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閑暇之余偶爾會想,如果四歲那年收養我的不是林老爺子,我又將會怎樣度過一生呢?還會不會有重華的存在?
我不知道,林老爺子常說,一切不會實現的假如,都只是人用來逃避現實的幻想。而幻想,會讓人變得脆弱。
所以我極少去想那些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可是,當我迷失在那似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里,當時間於我只是一個純概念的名詞,當□□於我只是一個遙遠的夢境,我便常常想,如果我當時不是占了寧罌的身體,沒有遇到那人,一切又會有什么不一樣呢?
守住自己的心,才能守住自己的命。如今心已失了,為何我卻這般焦急的想要一個生命呢?
無情無心,無欲無求,林老爺子對我的要求。上一世的重華遇到伶之,便無從做到無情無心;如今的重華,心已然丟了,又何談無欲無求?
那圍繞著我的低沉的嘆息似是帶著極為深沉的悲哀,我似是在沉睡,卻可以思考;似是在飄蕩,卻無法駐足;似是在尋找,卻沒有目的;似是在歌唱,卻發不出聲音;三魂七魄,沒有歸于地府;兩生之緣,已然情斷奈何。
我可以給人溫柔,卻無法溫暖任何人,因我便是那黑暗中最冰冷的結物。我從來不曾擁有,唯一的伶之的愛,連著他的命,斷送在我的手中,如今心也丟了便丟了。我還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對此刻的我來說,當沒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便意味著開始得到。
當我感到鉆心的痛楚在身上蔓延時,我這樣想著。那是久違的□□的痛感,清晰而鮮明,刺激著全身的神經。
我可以感覺到那股徹骨的恨意,在我周圍彌散開,帶著我所熟悉的氣息,又瞬間消失在我的來處。
仍舊是寧罌的身體么?我輕嘆著,這一段糾纏不清的孽緣,為何要讓一縷孤魂來承擔呢?
感覺到可以控制這具身體,我費勁的睜開眼,眼前的一切讓我有些愕然,又垂頭輕笑。
因為面對一個正在被人千刀萬剮的人,而此刻這具身體又遍體鱗傷的被吊在一間昏暗狹小的刑室里,我不知道除了扯出一個干澀僵硬的笑容,該作何表情。
寧罌啊寧罌,你若是遇到邁不過去的坎兒便將我推出來,待到難關過去又將我推回去,與其做一個如此便宜的替罪羊,我重華倒寧愿就此魂飛魄散!
眼前的情景極為慘烈,地上被大字開著縛著的人,正被一個手持磨得鋒快的鐵鉤、利刃的大漢圍著,一縷一縷的仔細的剮著那人腹上的肉,地上如指甲片大的肉片血淋淋的散了一地,那人身上一條一縷,密麻叢生,猶如刺猬,甚是驚悚。狹窄的行刑房里彌漫著強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兒,熏得人幾乎無法呼吸。饒是在血泊里長大,亦被驚的渾身發麻,背上只覺得寒毛倒豎,毛骨悚然。沒想到前生在古書上看到的“凌遲”之刑,成了鬼倒有幸見識到。
我垂下眼,諷刺的淡淡一笑,寧罌便是受不住這千刀萬剮的驚悚場面,精神崩潰便躲了起來么?看來我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身體,否則我這孤魂此刻怎會這般好用?
只是不知我在他體內睡了多久……
“喲,沒想到我們寧三公子竟然還有心情笑?嘖,果然是不簡單?!币粭l長鞭帶著風聲啪的抽在身上,一陣刺痛讓我稍微回神,這才注意到那黑暗中還有一人在,白袍黑發,倒是俊朗,二十年歲上下,此刻正含笑望著我,滿是諷刺。
我搖頭輕嘆,這人鞭法委實不怎么樣。國叔可以一鞭下來,外面看不出一點痕跡,內里卻早已傷筋動骨;這人卻只是一陣皮肉傷,不日便好,實在是一點技巧也無。
我費力的抬起頭,朝他淡淡一笑,繼而強逼著自己朝那血淋淋的場面看去,淡淡一笑,道:“方才那行刑的人執刀手法不對,那片腹上之肉應是自上而下縱著削,他卻橫著削,這樣便差了厚度,怕是剮不到3357刀,這人身上便無肉可剮了。”
那男人臉色變了變,突又咬牙切齒的一鞭鞭雨點似的抽下來,恨恨的道:“你還嘴硬!”
看來這人對寧罌似是有極深的恨意,否則怎會這般折磨?到底怎么回事?地上那受刑之人寧罌可認識?我垂著頭,試著回憶寧罌的記憶,卻被一陣針鉆心的痛擾的無法思考。
“三弟,先罷了手吧,若把他打死了,還怎好和那寧出塵、七夙談條件?我看七夙極為重視這孩子的,若是不小心將他殺了,怕是別說談條件,便是你我性命也不好說?!?
又有一人的聲音傳來,我本已有些昏迷,聽到寧出塵的名字便一下子清醒過來,全身上下都火辣辣的痛,似是著火了一般,雙手被綁著吊在頭上,竟似沒有直覺一般,不知道被吊了多久。
“哼,我看不好說,七夙那賤人倒還好,只是寧出塵出了名的無情,怎么可能就為了這么一個不受待見的兒子便甘愿受你我脅迫?況且這小子的老娘不是就是被寧出塵親手殺了么?我看啊,還不如讓弟弟我殺了他解解氣!”
我一驚,看樣子他們是捉了寧罌打算威脅寧出塵,只是不知那七夙是何人,正垂頭想著,忽的下巴被那人用鞭梢抬起來,一雙冰冷的手在臉上滑來滑去,泥鰍一般,讓人好生惡心。
“聽說這小子的娘當年是江湖第一大美人兒,他老爹寧出塵也長的似仙人下凡,怎么倒生出這么一個姿色平庸的兒子來?只是不知道這身子是不是會比這張臉受用了……”
他邊說一只手便向我身后探去,我一驚,想要掙扎,卻全身痛的動彈不得。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鞭打的破破爛爛的掛在身上,已然不成衣,那人手在身上游移,時不時故意用力按向那鞭打之處,痛得我直發抖。
“三弟,莫要胡鬧?!蹦钦f話之人一直隱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身影。隱隱的聽出他話語中的不悅,身上的手頓了頓,卻又肆虐起來,竟將我身上殘破的衣物盡數除去,一雙滿是欲念的眼上下打量著,我一陣惡心,只是閉了眼睛,咬著牙垂頭不做聲。
“嘖嘖,這鞭傷印在這身子上,倒是一番好風景。聽說你那夫人美貌非常,是玉晟帝國數得著的美人兒,只是不知道你這般小的尺寸,可滿足的了那美人?”他邪笑著,眼神在我身上掃來掃去,我強忍著想吐的欲望,閉著眼冷冷的道:“不勞閣下費心。”
那人正欲欺身向前,卻聽得刑房外幾聲有節奏的敲打之聲,他迅速的轉身,看了我一眼,對那正在行刑的大漢命令道:“繼續行刑,看好這兩人?!北愫湍呛诎抵械娜艘黄鹱哌M那黑暗中離開了。
我松了口氣,方才那人是真的動了邪念,如若不是那陣敲打聲,怕是今日逃不了被他輕薄褻玩一番。
安下心來,我打量著這間刑室,刑室正中央,凌遲仍在繼續,那大漢一刀一刀極認真的剮著,額上滿是汗,那受刑之人卻是一聲不吭,半邊身子已經見了白骨,在刑房內噼啪燃燒著的昏黃的火光下,森然詭異,讓人不敢直視。
他到底是誰?我竭盡全力的在寧罌記憶中搜尋著,身上的疼痛和刑房里的血腥味兒卻讓我無法集中精神思考,正煩躁間,卻見那一直緊閉著眼的男人眼睛倏地睜開,直直的盯著我,精光四射,分外犀利。
我心下一驚,強迫自己看著他,對視片刻,他忽的詭異一笑,抬起幾乎被剮的不見肉的上身,一口咬住了那正專心行刑的大漢的耳朵不松口。
那大漢被突然襲擊,慘叫起來,一邊捶打著那人的身子,一邊掙扎著。手中行刑用的鐵鉤亦被他掙扎間甩到一旁,我瞅準機會,忍著腕上的劇痛,用力的蕩到那鐵鉤旁邊,腳尖一鉤,將那鐵鉤鉤到腳上,用盡全身力氣踢向那大漢光著的胸口,鐵鉤飛快的扎進了大漢的心臟。他慘叫一聲,倒地不動了。
我用盡了力氣,喘著氣汗涔涔的看著地上那人,顧不得手腕斷掉一般的劇痛,嘶啞著嗓子輕聲道:“喂!你……還好么?”
那人一動不動,身上的血早已流盡,只可得到血紅的肉和森然的白骨,已然是活不長了,方才大概是回光返照,用盡了力氣,他低著嗓子,似是忍著極大的痛苦,道:“小主公快些逃吧,屬下護主不利,竟讓小主公受這般苦楚,實在有負主公信任,如今這人已死,主公大概也快趕到,只是怕那幾人會將小主公轉移到別處,小主公趕緊趁此機會,出去罷。這密室外并無人看守,我見方才那人出去,在那墻壁上按了三下,又敲了三下,那墻便開了,小主公快些出去罷?!?
我用腳尖勾起地上撒落著的刀具,挑起來,用嘴銜著,身體扯著被綁在頭頂的繩索向上,夠到那繩索處,一點一點的將繩子割斷,待到手腳自由,早已痛出了一身汗,險些昏過去。
強撐著精神,拖著幾乎虛脫的身子按那人指示,果然那墻壁便開了,外面竟是一個山洞,兩邊燃著火把。我一陣欣喜,轉頭道:“我們出去罷?!眳s見那人滿口鮮血,竟是咬舌自盡了。
我一怔,忽的一陣心酸,竟想起了前世的重華,垂下眼簾,低聲道:“謝謝你?!比讨鴲盒?,將那已死的大漢身上的衣服扒了,胡亂的套在身上,轉身出了密室,朝那山洞走去。
踉踉蹌蹌的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在我以為撐不下去的時候,忽的見前方有極微弱的亮光透著石縫漏進來,便又勉強撐著朝那光線蹣跚而去。
果然,那光線透進來之處是一扇石門,我四處看了一下,應該還有機關可以打開。正倚著墻待力氣恢復些,忽的聽得外面有隱隱的人聲,便貼著那石縫,仔細辨認。
“如若我兄弟不放寧小公子,怕就是你寧出塵,想要找出他來也不是易事,寧莊主可要考慮清楚……”
我一愣,怔在原地,心咚咚的跳的飛快,腳下一軟,一個踉蹌,扶著墻緩緩的蹲了下來。
寧出塵……寧出塵……他……在外面……
出去,出去找他……一定要出去……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