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溫熱甜膩的**鋪天蓋地的撲來,濃濃的鐵鏽味在鼻尖蔓延,我在漫無邊際的黑暗海浪中拼命掙扎。
不是能夠回去嗎?人和禽獸怎麼說也是有區別的,先是鳥現在又是魚,若不是撈魚時學會了游泳,恐怕現在就要淹死了!這變態的陣法究竟要折磨我多久?
掙扎了數次,發現這海,越是掙扎越是沉淪,浪濤驚天,反之,不動就會風平浪靜,甚至於不用我遊,身體自己就可以浮在海面。
掌握了訣竅,我索性再也不動,躺在血海中,任由自己漂浮。
空中如同演戲一般出現各種影像,快速閃過各種畫面。
鄉間小路上,三個孩子正在拉扯。
背對著畫面的男孩憤怒的叫著:“俞哥!你偏心!明明我和白雅兒一起偷的紅薯,你卻只幫她說話!沒義氣!不是男人!”
“你發什麼神經?我以後可是秋遠哥的媳婦兒,秋遠哥護著我是應當的!”
“要不俞哥我給嫁你吧,下次我偷紅薯你不要跟我爸說了,不就是個媳婦兒嗎!有什麼了不起……”
底氣十足的聲音被另外的兩個人的笑聲打斷:“笨蛋啊白戈,男子怎麼可能嫁給男子?!?
畫面一閃而過,茅屋前的草地上,師父平和的聲音響起:“翁施主,這樣做可值得?”
“武林盟主又怎樣?爲了能與她站在同一高度,我苦練武藝,費盡心機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位置。”月色清亮的寂靜夜色中,紫衣男子抱劍依樹,“若是失了她,這辛苦的數十年又算什麼?”
師父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手合十,輕聲說了一聲阿彌陀佛。
就是這樣了吧?我閉上眼睛,懶得再看。只聽得那些聲音在耳邊響阿響,聽得多了,竟也有催眠的效果,令人昏昏欲睡。
卻聽見有人在耳邊大叫:“不要睡!不要睡!”
困死了,憑什麼不讓人睡。我睜了睜眼睛,眼皮卻擡不起來,昏昏欲睡之間,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吐出了兩個字。
輕輕兩個字,卻如同被雷電擊中一般讓我瞬間清醒,我猛地睜開眼,坐起。
四周寂靜無聲,薄紗無聲飄舞,七色光芒如夢似幻,周圍零散的躺著熟悉的人。
回來了??我伸手推了推昏在身邊的雷霸天,手沒有穿過去。用力踢了他一腳,腳很疼。
果然是回來了??!
我大喜,跑到以打坐姿勢昏迷著的師父身邊,大力晃著他的肩膀:“師父!師父!”
師父的嘴緊緊地抿著,平素淡粉的顏色變的青白,我大驚,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已經微弱到近乎沒有。
“師父!”無論我怎樣搖晃,師父仍是沉睡不醒,我急得渾身冒汗,但除了叫他的名字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若是師父出了什麼事情的話……
若是師父出了什麼事情的話……
這個世上,我便再沒有親近的人了。
看著師父的鼻息越來越弱,我忽然感到一種強烈的恐懼感。
依稀記得那個時候,初見師父,他將袈裟鋪在地上,悠栽栽的喝酒烤野兔,雖然是光頭和尚,卻沒有任何的違戒唐突之感。
是因爲那天神般的容貌,還是那種淡然的氣質。我只知道,那個時候,我呆呆的看著他無法動彈。
“老禿驢!快點醒過來??!”我伸手敲他的光頭,“你別嚇我!”
那時的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親人,看到血就會莫名其妙的暈眩,穿著襤褸骯髒的破衣服,怯怯的躲在樹下看著他。
不敢接近他,越漂亮的人就越是殘忍,那樣光芒四射的人,即使露出寂寞的表情,也是與衆不同的。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師父,已經和幻境中不同,雖然仍是光彩奪目,卻少了那種出塵脫俗的仙氣。
可是,即使是那樣的師父,仍然是能將人的視線牢牢的吸引住的。
“師父……”我用手撐開師父的眼皮,瞳孔已經有些渙散。
十年前的那個時候,師父發現我在看他,向我招了招手。我卻仍是不敢過去,沾滿泥巴的腳在腿上蹭了蹭,悄悄的嚥了口口水。
見我的目光轉移到野兔上,師父揚起眉,笑了,伸手去拿串在竹棍上的兔肉,卻意外的被燒到了手,下一秒鐘馬上含著手指叫痛。
驚慌失措的樣子讓那不可接近的仙人瞬間變成凡人。我這纔在發臭的衣服上擦了擦手,走過去和他坐在一起。
師父他什麼也沒有問,只是在一旁喝著酒,靜靜的看著我將一整隻兔子肉吃光。
做我徒弟吧,在我心滿意足的用胳膊抹著油膩膩的嘴打飽嗝的時候,師父忽然這樣笑著問道。
於是被那個笑顏迷了心智,糊里糊塗的跟著他來到山上,伺候他和藤羅十年。
那是……世界上唯一的親近的人……
心中的恐慌無止境的擴大,我使用了全部的氣力喊叫:“醒過來?。粞e有什麼好的啊?你徒弟還在這裡等你呢!”
迴音一遍一遍的重複,明明是自己聲音,卻突然陌生。
忽然有笛聲,自頭頂傳來,我擡起頭,看到薄紗飄動的粗大頂樑上,坐著一名白衣男子。
那男子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昏睡的師父身上,只是片刻,便又皺著眉移開視線。
“你終於還是進來了。”男子望著洞頂,自語一般的道,“過了半月……我本以爲,你不會來了?!?
我什麼話也不敢說,抱著師父緊張地看著他。
這個人,可以救師父。我直覺性的這樣想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或許只有幾眨眼的功夫,我的手心卻已經出了薄薄的一層汗。
終於,那個男子輕嘆一聲,道:“起來吧,無塵?!?
帶了內力的聲音,剛剛落下。我便看到,懷中的師父,緩緩的張開了眼。
清亮的眼眸,沒有任何人引導,自然而然的尋找到了方纔說話的人。
然後停住,不動了。
任何話也沒有說,就那樣盯著,平和的目光下暗藏波濤洶涌。
很久以前,師父曾經說過,他無法成佛。我不知道爲什麼。
現在,我卻突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