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是古代早晨五點的時候。

當莫顏和邱明戰戰兢兢地挺直腰板站在試劍堂里時，外面的朝陽才剛剛破曉，露出幾縷緋紅的霞光。

試劍堂是座室內的訓練館，大約有一個足球場大小，南北面分別有排房子，北面是峰主或長老監督弟子的廳堂，南面則陳列著各式各樣的仙劍。中心的平地上設置了結界，避免靈氣亂竄傷及無辜。

葉語白身著雪白長衫，頭發一絲不茍地全部挽起，插了個簡單的木簪，露出俊美冷冽的臉龐，背負一把樸素的長劍，長約三尺，色澤沉郁。

“今天我要給你們上的第一課，不是修真的心法或劍訣，而是破劍峰的歷史，”葉語白淡淡地說，“蒼云宗建宗一萬三千年，破劍峰一脈也就延續了一萬三千年，是唯一和主峰蒼云同時建立的靈峰。素云中世界所轄的三個小世界門派林立，但要說哪里的劍修最為強悍，當屬蒼云破劍峰。曾經在每五十年一度的師門大比里，破劍峰獨占各境界頭名已成慣例，只因——劍修在同等境界中，絕對的攻擊力最強、殺傷力最大，甚至曾有越級斬殺的案例出現?！?

莫顏激動地握了握拳，只覺前途一片光明。邱明卻老是悄悄地回頭，試圖偷瞄背后陳列的那些仙劍。

葉語白看出了兩人的反應，話鋒一轉，續道，“然而，就在兩百年前，我即將進入中世界時，誤陷心魔。如今醒來，便已是滄海桑田。我的師父師叔們失去了蹤影，峰主的權限轉移到了我身上。昨晚我出門探訪，發現曾經的師弟們也大都另覓良處晉升了?！?

“咱們峰那么厲害，他們就這樣全跑啦？”莫顏不解地問。至少也應該留下幾個愛劍成狂的家伙吧。

“最有天賦的幾個師弟并不在蒼云宗，他們留下的長明燈仍在，想是安全無虞，”葉語白說著，眉頭微微皺起，“如今破劍峰衰敗至此，我金丹初期的境界急需穩固，不敢與人大動干戈，以免傷及元氣。你們倆就算現在成了我的親傳弟子，在宗門中也必定會被刁難，是為師對不住你們。”

莫顏和邱明使勁搖頭，“我們……就算不提宗門，也早被嘲諷慣了?！?

葉語白神色稍緩，兩百年前他進境驚人，心性卻也不過是被師長們捧在手心的少年罷了，如今初一醒來就發現天翻地覆，還擔上了破劍峰峰主的重任，難免心有忐忑，對于莫顏和邱明這兩個僅有的弟子，也不是很懂應該如何相處，只能憑著本能來。

“劍修之道，雖內里境界仍脫不開煉氣、筑基、金丹、元嬰等常規進展，但在具體修煉方法上，卻還有另一條脈絡：鍛體、煉心、吐納、利器、凝魂、幻形、歸一、破劍。其中吐納部分既可以在煉心之后再開始，也可以提前修煉，”葉語白對劍修之法做簡單的介紹，“而最終的破劍境，為我們破劍峰一脈獨有，據說是很久以前從塵元大世界流傳下來、被我峰祖師改良后的獨特法門，可助人渡雷劫、成真正仙道……然而那位祖師最后也沒有成功飛升，或者說，一萬三千年來，整個蒼云宗也沒有誰順利渡劫成仙了?！?

“成、成仙原來這么難??？”邱明呆呆地問。莫顏倒是毫不意外，這些蓮九早就給他科普過了。

“整個修真界的淵源可以追溯到數十萬年以前，據說成仙者的數字是逐步減少的，到了我們這一代，包括大世界在內，已經幾萬年沒有一個人飛升，甚至連合道境的大能都快絕跡了。”葉語白想了想，又問，“邱明，你很喜歡劍？是練劍還是劍本身？”

“我、我喜歡……我家以前是打鐵的，我想鑄出很棒的寶劍！”邱明清亮的眼睛里冒出了亮光，但又很快熄滅，“但我長得太矮小了，還這么瘦弱，連錘子都掄不圓?！?

葉語白嘴角微勾，露出個極淺的笑容，“沒關系，修真者鑄劍不靠肌肉，靠的是靈力和技巧，只要好好修習，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邱明瞪大了眼睛，非常激動地問，“真、真的嗎！我一定、一定努力修煉！”

葉語白頷首，又轉頭看著莫顏問，“莫顏，你呢？你對哪方面比較感興趣？”

莫顏決定說實話，“我想練劍，因為我覺得用劍特別帥氣，比仙術啊、丹藥啊什么的，都更威武?！?

葉語白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嘴角弧度更深，“嗯，當初我也是這樣想的。很好，那么從今天開始，你們就先進行第一步吧，邱明先學吐納及心法，早點兒開始積攢靈力，爭取半年內進入煉氣期；莫顏……給你七天時間，尋找一樣得你眼緣的靈物，帶回來讓我檢查?！?

莫顏想起他前幾天翻看的那本《蒼云入門法訣之劍修篇》：覓一聰慧靈物，隨身攜帶，關懷備至……

“師父，我怎么知道它是不是靈物啊？”莫顏舉手問。

“能進蒼云宗，多少還是有點靈力感應的，不過這主要看緣分，你先試試吧。”葉語白回答，隨即語調稍沉，慢慢道，“我算了算，我穩固境界大概需要三十年，恰巧三十五年后便是宗門大比，我希望到那時你們至少能達到煉氣九層，能在門內煉氣境的比試中有個好名次，得到進入某個秘境的機會。”

莫顏和邱明自然沒有異議，都將這個目標當做了努力的目標，哪怕十分吃力，也咬著牙決不放棄。不說他們其實并不知道三十五年就達到煉氣九層是多么快的速度，就算知道了，他們也不會松懈偷懶——越是身有瑕疵，他們越希望自己能變強、能早日擁有淡然面對他人非議的底氣。

而單純地按照自己二十五年到達煉氣大圓滿的進度要求自家弟子的葉語白，本以為給莫顏和邱明的時間已經夠寬松了，卻在多年后方才頓悟自己竟是弄巧成拙，給兩人埋下了信心的種子——原本資質都只是中上的兩個孩子，最后竟真的如期達到了煉氣九層，堪與天賦上佳的天之驕子相媲美！大多數資質中等的人壓根兒不會這么努力，往往早就認定了自己至少五十年才能煉氣九層的慣例。

離開試劍堂，莫顏準備先到山里逛逛。

破劍峰的面積不小，除了三人所在的巍峨高山外，周圍還有大大小小十多座山都歸破劍峰所有。

“蓮先生，靈物……我可不可以就在我們前些天得到的靈草里面找一株啊？”莫顏逛了大半天，壓根沒看見什么讓他眼前一亮的東西。偶爾發現幾株頗有年份的草藥，資質也遠遠比不上藥草園里養的那些。

蓮九思索幾秒，還是回答，“我對劍修確實了解不多，既然你師父讓你隨緣，那還是再找找吧，總之還有七天時間，最后實在沒找到再挑靈草好了。”

莫顏點點頭，抬頭意外地看見前面開了一叢梔子，“咦，這里的梔子花春天就開了？”

他湊上去深吸口氣，“好香！”

“很香嗎？”蓮九沒注意過這種花，好奇地跟著彎下腰，輕輕嗅了嗅。

潔白的梔子花害羞似的抖了抖，花瓣枝葉搖晃，花香更濃。

莫顏十分奇異，“它在動嗎？它很喜歡你？”

蓮九露出柔和的微笑，“我是木靈根啊，對草木有天然的親和力，比較招它們喜歡?！?

“還可以這樣？那我是金靈根的話，會比較招石頭喜歡嗎？”莫顏好奇地問。

“動物、植物開靈智的幾率較高，大多能簡單地表達自己的喜好情感，而金屬玉石則不然，很難孕育出意識。就像我給你講過的妖族，多數是動植物修煉成精的，比如狐妖、花妖、樹妖。你想想，鐵妖、銀妖、銅妖什么的，民間故事里也很少出現，對嗎？”蓮九諄諄教導。

莫顏摸摸腦袋，他總覺得蓮九太把他當小孩兒了，說話老喜歡用十分細膩的語氣，就跟幼兒園老師帶孩子似的，他不太習慣，卻又意外的不討厭。

正想著，他突然靈光一閃，眼里劃過狡黠的光芒，“蓮先生，梔子花又香又好看，我摘下來送給你好嗎？”

蓮九呆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熊孩子便迅速地摘了一朵盛開的梔子花，趁他尚未直起腰，別在了他耳畔。

蓮九只能苦笑，“阿顏，我一個大男人，戴什么花啊……”

莫顏卻一本正經地退后幾步，上下打量蓮九。蓮九烏黑柔順的長發并沒有挽起來，總是隨意地披散在肩上，卻襯得眉目更加溫柔雋永，雪白的梔子點綴發際，與白皙如玉的臉龐相映襯，使他極致的美麗中憑空添了一絲雌雄莫辨的嫵媚味道。

本來只是突發奇想惡作劇的莫顏看了一會兒，竟然在蓮九無奈卻依舊清柔的注視下，手足無措了，“呃，那個，蓮先生，我就是突然想想……你、你真是太好看、太漂亮了……唔?！?

小孩兒的舉動要是換在一個成年人身上，那必是調戲無疑了——莫顏也正在心中暗暗抽自己：腦子抽風了嗎！見人長得漂亮，男人也下手調戲？絕對是一時鬼迷心竅了！

蓮九第一次被莫顏這么直白地夸獎，也有點不自在，臉頰不自覺地紅了紅，單純地回應，“嗯，謝謝你的稱贊。”

……莫顏眼睛都要看直了好嗎。

無力地捂住眼睛，莫顏心里飛快重復，不要看了不要看了再看彎了怎么辦讓你手賤讓你手賤你就算彎了別人也看不上你好嗎！而且你還是個孩子啊啊啊??！

蓮九見莫顏滿臉通紅地捂住臉蹲下，不禁十分莫名，也跟著蹲下來，輕拍莫顏的腦袋，“阿顏？接著找靈物吧？我猜你師父應該是想讓隨身帶著它，今后好鑄就劍靈?！?

“撲通！”一個滾圓的大石頭陡然從不知名的地方滾下來，砸中了莫顏孱弱的肩膀。

“劍靈？劍靈！劍靈！劍靈！”尖銳激動的童聲嚷嚷著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