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陣陣, 將墻上火盆里血紅的火焰化成猙獰的嘴臉,跳著詭異的舞步。燃燒著的火星迸濺出來,落在墻邊上那人裸著的血肉模糊的身上, 倏地消失了。
早已經想到的場景畫面, 一路上無數次的做著心理建設, 卻還是在看到那人之時, 所有的鎧甲, 瞬間崩潰。
指尖冰冷的似是結了冰,身子控制不住的輕輕抖著。晃了晃身子,勉強站住, 死死的盯著那人滿是血污的臉,他眼上纏著的黑布, 似是蛇一般緊緊地纏著脖頸, 呼吸有些困難, 張了張口,想要說話, 卻梗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讓他們住手,不準碰他,誰都不能碰他……讓那兩人將鞭子拿開,不要再往他身上潑水……誰都不能傷他!
我猛地一驚, 踉踉蹌蹌的掙脫百味, 掙扎著朝被吊在墻上的那人奔去。狠狠地推開正在行刑的兩人, 抖著手扯下身上的衣袍, 輕輕的裹在那人體無完膚的身子上, 口中滿是苦澀,將他的頭抱在胸前, 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無聲的落在他凝著血的發間,化作點點清亮,和著那血,再也不會分離。
“重……華?”他的身子因為劇烈的疼痛輕輕的抖著,嘴唇早已咬出了血跡,干裂的流著血,微側著頭,沉聲喃喃著,聲音嘶啞,絲絲縷縷,割傷了心底。我捧起他的臉,輕輕舔了舔他嘴角的血跡,低聲道:“恩,是我……”聲音堵在喉間,卻再也說不出來。
“你可好?皇上有沒有為難你?……”他扯著手腕上的鐐銬,發出嘩嘩的響聲,一臉緊張。我指尖輕撫上他眼上蒙著的黑布,微微的發抖,怔怔的半晌,才將那黑布一把扯下來。
心間抖了抖,垂下眼,輕吻上他眼角,淚無聲滑落。還好……還好……他的眼睛依舊美麗,他的眼神依舊溫柔,看著我的時候一如既往的堅定……我……從未如現在這般,感謝上蒼……還好……
“蒙著眼睛會讓痛感更甚喲。”身后百味輕輕調笑著,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語。
“放心,我怎會舍得真的傷了他呢。”森冷的聲音從身后悠悠的傳來,我心里一凜,將寧出塵護在身后,冷冷的看著從那刑室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一個白衣女子款款走來,那國色天香的容顏上,笑容盈盈,在這陰森可怖的刑室里,愈發詭異。
那邊百味只是簡單的行了禮,笑道:“長公主。”
我一愣,這便是皇帝的姐姐,兩年前嫁與寧出塵的舞琤?她怎會在這里?腦中思緒飛轉,冷笑一聲,抿著唇只是看著她不語。
“你便是那寧罌?”朱唇輕啟,一雙鳳目上下打量著,意味不明,“不過如此。”
我低頭不語,只是用袖角仔細的輕輕的擦了擦寧出塵臉上的血跡,踮起腳在他耳邊柔聲低語:“不管怎樣,都要活下去。你不能為我死,這個理由我不承認。我們會活很久,一起變老。所以不要想著為我死,我要你活著。恩?”
他身子一顫,我抬起頭,看著那舞琤,迎著她滿是嘲諷的視線,淡淡的道:“讓公主失望了。只是公主這樣對我爹爹,卻是何意?”
她臉色變了變,斂了假笑,冷聲道:“寧出塵意圖謀反,難道還生好生伺候著不成?”她瞇了瞇眼,眼神閃爍,嘴角輕挑,柔聲道:“不過,如果你愿意替你爹爹受刑,也不是不可。”
寧出塵猛地抬頭,盯著舞琤的目光似是有火焰在燃燒,沉聲道:“舞琤,你答應過我,只要我交出印鑒,便不再為難他。”
舞琤輕笑一聲,端的是嫵媚風流,蛇蝎美人。“現在……”她看著寧出塵的目光柔情似水,卻讓人脊背發寒,“可由不得你……”
寧出塵低聲怒吼,腕上的鐐銬將手腕磨得血肉模糊,白骨隱約可見。
她掩唇低笑,柔聲道:“成親的時候,你便將我一人棄在新房里,兩年里不聞不問。我不是你那些個妻妾,我是玉晟的公主!”她忽的抬高聲音,厲聲道:“你若好好待我,我自不會將皇弟的話放在心里,要怪只能怪你。直到方才,你還要拒絕我!只因為你竟然愛上了你的兒子!真是讓人惡心!”
她的臉色在火光下隱隱的顯著些許蒼白,深吸了一口氣,她忽的對寧出塵詭異一笑,看著我,一字一頓的道:“給我好好伺候寧公子,不要怠慢了,怎么說……”她低低一笑,柔聲道:“你也得叫我一聲娘親不是么。”言畢,厭惡的皺皺眉,轉身欲拂袖而去。
方才行刑的兩個大漢應聲欺身過來,一把將我拉離寧出塵身邊,作勢要撕我衣物,寧出塵怒吼一聲,掙扎著掙著那鐵鏈,金屬碰撞的聲音,刺得心疼痛難忍。
我垂下眼,定了定神。身上衣物早被半褪了,那兩個獄卒在我身上又啃又咬,手在我身上游弋著。強忍了心頭的惡心,趁他二人失神之際,瞅準時機朝那一人襠下狠命一踢,他慘叫一聲松開我。抬起胳膊肘用盡全力朝身后那人腹上狠狠一擊,脫了他控制,閃身朝早已看好的一旁放刑具的木架飛身而去,拿起那匕首,在指尖輕轉,寒光微閃,便割破了那男人的喉嚨。
從傷口處噴涌而出的黑色的血流了一地,蜿蜒蛇行,一直流到立在那刑室門口滿臉驚恐的舞琤腳邊,將那精致雪白的繡花鞋,潤上了美麗的顏色,似是一朵盛開的花,分外妖異。
心頭一熱,一口血從口中涌出來,抬起袖子隨意的擦了擦,啐了口血水,朝寧出塵淡淡一笑,冷冷的看著臉色似白紙的舞琤,將手中的匕首握緊了些。
“衛兵!衛兵!”舞琤反應過來,忽的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卻被那一指立在墻角隔岸觀火的百味扯住了,低聲安撫。待舞琤冷靜下來,他看了我一眼,笑道:“公主,這可怎么辦呢?皇上已經答應,將寧公子賞給在下了。”
我一怔,垂下眼簾,吃吃一笑。舞琤似是滿臉不甘,冷哼一聲,便走出了那刑室。
“皇上交待了,每天請寧公子過來一趟,以慰二位父子情深。”待舞琤離開,百味轉身,隔了幾步遠,笑咪咪的在我和寧出塵之間來回看了幾眼。
我無力的靠著那木架,那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疼痛叫囂著席卷了全身,竟連手中的匕首都握不住,鐺的一聲掉落在地上,在這有些空蕩的刑室內蕩著淺淺的回聲,悠悠流轉。
苦笑一聲,無力的閉了閉眼,低聲道:“謝皇上好意。”要我每天……都來看寧出塵受刑嗎?
用盡力氣踱到寧出塵身邊,抬手撫了撫他的臉,他那滿眼的痛心,悠悠的蕩盡心底,輕輕一笑,抬頭在他臉上輕吻,“一定要……活下去。”
這個人,到底有多愛我呢?我毫不懷疑,如果他的死能換來我活著,他會毫不猶豫的赴死。
只是,你知道嗎?絕不獨活,這樣的心意,我絕不比你少。我不想再這樣下去,分分合合,聚少離多,想念如絲,纏綿不絕,這些年,已經厭了。
要么同死,要么在一起。
他看著我,眼睛亮亮的,似是那往日清冷如舊的明月,卻燃燒著最熱烈堅定地火焰。我轉身,在那目光中,跟著百味走出刑室。
有你,就有了一切。勇氣,信念,乃至生命。
我在刑室外站定,看著百味,輕笑道:“我們……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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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美麗,是難以形容的些微心悸,絲絲繞繞,踮著腳尖在心尖上跳著回旋舞,秋風是旋律,落葉是舞步,有些溫暖,幾許悲傷,像是那些逝去的時光。
靠在窗前,陽光也帶著疲累。一片金色的銀杏葉打著旋兒從那樹上飄落下來,落在窗欞上,陽光下泛著誘人的金色。輕捻起來,指尖順著那脈絡描畫著,清涼而柔軟,似是那人的眼神。
自從那日已經十日有余,我以男寵的身份住在百味府上,白天被軟禁在房中好吃好喝,晚上便整晚的在那刑室里,看寧出塵受刑。他的軀體血肉模糊,他的眼神堅定沉著,一如既往的,讓人心安。
這種日子,還要多久?我在等待,在那人的鮮血中等待。
想起昨晚那烙在他胸膛上的熾紅的鐵塊,鼻尖上似是又纏繞著那皮肉燒焦的糊味,心又狠狠地痛著,喘不過氣來,只得死死的按著胸口。手中一用力,便將那落葉捏碎了,發出細碎的聲響,碎片被秋風裹挾著,一哄而散。
這就是你想要的么?小皇帝那透著徹骨恨意的眼神,將陽光都凍住了。你成功了,成功的讓我每時每刻都在心痛中度過,成功的讓我知道了你這兩年來的滋味。
平復了下心情,抬頭朝窗外看去,卻在看到那銀杏樹下的身影時候,怔住了。
滿地的金色落葉,隨風揚起,在那人身邊打著轉。陽光被染成金色,透過那樹葉間的縫隙,星星點點的灑在那人雪白的衣袍上,風起而動。長發輕揚,人如畫中仙。
怔怔的看著他踏著滿地陽光碎葉朝我一步步悠然走來,直至他踱到窗前站定,對我邪邪一笑,一如舊日,輕聲道:“可還好?”
我回過神,猛地抓住他袍角,死死的盯著他,沉聲道:“你怎么來了?皇帝他怎么會讓你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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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我的思念深入骨髓,日日夜夜的痛,是前世輪回之殘念,于今時墮落之懲戒,為明日轉生之彼岸。
這世上有愛情,我們痛苦,同時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