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姑娘走出沒多遠重又返了回來,對我說:“看你好像還挺會開導人的,我幫你找一樁生意可好?”
“好啊好啊!”這種好事怎么能拒絕呢,我當下欣然應允。
她一歪頭說:“跟我來吧。”
我趕快把我那個簡易的招牌收了起來,跟著姑娘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道:“不知道姑娘怎么稱呼?”
她笑了笑說:“我叫張悅伢。”
“月牙?這名字不錯,好記。”我贊道。
她卻說:“你肯定是想錯了,不是天上的那個月牙,卻是喜悅的悅,人部加個牙的伢。”
原來是小孩子伢子的伢,我心想,把這個字用在名字里倒是挺少見的。當下也自我介紹道:“我叫陶勇。”
悅伢一邊走一邊問道:“聽你口音不像我們本地人,是從哪里來的呀?”
“幽州。”我回答得很實誠。
“那還挺遠的呀!幽州有什么好玩的嗎?……”之后就是女孩子的各種意識流式的問答。
交談的時候我發覺,其實悅伢這個女孩雖然有點強勢,但其實挺開朗的,性格有點像個男孩子,長得又不丑,照道理不應該沒人喜歡才對,一直沒有遇到姻緣八成還有其他原因吧。
過了沒一會兒,就走到一座很大的宅院門口,悅伢上去就要拍門,我趕緊問:“這……是哪兒?”
“我家啊!”她回答。
在城里走了這半天,這樣豪華的宅院也還是頭一次看見,看來這位悅伢姑娘還是出身大戶啊!
她剛拍了兩下門,大門就應聲而開,開門的是一個五十歲的大叔,一見她就恭敬一低頭叫道:“小姐,您回來了!”
她“嗯”了一聲,就拉著我走了進去。
只見里面重樓疊檐、高墻大院、院里還種了不少奇花異草,氣派中又有幾分雅致,奢華中又有幾分閑情,昭示了主人不一般的地位。
“你這是我帶我去哪啊?”我低聲問前面走得飛快的大小姐。
“去見我爹!”她回答道。
“你爹是?”
“你管他是誰呢,反正他這陣子一直悶悶不樂,我希望你能哄哄他,讓他高興一下。”她說。
呃,俺是看相的,怎么變成陪聊了?再說了,你坐擁這樣的院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貴,還能有我一個短命鬼加逃犯更不開心?到底應該誰開導誰啊?
但是我想我知道為什么悅伢會嫁不出去了,這樣的大家閨秀,眼光得有多高啊,隨便拿出一個條件來,全城男人90%都被篩下去了,還剩下10%,都是已經有主兒的了。
不過不是說古代未嫁的大家小姐都不拋頭露面的嗎?這位怎么大搖大擺地滿街晃還和男人隨意搭話呢?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已經把我帶到了一個單獨的小跨院處,說道:“每天這個時候我爹差不多都會在這兒待一會兒,等我帶你進去,就說你是我的朋友,然后隨便聊聊就好。只要能逗他開心,回頭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嗯嗯。”我連連點頭。我不就是沖著這個“好處”來的嘛,本來我就愛聊天,聊天還能賺錢那豈不是一樁美事?
一進跨院,只見滿院都是竹子,這東西雖然在書畫上喜聞樂見,但是因為它不生長在寒冷的東北,所以這還是頭一次見到,一株株剛直挺拔,孑然獨立,和外面那些艷麗卻嬌弱的花比起來,確實更有風骨一些。
走進正中的小屋時,果然見到一個一身青色袍子的老人正坐在一張圓桌前,一邊喝茶一邊盯著桌上的什么東西看,像是陷入了沉思一樣,直到我們走近他,悅伢叫道:“爹爹!”時,他才像被驚醒了一樣,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我們。
“爹爹,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叫陶勇。”悅伢介紹道。
我也點了點頭,禮貌地問候道:“伯父您好!”
老爺子用銳利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半天,才對他閨女說道:“不是說了我在這里的時候不要來打擾我嘛!”壓根兒沒理我。
悅伢于是絮絮叨叨地說起了剛才我給他看相的事,還少不了添油加醋了一番。
老爺子聽了當然半信半疑,終于轉向我問道:“你會看相?”
我謙遜地回答:“略知一二。”
“那你倒是說說,為什么一個人的禍福榮辱可能從面相上看出來?”他輕描淡寫地問。
但我立刻聽出這問題有挑釁的意味。在這種時代,但凡提到看相,一般人都會直接問事,頂多懷疑對方說得對不對,并不會質疑面相學本身是否可靠的。這就好像在我那個年代,并不會有人懷疑一加一得二一樣。
他這樣一問,不僅在質疑我看得準不準,連看相這門手藝是不是有價值都懷疑起來了,有點意思。
其實你若問起我為什么會了解看相這些東西的,那絕對是有深刻的社會背景的,即,我所待的環境一直都是女人的天下,而和女人聊天,相學這些東西是永遠會讓她們感興趣的內容,而且從二十出頭的姑娘,到五十多歲的大姐,老少通吃。
今天和一個老爺子聊這個算是破天荒頭一回了,但也當然不能剛來就砸了自己招牌,我微笑著朗聲答道:“俗話說相由心生。一個人的面相除了天然而成之外,更深受后天心性變化影響,而心性所向,舉止所往,與人有交互,與物有交割,一朝一夕,長此以往,自然與人生禍福成出千絲萬縷之關聯來。”
這段拗口的話總結下來其實就是那句名言:性格決定命運。而性格是可以從臉上看得出來的。
舉個例子,有的人兩眉之間有豎著的皺紋,面相學上稱為“川字紋”,是情緒不穩定、思慮過多、容易與人有紛爭的象征。實際上,一個心思比較細膩的人往往容易胡思亂想,想得太多的時候自然眉頭就皺了起來,時間長了不長皺紋就怪了。
而一個太多心的人,又怎么會不容易和人產生矛盾呢?
但我當然不會把這個理論和老爺子說得太白,而是潤色了一下,拔高了一下,才講了出來。
而他顯然是被我忽悠住了,臉色有所和緩,一指旁邊的椅子說:“坐吧。”
我一看氣氛不錯,趕緊適時地轉換話題道:“這院子里的竹子長得真是不錯啊!”心想這天天來的地方,種的必定是自己的心愛之物,贊兩句肯定是沒錯的。
果然他點點頭,給了我一個“你小子還算有點品味”的眼神。
總算開局還算不錯。我正有點放松下來,這位突然說:“悅伢,你先出去一下,我和這小伙子單獨聊聊。”
悅伢也就應著“是”,又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就出去了。
我正覺得倆大男人這么坐著好別扭,老爺子已經先開口說:“你又是悅伢找回來哄我開心的人,對嗎?”
看來我不是頭一個陪聊的啦!我心里不禁埋怨起悅伢來:小姐,你搞得這么大張旗鼓真的好嘛!人家都有了戒心了,讓我的開導工作怎么開展啊?
正覺得有點尷尬,老爺子又說:“我這個閨女啊,就是愛瞎操心。那這樣吧,你猜猜我是因為什么事情憂心怎么樣?”
我立刻有一種要從椅子上掉下去的感覺。真是親爺兒倆,都愛讓人猜心思,真當我會讀心術啊!
看著他眼神里饒有興味的目光,我立刻想明白為什么悅伢嫁不出去了,有這么一個刁鉆頑皮的老丈人,天神下凡也搞不定啊!
正有點不知從何處著手,目光落到了桌子上擺的東西上,那是一個銅制的大圓筒,有點像我們醫院冬天裝熱水的那個水桶,下面帶一個小水龍頭,一扭就可以接水那種。
但面前這個顯然不是一個水桶,有一個半球形的圓蓋,蓋子與筒身的接口處有幾個凸出來的裝飾,像是龍頭的樣子,一共八個。每個龍頭下面還放著一個小小的銅擺件,形狀像是……癩蛤蟆,一只只都仰天張著大嘴。
這東西看著好眼熟啊,但是我一時卻沒想起來。
剛才我們剛進來的時候,老爺子就是在盯著這東西看,臉上的表情非常凝重,難道說他的煩惱與眼前這個東西有關?
不管怎樣,先試探一下他再說。我故作深沉地淡淡一笑說:“情志受擾不外乎三因,功利心、仇恨心、好奇心。看您一派富貴之相,衣食無憂,又面色和善,心寬體胖,不似為功利心、仇恨心所困,后生不才,私以為您是好奇心使然,不知……”
沒等我說完,他已面露喜色,指著桌上的那個銅筒說道:“是啊是啊,就是為了這個東西!”情真意切,真的像個孩子一樣。
“這是……”我問道。
他說:“這是我做的,地動儀。”
我一聽到“地動儀”這三個字,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我是在小學的課本上見過這個東西!據說哪個方向發生地震,哪邊的龍頭就會吐出一顆珠子,掉落在下面的蛤蟆嘴里。
記得這東西好像是東漢的張衡發明的啊,難道眼前這位老人就是張衡?
那可厲害了,這可是歷史上第一臺能準確測報出地震的機器,充分證明了東漢時期在某些領域的科學研究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一副欽佩到不行的表情!
他隨即又說:“可是沒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