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恰如春草】
天空蒼白而陰沉,灰色的云朵瑟縮著擠在天角,凜冽的寒風剮在臉上,刀割一樣的痛,夾著冰冷的雪,瘋狂的席卷著蒼茫的大地上這灰蒙蒙的宮殿,分外冷酷。寧出塵看著懷中人清秀的臉上此刻滿是血污,卻帶著一種沉睡般的平靜,無甚表情,像是永遠不會再醒來,又好像下一刻立刻便會睜開那雙干凈的眼睛,含著溫柔的笑意,安靜的看著他。這讓寧出塵有些慌亂,想要晃晃他,讓他醒來,卻只是怔怔的凝視著那人秀氣的眼睛。
一片雪花落在那人眼下,慢慢的融掉了,晶晶瑩瑩的,安靜的躺在那人眼睛下,像是方才遺留的一滴淚。
他的身子還是暖的,他的呼吸依舊平穩,他的睫毛還在輕抖著,他的心還在穩穩的跳著,可是寧出塵卻總覺得,他再也不會回來了。這種似是失掉一切的茫然和空虛,夾著些許不易覺察的絕望和心痛,還未得到確認,便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寧出塵忽的低笑起來,雪花停在他含笑的嘴角邊,似亦被那春風般的溫柔融化了。他抬手用袖子極為緩慢輕柔的仔細拭干那人臉上的血污,將唇湊到那人眼上,虔誠的烙下輕吻,握著那人纖細的手,十指交纏,卻抑制不住的顫抖著。
“重華,重華……”他含笑,低聲的叫著,修長的指撩了撩那人額前略顯孩子氣的碎發,柔聲道:“你不是喜歡看我笑么?那次你還臉紅了。我以后天天對你笑,只對你笑,你睜開眼罷,莫要作弄爹爹了?!?
似是許久,懷中的人依舊緊閉著眼睛。風雪越來越大,吹得人睜不開眼,玄日(老皇帝的名字- -)將那人緊緊地擁在懷里,一動不動的,仍是固執的看著那人沉靜的臉。
醒來,醒來,……好不好……重華……我的重華……
一旁的寧則荇默然的看著寧出塵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下不忍,又見場面已經得到控制,寧出塵帶來逼宮的士兵和暗閣的人亦都散了去,便走到寧出塵身邊,柔聲道:“出塵,寧罌大概是剛剛服了解藥,現在睡去了,先將他帶到屋子里,好好安頓,可好?”
寧出塵抬頭望向寧則荇,烏黑的眼眸中滿是空洞,似是再也無法填滿,他緩緩的搖頭,又專注的看著懷中人。
寧則荇長嘆一聲,隱約覺得這兩人之間似是有些不對,卻不敢往深了處想,只得解下袍子披在寧出塵身上,轉身徑自去了。這次事變,還有好些后事要處理……
偌大的園子里,只有寧出塵抱著那人,坐在雪地中,風打著旋兒裹起雪花,在兩人周圍無聲的飄蕩著。一直眼眨也不眨的看著懷中之人的寧出塵忽的心猛地一跳,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懷中之人慢慢的睜開眼。
他愣住了。寒風沒有讓他感覺到一絲寒冷,那人睜開眼的一瞬間,他卻覺得心仿佛都掉到那冰窖中一般,渾身上下忽的冷的發顫,似是骨頭都結了冰,咔咔的在響。
那人看著他的眼神,帶著瘋狂的熱切和沉重的思念,洶涌而來,像是一把大火一般,熾熱的在這漫天大雪中恣意的燃燒著,直勾勾的盯著他。
他聽到那人一如方才一般,嘶啞著嗓子,卻叫他:“父親?!?
他感到那人顫抖著伸出手,輕觸著他的臉,道:“父親,我好想你,我喜歡你?!?
寧出塵覺得腦中一片混沌,許多個影子混亂的重疊在一起,那人有平靜清澈的眼神,溫柔和煦的笑容,稍微調笑便帶著些許窘迫微微發紅的臉,總是別別扭扭的小聲叫他“爹爹”,細心的給他做香袋……他猛地清醒,一把用力捉著那人碰著他臉頰的手,一只手卻閃電般的掐住懷中之人的脖頸,厲聲道:“你是誰!?”
懷中之人似是極為震驚,卻只是看著他驚恐的道:“父親,我是……我是寧罌啊……我是寧罌啊……”聲音嘶啞,在寒風中分外凄厲。
“我被一個孤魂占了身體,好不容易才回來……嗚嗚……父親……我真的是寧罌啊……原來的那個不是我……”寧罌哽咽著,大眼睛中滿是淚水,一顆顆滑落臉龐,落入地上厚厚的積雪中,砸下一個淺淺的小坑,倏地不見了。
寧出塵深邃的眼睛平靜無波,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寧罌卻不知道,那平靜的表面下,此刻正是怎樣的波濤洶涌著,翻天覆地的悲傷、震驚,混雜著無以言表的絕望,將寧出塵的表情,在這寒冷的令人生畏的冬日,在這漫天大雪中,在這一片蒼茫的遙遠白色世界里,凍結了。
“叫我重華吧……”
“不為什么,喜歡而已?!?
“寧罌不會死,我把他還給你。”
“我是重華,重華,我對你……”
那些意味不明的話語,那總是帶著深深疏離的淺笑,那不知從何得知的催眠之術,那殺手一般輕盈熟練的身手……都只是因為一個叫重華的孤魂,僅此而已,如此而已嗎?
寧出塵忽然放聲大笑,風將那凄厲的笑聲裹挾著送往遙遠的天際,竟似嗚咽一般,沉重的哀傷和絕望,讓寒風亦變得沉默。
他忽的放開握著寧罌脖頸的手,冷冷的俯視著他,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會讓逐月來接你回府?!?
寧罌坐在雪地上,怔怔的看著寧出塵消失在茫茫大雪中的身影,低聲嗚咽抽泣著,繼而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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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出塵靜靜地坐在寧竹苑的軟榻上,望著窗外被雪壓彎了腰的竹子,一動不動,黑眸深不見底,冷若冰霜。
空氣中淡淡的縈繞著一股清香,悠悠遠遠,纏纏綿綿,似夢似幻,如水如云,冬日的陽光淡淡的,從窗口走進來,映出那一縷香煙的輪廓,裊裊的散開,漸漸的化成一個笑容,淺淺的,柔柔的,給那陽光也染上了幾分溫柔。
寧出塵的眼神暗了暗,又回復了之前的冷漠,只是,攥著一個月白色香袋的手,握的更緊了,極為輕微的顫抖著,香袋的一根穗子也輕輕的抖著,在空中晃啊晃,分外孤寂。
他記得那人曾說,香袋里的藥草該換了,等他有空了,要給他換的。
那日似是落雪的夜晚,靜謐而平靜,可以聽到窗外簌簌的落雪聲夾著枯枝被雪壓斷的清脆聲響。屋內昏黃的燭光下,那人笑靨如水,平靜而溫柔,看著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清澈如泉水,分外清亮。
一如初見的酒樓之上,嘈雜而紛擾的塵世,那人淡淡的笑容,從容的眼神,冷眼旁觀的清醒,不符合年齡的氣質,一下子抓住了他的目光。
寧出塵閉上眼睛,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梗在喉頭,苦澀在心里蔓延開來,所及之處絕望讓一切滿目荒涼,寸草不生。那絕望匯成一個名字,被他刻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汩汩流血。
重華,重華,午夜夢回,可能再見君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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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四年二月,丞相寧出塵帶兵逼宮,擊傷玄天帝,罪無可恕,除去丞相之位,流放三千里。其子寧遠山、寧樂水因并未參與,各官降一級,以示警戒。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四年三月,太上皇玄日帝宣布臨朝攝政,任命前任丞相寧則荇代替寧出塵出任丞相之位。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四年五月,玄日帝諭旨賜婚,下令寧則荇之孫寧罌迎娶左使佟世川之次女佟水情,不日完婚。寧罌抗旨不從,皇上責之。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四年十月,寧罌迎娶佟水情,佟氏一族和寧氏一族和睦相處,玉晟帝國局勢穩定。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五年一月,玉晟民間突然出現一大勢力集團,覆蓋全國,呼風喚雨,江湖民間無人不知,號曰:重華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