷的眼神凍住了,那好似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毫無感情的漠然,帶著些許漫不經心的無視,深深的,刺痛了我。
恍然想起,伶之對重華說過,你的一個眼神,便是我的天堂和地獄。
我垂下頭,低笑,卻覺得臉上的笑容僵硬的似是要裂開了。眼眶有些發熱,緊緊地閉上眼,身體卻止不住的輕顫著。
好痛……身上似是有火在熊熊的燒著,心口那千萬只針扎著一般,頭腦昏昏沉沉的,一口腥氣自喉嚨里涌起,微微的張開唇,有溫熱粘稠的液體從牙縫間流出來。
下意識的用袖子去擦,褐色的麻布衣料上暗紅的一片,竟是吐血了。
“寧出塵,你來本就是為了你那印鑒而來,如今我已尋得了寧罌,自是仍要將他帶走,你我之間的恩怨,既已糾纏了這些年,亦不急于這兩日。梅未申,今日暫且先放過你,這筆帳,咱們日后再算!”
那女子見我吐血,轉頭像那邊打得正難分難解的三人厲聲叫道,說完不顧我細微無力的反抗,攬著我的腰,展了輕功掠著樹枝飛身去了。
臨走時回頭一望,那人,仍是看不到我一般,面無表情的和那二人纏斗。
耳邊風聲微動,林間的樹葉輕輕的擦過臉頰,涼涼的。閉上眼,究竟為什么,你竟然連一個眼神都如此吝嗇了?我將頭輕倚在那女子瘦弱的肩膀上,輕笑,滿嘴的血腥味兒,竟是如此苦澀。
愛情讓人忘記時間,時間也讓人忘記愛情,寧出塵,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一個叫做重華的孤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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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帳幔松松散散的垂在鏤花的紅木床頭,我斜靠在枕頭上,靜靜地看著窗外青翠欲滴的竹葉在細風中輕輕晃動,陽光傳林而過,斑斑駁駁的細細的灑在地上,桌腳上的一只精巧的銅質香爐,裊裊的燃著一縷灰白的細煙,被那陽光映得絲絲縷縷,纏纏綿綿,冉冉而升,竟是分外妖嬈。窗外嘩嘩的竹葉聲似下雨一般,恍然間似是又回到了寧竹苑里,呆愣片刻,不由得低笑。
自那日被那紅衣女子帶回,已經過了半月,如今我身上那些個看上去頗為驚悚嚇人的鞭傷已經好了大半,卻仍是經常吐血,多是昏昏沉沉的,很少有清醒的時候,大概是中了什么毒罷。我亦不甚在意,醒著的時候便一點一點的在腦中搜尋寧罌的記憶,只是沒想到,會是那般結果。
我只道是自己魂飛魄散,卻只是在寧罌的體內沉睡了三年。寧出塵因三年前領兵逼宮而被奪了官,流放三千里,卻并沒有怎樣執行,只是隱在了民間,想來寧出塵自是極有手段,能從天牢中越獄而出并將小皇帝擊傷,料來老皇帝想要處置他也要做一番考量的。只是這寧出塵似是極為冷落寧罌,只因,寧出塵竟下令不見寧罌!
我凝視著那一縷青煙,空氣中彌漫著的有些沉重的香氣讓頭腦又有些昏昏沉沉。輕嘆一聲,指尖撫上太陽穴,頭疼的揉按著,這寧罌……竟然在兩年前跟佟水情成了親!
應該不會有個小娃兒,抱著我的大腿叫我爹爹吧……
正無比郁悶的嘆氣時,七夙一挑簾子笑吟吟的走進來,看著我皺著眉頭,便坐在床邊,柔聲道:“可是又頭疼了?今天可覺得身子好些了?”
我淡淡一笑,點頭道:“讓阮姨你費心了?!彼皇强粗?,清秀的臉上難掩憂色。
七夙便是那日將我就回來的紅衣女子。我一直覺得似是在哪里見過她,沒想到竟是三年前在街上“強搶”我的那個女子。一年前她又找到寧罌,便將他從寧府帶了出來,一直帶在身邊照顧著。
她是寧罌的母親--阮紜婗的妹妹,當年冰魄山莊的二小姐。八年前阮紜婗在寧府的一次事變中背叛,寧出塵親手將她殺了,又將冰魄山莊上下四百余口盡數屠盡。阮七夙因在外云游逃過一劫。
“那梅未申在你體內下的毒著實狠毒,竟是媣饗,我四處尋著藥草配那解藥,如今只差了一味藥?!彼哆^我的手腕,閉上眼把了脈,繼而輕輕嘆了口氣。
這阮七夙對寧罌著實是好,看樣子是當兒子疼了。我輕笑,伸手撫了撫她緊皺著的眉頭,柔聲道:“莫要再皺眉了,要生皺紋的?!?
她瞅著我,突地笑開了,道:“你這次事后倒是變了不少,原先總是別別扭扭的,不愛理人,自己整天皺著個眉頭不知道想什么,如今倒開解起我來了。”
我垂下眼,低聲笑道:“人總是要長大的,阮姨你還是拿我當孩子看的?!?
她亦笑著給我掖了掖被角,道:“也是,你都是成了親的人了?!?
我嘴角抽搐了下,無可奈何的看向那笑的一臉揶揄的秀麗女子,嗔道:“阮姨你都是孩子她娘了,竟這般以取笑寧罌為樂么?”
她用袖口掩著嘴,斂了笑,咳了聲,又凝視著我正色道:“你放心好了,阮姨定是要醫好你的。”
我低頭沉思了會,道:“當日劫我之人到底是何來頭?阮姨為何不愿告訴我?”
沉默半晌,卻見她一臉凝重,緩緩說道:“這都是些陳年積怨,不知道也罷。只是你以后萬萬要多加小心,那些個雜亂之地莫要再去了。你要是……我便將那佟水情從寧府接過來便是,只是你又不肯?!?
我忙打斷她,紅著臉低聲道:“不用,以后不會了?!蹦樕蠣C燙的,不禁又對寧罌有些無語。當日寧罌他……竟是在那煙花之地被人打暈劫走的。
心下無奈,想到寧罌過得這般頹廢,怕是和寧出塵對他的態度有關吧。又想起那冰冷的眼神,心里便麻麻細細的痛,咬了咬嘴唇,指尖輕輕滑過手背,一時竟失了神。
“差的那味藥,在那寧出塵的重華山莊里,要想潛進去,怕是難得很……”七夙皺著眉道,我的心跳卻忽然漏了半拍,半個身子都繃緊了,扯得身上剛剛結疤的鞭傷一陣陣痛,卻也顧不得了。
“你……你方才說……那藥在哪?”我緊盯著七夙,手腳指尖冰冷的似是結了冰,木木的毫無感覺,心似是要從跳出來了,擂鼓般咚咚的響著,甚至可以感覺到冰冷的血液在全身急速流動,頭一漲一漲的,眩暈讓我身上有些發軟,卻仍是緊張的保持著坐姿,怔怔的看著七夙。
方才……不是我的錯覺吧……她說……寧出塵的……重華山莊……重華……
“重華山莊啊,怎么了?”
嘴角不受控制的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俯身將臉悶在被子里,低聲吃笑著,心中那份雀躍和釋然幾乎將我湮沒,手竟是在微微的抖著。好大會才平靜下來,卻仍是止不住臉上的笑意。
“你怎么了?以前你不是一聽到重華山莊就很生氣嗎?如今怎會……”七夙一臉疑惑的看著我,我搖搖頭,笑而不答,只是有些費力的起身走到桌邊,拿起毛筆扯了張紙寫了張條子,折好交給七夙。
“麻煩阮姨幫我把這個送到重華山莊,交給寧出塵?!蔽液Φ?,望著窗外的竹林,又想起那山莊的名字,又忍不住的低笑起來。
七夙不解的看著我將條子接了去,又叮囑了我一番,便轉身去了。
將頭悶在被子里,忐忑不安的心情竟讓時間也似是停滯了。空氣中的香氣旖旎纏繞,糾結如絲,如今卻讓人愈發煩亂。如果你不來怎么辦?如果你真的將我忘了怎么辦?如果你還是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看我,無視我,我又該怎么辦?
意識到自己的不安和慌亂,我搖頭苦笑,只是看著地上被竹葉剪碎的斑駁光影發呆。何時我竟也這般躊躇猶疑了呢?無心無情,無欲無求,我竟是真的是那樣的人么?
所有的一切,都禁錮在時間里,像是一顆古老凝重的琥珀,只有地上細碎光影,無聲移動,隨著窗外竹葉輕動,白花花的,竟是有些刺眼了……
垂下眼,無聲嘆息,如果你不來,我又該作何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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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竟不知何時沉沉睡去,迷糊間覺得似是有雙眼睛盯著我,分外灼熱,不舒服的哼了聲,睜開沉重的眼皮,床邊似是有一人坐著,揉了揉眼,待看清那人面容,卻登時清醒,怔怔的看著他,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那人直直的看著我的眼睛,黑眸燦若晨星卻又深似幽潭,一只手輕觸著我的臉頰,冰冷的指尖輕輕的摩挲著,許久不語。
我回過神來,低笑,半抬起身,輕撩起他散落在胸前的發,柔聲道:“香袋……可帶來了?”
他身子一抖,猛地俯身將我緊緊抱在懷里,似是要將我揉進他身體里去一般,我有些喘不過氣來,猶疑了下,雙手環過他的背,頭埋在他肩窩里,悠悠的冷香在心里安靜的彌散開來,竟是有些想哭,仍是我喜歡的心字香。
這樣真好……
半晌,他才放開我,頭抵著我額頭,專注的盯著我的眼睛,低聲喃喃道:“我只道你再也不回來了……”清冽的聲音里竟似壓著許多痛苦,細細的顫抖著。
我心里一酸,雙手摟上他脖頸,輕聲道:“我是重華……”話還未說完,他的唇便覆了上來,冰冷柔軟的唇輕輕輾轉著,溫柔繾綣,似一場夢。
我閉上眼,婉轉相就,一滴清淚卻是悄悄地自眼角滑落,滴在他腰間掛著的月白色香袋上,留下一個圓圓的淺淺的水痕,倏地一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