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冬十月,正是一個小陽春。藍藍的天上沒有一朵雲彩,耀眼的陽光灑在大地上,渭水谷地裡處處飄蕩著煦暖的微風。遠處村莊的打穀場上依稀可見一垛垛剛剛碼起穀物,河邊有牧童騎著黃牛吹出悠揚的笛聲。通往涼州的馳道,寬闊平坦,筆直筆直地通向西方的天際。
此時,有一支大軍在緩緩西進著。
隊伍前營的騎兵高舉著黃旗,左營舉藍旗,右營舉白旗,形成了一個旗幟方陣,穩穩地向前推進。遠遠看去,只見旗幟,不見旗下的士卒;只聽到軍旗獵獵舞動聲和細碎的馬蹄聲,而不聞蕭蕭的馬鳴。中軍的一片猩紅的大旗,環抱著“甘”“陳”兩桿杏黃帥旗。
甘延壽騎著青黑的驪霸,陳湯騎著棗紅色的西驥,並行在漢軍的行列中,談笑風生,不時地望望遠方的的山峰。他們頭戴熠熠生輝的青銅胄盔,身披魚鱗鐵甲,連臂上和腰下也都穿著甲袖和甲裙,陽光下放著寒光。腰間都挎著一把青銅寶劍。兩側的戰士不時地擡頭仰望,感受著他們的威嚴和殺氣。
他們也沒有料到,此行如此順利?;噬弦坏涝t書,甘延壽與陳湯前往烏壘接替韓宣的職務,兩人分別爲都護和副校尉,俸祿都是秩比二千石,命令國庫提前支付。詔書要求,沿路各郡要無條件地提供人力物力財力的支持:天水郡要提供大軍所需的武鋼車、樓車、擘張弩和蹶張弩;武威郡要準備騎兵所需的副馬一千匹;張掖郡提供兩營兩千兵員;酒泉郡預備陳湯提出具體要求的特殊物資;敦煌郡儲備好一萬人一月的口糧,並簽發出關牒文。還特別恩準靡諾率領山離羌人蔘加都護軍屯墾禦敵。消息傳來,整個長安城喧騰起來了,大街小巷裡的人們都歡呼雀躍,傳言著:甘陳二將將要西征,大漢谷吉被害之恥就要昭雪了。
甘陳二人回頭望了望長長的隊伍。一百輛駟馬組成的武鋼車隆隆地行駛在大路當中,捲起滾滾的塵煙,引來沿路的百姓列隊觀看。這武鋼車,是對付匈奴馬隊的好戰車。它的車身上蒙有牛皮犀甲,前身捆上長矛,後身安上堅固的盾牌,本身就是一個可以移動的堡壘。當年衛青曾在大漠上用武剛車陣與單于大戰,並取得最後的勝利。他將武鋼車圍成一個圓環式的營壘,長矛朝外,阻擋敵人騎兵的靠近衝擊;弓箭手在車內通過射擊孔向外放箭。藉助武鋼車這一矛盾結合體,衛青一舉殲滅了單于不可一世的馬隊。此次出征的路途上,武鋼車擔負了運輸的任務,運送傷病員、糧食和武器。中間的兩輛車,一輛是給甘延壽拉著他的兵器,另一輛則裝滿了陳湯的書,其中就有劉更生臨行前匆匆送來的沒有寫完的《說苑》。劉更生囑咐陳湯和官員:你們不要嫌我絮煩,這兩本書要仔細讀,認真領會,保證有用處。回來後,要完好無損地交回來書,還要交上讀書的心得作爲報酬。
他們倆還特意看了看,前面的十輛車上裝著一二十個圓圓的木桶,空空的。
他們向兩旁看,右手邊是靡諾的山離馬隊,清一色的灰色西羌矮馬,那馬雖然身材矮小,但粗實健壯。馬背上身著羌人戎裝的騎手個個神采飛揚,昨天,靡諾命令大家剪去了遮在眼前的長髮,要求衆人向長安營看齊,不搞特殊化。他們除了身背連弩機,腰挎馬刀外,每人手中又多了一桿鉤鐮槍。它可以直刺敵人,也可以橫掃馬腿,是對付匈奴騎兵的利器。左手邊是長安營,他們早換上了呼韓邪單于送來的草原駿馬。那些高頭大馬嘶
鳴起來,驚天動地。處在這支隊伍最前面的是杜勳,他已被任命爲軍候假丞兼正統領,眼下可謂春風得意,意氣風發。
甘陳二人暢快地交談著:
“子公,你看這駿馬都一水兒的顏色,一樣地身材和模樣,這數量可有一兩千頭的啊!”
“可不,均況兄。想當年,高帝建國之時,他老人家的車駕,連四匹一樣顏色的馬都找不齊。今夕對比,變化太大了,可以說天翻地覆??!”
不知不覺中,隊伍進入了涼州刺史部的地界。雖是在山嶺之間,道路依然寬闊。
“這條馳道,也是變化很大。當年,我與謁者竺次護送馮夫人返回烏孫,往返都經過這裡。那時,它只是條荒野小徑,很少有人走。走路稍不小心,就會掉下路邊湍急的渭水中。偶爾,會從山上的密林裡跳出幾個剪徑的土匪,劫掠行人,圖財害命?,F在,路寬了,驛站也建立起來了,商賈來往,井然有序,百姓安居,其樂融融啊!”甘延壽不禁地抒起情來。
“均況兄,那是那一年的事情?”
甘延壽略作沉思,“那還是宣帝甘露元年的時候。馮夫人帶回宣帝的詔書,冊封元貴靡和烏就屠爲烏孫大小昆彌。這樣做,一下子穩定了當地的局勢,也讓大漢的勢力紮下根來。”
“哦,那時候,我還年輕。我在瑕丘跟隨老師讀《穀梁經》,夢想著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呢。一個人拿著全家的用度在城裡讀書,忍心看著父母在田裡受苦?,F如今,我做了朝廷命官,有了官俸來孝敬父母,可他們都——”說著,陳湯哽咽起來,眼圈也紅了。
“子公老弟,想開點。你現在做的是爲皇上和大漢拓邊禦敵,這就是光宗耀祖。我想,老人家他們九泉之下是欣慰的?!备恃訅劭戳艘幌聝蛇叄瑴惤悳?,“臨行前,劉更生跟我說了一件事,囑咐我先不要告訴你……”
陳湯有些不解:
“這個酸人怎麼總是神神秘秘的呢?”
“他是怕你分心衝動,小不忍則亂大謀?!?
陳湯急了:
“什麼事???你就別賣關子了!”
“是這麼回事。瑕丘縣令周至教犯了貪贓枉法罪,被髮配敦煌服苦役。囚徒們比我們早走了幾天。”
說完,甘延壽看了看陳湯,出乎意料,陳湯十分平靜:
“他是自己走上了不歸路,與我何干?我還要走我的陽關道。”
再往前走,山勢高峻,山林密佈,遮天蔽日,隊伍有了點小小的騷動聲,隊形也出現了一點混亂。這時就見長史侯頗揮舞一盞令旗,穿行在前後的隊列中。他不時地舉旗調度著隊伍的行列變化,調整各營的行進速度,指揮弓弩手注意兩側山上的動靜,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很快,隊伍就平靜下來,又繼續井然有序地開進。
“這個侯三,做長史有點屈才了??磥?,他跟著侯老前輩在朔方沒有少學東西啊!講起對付匈奴的戰術來,頭頭是道?!备恃訅壅f。
“就是脾氣有些暴躁,愛衝動,這個毛病得克服?!标悳顿H,爲的是等著甘延壽的下文。
“白璧微瑕,只需日日拂拭罷了。西進西進,也是擴軍的過程,正是用人之際??!我看,不妨讓侯三去做統領?!?
“我們現在只有長安和西羌兩營,沒有他的位置啊?”陳湯之問引出關鍵來。
“這
不是問題,我們可以擴營嘛?!?
陳湯一下子來了興趣:
“擴營?均況兄,您慢慢說說。”
“子公你看,我們與萬年的北地營在參街谷會合後,就是五千人的大軍了,其後要達到五六個營上萬人的規模,戰術戰鬥指揮的要求高了,協調管理的難度加大了。我們得未雨綢繆,提前做好各方面的準備,主要是骨幹隊伍的準備。”
“均況兄真有遠見?。 标悳芍缘嘏宸?。
“我想,事不遲疑,到了天水,我們就先建立一個臨時的直屬營,負責人員培訓事務。子公,你看怎樣?”
“太好了!我雖然有過類似想法,但都沒有形成真正的思路,老兄您都想到了?!?
“子公,你也別光顧著誇我,也提一下具體的建議。”
“好,均況兄。我有一個想法,我們到了天水又要接受一片硬弩,但是按原計劃這批武器要分到各營去。然而,據我考察,匈奴馬隊最怕的就是漢軍的密集弩箭的大面積殺傷,秦朝時蒙恬就是使用這個辦法。我們不妨在適當的時候成立硬弩營,把各營的擘張弩和蹶張弩集中起來使用,那樣將給匈奴人帶來連續不斷的惡夢。我想,這個直屬營,眼下的首要任務,就是培訓弓弩手,您看怎樣,均況兄?”
“英雄所見略同!”甘延壽興奮得一拍手。
“侯三在朔方多年,深得侯老前輩的真傳,在這方面有許多的心得。”
“是啊?!备恃訅鄹胶椭?。
“另外,以後環境逐步惡化了,少不了打大仗惡仗,統一指揮就顯得特別重要了,這就需要抽調各營的旗手鼓手傳令兵在一起培訓訓練實習。沙漠作戰,地形氣候等情況特殊,要專門培訓偵邏斥候人員。與各部夷狄打交道的時候多了,與敵軍戰場交鋒機會多了,需要翻譯人員,需要交給士卒戰場語言。這些都該是直屬營訓練的內容?!?
“好啊,子公你考慮得真周到啊!不過,還有最重要的你沒有講.。”
“沒有講?”陳湯有些疑惑。
“是啊,關於戰略方面的。子公你是知道的,在都護軍裡,你是最有文化的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現在又做了武官。我和萬年杜勳都是一介武夫,除了舞槍弄棒,兵法上的事兒就一竅不通了。我有個想法,到了天水,咱們就辦起個講武堂,由你主講,一路講到烏壘,講到都護府。到那時,每個將領都成了文武雙全之人了?!?
“均況兄,您就別誇我了。”
“誇什麼?實事求是嘛。你就當然不讓吧,想想講什麼,提前準備一下?!?
“好,那就講西域地理風土人情,講匈奴歷史和軍隊現狀,講大漠作戰戰術戰法,講新環境與新紀律新要求……”陳湯一講起來,又是滔滔不絕。
“好了,你就被賣弄了!我還有事問你:公孫扶禮哪裡去了?幹什麼去了?”
“是不是匡衡跟你要人了?”
“你還真說錯了。那一天,丞相一聽我彙報公孫扶禮逃走的事兒,立刻就對我擺手:這事兒跟我沒關係,那小子是我一個八竿子搭不上的親戚,他的所作所爲與我無關——這事兒可千萬別讓聖上知道?!?
“呵呵,丞相也會丟卒保車啊,可憐了這位公孫了。不過,我估算,他也在這條路上,也許,不久我們就會與他相逢。”
“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