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傷因圣戰 勸慰是徒勞
簾櫳清冷,天厝盈漪。
惋穸走出冥淚殿后,就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寢宮,枯淚宮。他細細打量著枯淚宮,失落地發現枯淚宮里的一切依然如故。滿宮的無奈與無助依然彌漫著枯淚宮,彌滿每一個角落。
他搖搖頭,然后重重地斜躺在淚隱塌上,靜望著天厝外,無奈地長吁道:“列位先祖,您們告訴我,我該如何做,才可以使魚族不再受蟹族的欺凌?告訴我,我到底該怎樣做?難道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魚族消失在幻淚湖嗎?難道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夕影城在蟹族的笑聲中坍塌?一如我當年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葬宇在蟹族的冥黃劍下仙逝嗎?”
惋穸那銀白色的圣袍,團皺在淚隱塌上,顯得有些蒼茫沉痕,一如他臉上深雕的皺紋。惋穸用枯枝般的手指捋了捋那銀灰色的胡須,又輕聲自語道:“列位先祖,您們告訴我,我究竟該怎樣做?我可以死在蟹族的冥黃劍下,可我們魚族還有那么多的子民,難道他們也要倒在蟹族的冥黃劍下嗎?列位先祖,你們睜開雙眼看看吧,看看您們的魚族子民吧,他們正忍受著蟹族的欺凌,難道您們就如此狠心?”
在一旁的啼雯聽得惋穸無奈的話語,心底的憂郁不禁漸漸升騰。他想說點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好在一旁靜靜地呆著。
淚痕斑斑,清淚連連。
自從二十年前葬宇仙逝后,曾經不會流淚的惋穸變得經常流淚,特別是看著魚族子民被蟹族欺負,甚至刺穿胸膛。
由于夕影城里每天都有人死亡,都是在不經意間被飄飛而來的冥黃劍殺死的,而且死的大多數都是沒有幻術的魚族子民。
經過議事會討論,決定在夕影城的守衛隊里選出了二百二十名幻術高深的幻術師,命他們兩兩結隊分散在夕影城各地,以衛那些沒有幻術的魚族子民。
一向憐愛魚族子民的葬影,自然接受了這個任務。而葬風和虛風自然成了他的助手。經過好幾天的忙碌,葬影他們終于完成了任務。當他們回來向阿爹惋穸復命時,正好遇上從冥淚殿出來的那浮那沉,聽那浮那沉說,今天阿爹又不欣悅,而且又是關于圣戰的事。
葬影知道,自從二十年前大哥葬宇仙逝后,只要提及有關蟹族與魚族的圣戰,阿爹都會因無奈而不歡悅。其實,這二十年來,阿爹那蒼老的臉上就從沒有過笑容。當然阿娘的仙逝,也給阿爹帶來過打擊。葬影記得,在自己幻化成人形前,阿娘就離開了自己,去了那她不愿意去的地方。
和往常一樣,只要阿爹因圣戰而心郁,葬影都要去枯淚宮見見阿爹,陪他說說話解解阿爹心中的苦悶和郁憂。
葬風和虛風欲一起去,卻被葬影勸阻了。其實葬風和許風都很清楚,處于那種情況只有葬影才能解決。這,在虛風眼中倒也沒有什么,但在葬風眼中卻是一種偏心的愛。
是啊,從小到大阿爹都很寵著葬影。上次葬影被“冤枉”的事情,阿爹冒著被群憤而攻的危險也幫著葬影說話。
葬影在枯淚宮外,佇足覓聽了片刻,隱隱約約聽得阿爹那繁復的心情與昔日更煩悶,不免心里一陣寒楚。
“三王子,您快進去瞧瞧,圣主今天的臉色很差,不知今天出什么事了?”枯淚宮前的侍衛問道。
“還是有關圣戰的事,這二十年來阿爹一直都是這樣。”葬影沉聲道。
“哎,圣主為了我們魚族,也真夠辛苦的了,三王子,您快進去吧。”侍衛感慨道。
葬影一走進枯淚宮,只覺淡淡的愁緒彌漫著枯淚宮,一如那飛舞的雪花彌漫著整個幻淚湖,清幽幽地吐吶著憂郁。
二十年了,惋穸還是那習慣,每次心煩時都躺在淚隱塌上,透過紫色的天厝靜望著幻淚湖的上空,長吁短嘆,短嘆長吁。
“孩兒叩見阿爹。”葬影跪在地上用幻術揚落片片雪花,飄灑在惋穸的身上。
清淚般顏色的雪花,飄落在惋穸的頭上。葬影猛地發現阿爹的白發又添了幾分蒼莽,幾分蕭瑟。
“葬影,你回去吧,我想好好在這里靜一靜。”淚隱塌上的惋穸,溫和地道。蒼老而又溫和的聲音里,仍顯萬般焦慮。
葬影移步坐在淚隱塌邊,向一旁的啼雯揮手示意他離開。
啼雯悄悄地退了出去。
葬影理了理惋穸銀白色的圣袍,關切地道:“阿爹,孩兒知道您今天在冥淚殿上,因為他們提及圣戰的事兒心情不大暢快,就讓孩兒陪您一會兒,好嗎? ”
惋穸點點頭,默默地注視著白云飄忽的天厝外。
透過紫色的天厝,葬影恍惚看見大哥葬宇的亡靈,不自主地飄蕩在上空。大哥好象正凝視著自己,失落地道:“葬風,大哥沒能戰勝蟹族,讓你們失望了。”
“你已經盡力了,我們大家都沒有怪你。大哥,大哥,你還好嗎?”葬影欣喜地說。二十年了,二十年沒有見到大哥了,這怎能不叫自己歡喜呢?難怪阿爹總是躺在淚隱塌上,望著紫色的天厝?
“葬影,大哥走了。整個魚族就看你了,你可別讓魚族的子民失望。大哥現在很好,只是也許過不了多久我也會象其它亡靈一樣融化,然后變成飄落的雪花,一片,一片地飄落在幻淚湖里。雖然我的幻術高深,可我也快支撐不住了,我想我永遠也無法看到沒有圣戰的幻淚湖了。葬影,別忘了,我們魚族的興亡全在你手里。葬淚還年幼,你要好好照顧她,可別讓她受道蟹族的傷害,還有阿爹。好了,葬影,大哥要走了。”
白云飄忽,隨著葬宇那一身青色的長袍飄揚。葬宇凄楚無奈地說完,便消失在飄忽的云海中,匆匆的,匆匆的。
“大哥……大哥。”葬影大聲地喊著,瑟淚的聲音透過紫色的天厝,茫茫地飄忽著,一如那白云。
惋穸看了看葬影,又抬頭望著紫色的天厝,和藹地說:“葬影,你怎么啦,又想你大哥啦?別為他擔心,他是我們魚族幻術和靈力最高的王子。”
說不擔心,怎么可能呢。因為孩兒葬宇的仙逝,自己至今還未走出葬宇仙逝而悲痛的陰影。時常掛念著天厝外的亡靈,是否會在漫天雪花饑寒交迫中融化,變成飄落的雪花。
“阿爹,我看見大哥了。”葬影激動而又失望地說。
淚花閃爍的惋穸低語道:“是嗎?”
“是的,我看見大哥了。他飄忽在幻淚湖上空,他說他很好,叫阿爹您別為他擔心。”葬影揚起些許喜悅,歡笑著說。酸慟的傷緒,依然竄遍全身,刺痛著心的最深處。那種感覺,是用幻術屏蔽不了的,他也不曾屏蔽,任由酸慟的傷緒游遍全身。
惋穸挪了挪身子,注視著葬影,露出一絲喜色,道:“很好,他很好,葬影,你大哥還說了些什么?”
葬影心里一驚慌,話語有點不自然:“阿爹,沒……沒什么,大哥他只說了他很好,還有……還有就是叫你保重身體。”
惋穸疑慮地道:“哦?”
“阿爹,真的,大哥真的什么也沒說了,就只說了這些。”葬影看著惋穸疑慮的眼神,失措地道。
惋穸,微笑著說:“葬風,你是我的好孩兒,對嗎?”
阿爹終于笑了,二十年來,終于看見阿爹的笑容。葬影又欣喜又驚慌,他知道阿爹的語意。
他不再掩飾臉上的驚惶,倏地離開淚隱塌,對惋穸行了個大禮。在雪花飄舞的時刻,他懇切地說:“阿爹,讓我去迎戰吧,這些年來我們受夠了蟹族的欺凌。”
惋穸用手指著葬影,驚恐地說:“什么?你也想去迎戰?”
“是的,我要去。阿爹,我身為魚族的二王子,怎么能看著魚族子民受罪?”葬影堅定不移地說。
惋穸看著葬影堅定的瞳仁,說:“那你認為你的幻術和靈力,與你大哥比起來如何?”
“孩兒自認為不如大哥。可是,這二十年來,蟹族屠殺了多少魚族子民?我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子民,一個一個地倒在蟹族的冥黃劍下?”一絲怒色,鋪滿了葬風陰郁的臉,黑亮的瞳仁變得白瑩。
惋穸起身走到葬影的面前,忍淚道:“葬影,你大哥是整個魚族史上幻術和靈力最高的,可結果依然倒在蟹族的冥黃劍下。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好孩兒,難道你要我再忍受失子之痛嗎?”
“孩兒不敢。可是二十年前,大哥倒在蟹族的冥黃劍下,也許是個意外。阿爹,請您成全孩兒吧。”葬影又一次揚起圣潔的雪花,懇切地說。
“意外?意外?難道千百年來,都是意外?所有魚族的亡靈,都是意外嗎?”惋穸靠近葬影,用驚異的目光凝視著葬影的眼睛說。
葬影向后退了幾步。沉默。他從沒見過阿爹這副神態。
“葬影,你是我的好孩兒。你大哥葬宇仙逝二十年。你三弟葬影只知道和那個蟹族公主幽會,真怕幾千年前的歷史再次在他身上重演。還有你四妹葬淚,都七十歲了,還不能修煉任何幻術。如果失去了你,那我們整個魚族怎么辦?如果你真的體恤魚族的子民,為魚族的子民著想,你就應該留在夕影城。而不是去迎戰,白白葬身在蟹族的冥黃劍下。”惋穸拍了拍葬風的肩,感嘆道。
惋穸的話瑟瑟地酥軟著葬影的心。葬影疑慮地道:“但是,湮月鏡的圣力支撐的時日恐怕不多了。”
“別管了,湮月鏡能支撐多久就支撐多久。”惋穸若無其事地說。可心底依然焦慮陣陣。
“可是……”
“別再可是了,我今天有些累了,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去吧。”惋穸向葬影揮揮手,又躺在了淚隱塌上,瞌目。
“那阿爹您好好休息吧。”葬影不再多說半個字,輕輕地退出枯淚宮,心緒紛亂。
“三王子,圣主怎樣了。”枯淚宮的侍衛問道。
葬影輕輕地搖了搖頭,緩步而去。深含著亡靈氣息的風,吹拂著他那蓬松的頭發。手里因怒蟹族的狂橫而剛召喚出的枯淚劍,陰陰作響,憤恨地響著,卻又淡淡地閃躍著苦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