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駿馬北撤岳陽樓,三匹小馬閒回七星院。
大戰終沒打響,或者說暫時沒有打響。只是在玉衡院涼亭下的嘴仗卻異常激烈。
“讓我們千辛萬苦陪你上問天,你就是爲了要這催命符回來?你沒瞧見我們走時那幫兔崽子看你的眼神?你聽到那小白臉最後那句狠話?你還要去,去找死啊!?”
夏侯一輪狂轟亂炸,吐沫四濺。明顯是被夏尋氣炸了,原因是擺在三人面前的這塊白竹請帖。
夏尋不好意思地颳了刮鼻樑:“那上面有我要的東西…我想去看看”
“什麼東西?”少有言語的墨閒,這時也忍不住說話了。
“我不也不清楚…”
“啪!”
夏侯一掌怒拍石桌。
“你連是個啥玩意都沒整明白,你就學人家去玩命?你是真沒聽見那小白臉說的?只要你敢上山踏雪他就肯定會讓你死在山上。他是李巖關門弟子,你把人家師傅弄死了,你還當他跟你開玩笑啊?你是啥玩意啊?人家是沖天!還帶著一幫子小弟!要弄死你個出竅和吃菜有啥區別!”
夏尋想了想說:“賞雪臺有那麼多人看著,他們不敢在山上下狠手的”
墨閒再道:“他敢”
“啊?”夏尋不解
墨閒說道:“他叫尹天賜,當朝兵部侍郎書尹正的獨子…”
或許是覺得墨閒講的太冷淡,夏侯沒等他說完就搶過話來:“而起李巖還是翰林學士的時候就和他們家定了門娃娃親。你說他敢不敢弄死你!就是把你弄死了,觀雪臺的人都不會多說半句。再退一步,大不了人家弄死之後立馬跑回長安。我們又能拿他怎麼樣?”
這次夏尋沉思許久。
“我會走小路,儘量避開他們的。而且問天后山這麼大…”
這話猶如把怒火中燒的夏侯,加了一勺子油,話語聲再大幾分。
“後山是很大啊!問題是人家問天每年邀請多少人去啊?岳陽三百院府,每個院府人家少說給上四五個名額。你看你,人家今年就沒打算髮帖給七星院,你還死皮賴臉地去要一張,還只是要回就一個名字的請帖。就算到時候你踩狗屎運找到一朵,就你一個人,你認爲你能保得住?”
“那也要去試試啊”
夏侯實在被氣得不行,滿臉通紅,憋得說不出話。最後實在想不出什麼言語來勸說夏尋了。蠻橫的說到:
“得!咱別說了。從今起我就住這,直到踏雪尋梅結束。你別想走出七星院一步!”話畢就是一屁股坐下。
“你這樣不好吧”夏尋表情無辜說道。
“怎麼不好啦!你要出去被整死了,我以後還要不要回夏村啦?”
對於夏侯的蠻不講理,任誰都不會有很好的解決辦法,除非比他更蠻不講理,可惜夏尋在這方面和他差得很遠。
至於讓幾人爭吵了大半天的那塊竹片,其實每年七星院都會收到,只是今年沒有罷了。
那是一份叫“踏雪尋梅”的請函,踏的是問天大山身後的那片雪原雪,尋的是其中幾朵寒梅,爲的是憑梅登頂讓住在山頂的老人指點幾句迷津。
這,纔是那位閣主說的三樓,所以夏尋不得不去…
而夏侯,也確實是說到就做到了。
自從那話起,他便一直呆在玉衡院。夏尋回廂房休息,他就在涼亭打坐煉氣。夏尋若要出院外透氣,他便一手把他抓回院裡。即使要帶西瓜、大胖去夜市逛逛,夏侯也把這個任務轉交給冷若寒冰的墨閒代勞,結果可想而知,那是敗興而去敗興而歸…
對於暴走狀態下的夏侯,夏尋的辨智學識顯得相當無力。
痞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痞子力氣大。若要對付這樣的痞子,只能找個比痞子力氣更大的人,而恰恰夏尋最後也是這麼做的。殘忍地讓夏侯多日的堅持,在踏雪尋梅開始的這一天,全部付之東流而去。
這天,夏尋起得很早,給豺狼虎豹似的夏侯打過招呼後,便和往常一樣去隔壁廂房,領著西瓜到院子裡最大的那間樓閣上早課。
這時夏尋都會在樓閣裡,找上玉衡院長聊上一會煉器一道的法門學識。夏侯對這方面從不感興趣,所以他也煩得去聽他們嘮叨,自個站在樓下門口等著。今日樓裡也和往常一樣傳出朗朗讀書聲。只是書好像有點長……
往常,娃娃們晨讀完後便是正式的早課,夏尋也會出來。但今天娃娃們的晨讀的經文實在太長了…
夏尋進去已經很久很久了!當夏侯才反應過來,推門而入時。除了一羣娃娃和臺上那位陰笑的玉衡院長外,哪裡還有夏尋的影子啊?夏尋跑了…
夏侯怎麼都沒有算到,夏尋居然和陳隨心早有預謀。他更沒想到,陳隨心居然會幫夏尋逃出玉衡……
一隻發狂的大鳥從七星院射出…
而早在半個時辰,同樣的地方已經射出過一隻同樣的大鳥…
七星離問天不近,離踏雪的後山更遠出百里。
問天后山很大,前山不及十之一二。
因爲後山除了山以外,還有一片綿延八十里的參天竹林迷宮和一個二十里的湖泊,要在百里地域尋找六支寒梅,即便是三百學府千餘修士一起尋找,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故踏雪尋梅舉辦的時間少則十天,多則半月不定。
半月的爭奪,死傷常有,私下的仇殺暗鬥更無數。所以在第二屆踏雪尋梅後,問天閣便在後山外圍建起了三棟百丈高的觀雪臺,讓各院府來客在觀雪同時也以作震懾。這才讓死傷減低不少。
當夏侯騎著發狂的大鳥射到賞雪臺下時,看到另一隻幾乎一模一樣的大鳥停那,夏侯才恍然大悟,夏尋爲了出來,給他布了多大的局。難怪他乘鳥狂飛一路,都沒找到夏尋的痕跡!
他怒氣衝衝跑上那棟停鳥的賞雪臺,在圍欄人羣裡終於找到了此刻他最想殺死的人。
他怒吼道:“夏尋呢!?”
他怒吼的那人是墨閒,整個七星院也就只有墨閒能那鳥,而且不比他慢。
墨閒沒說話,手指著不遠處的竹林入口處。順手看去,只見夏尋已經進入了踏雪範圍,在休息區域愣愣地獨自站著,四周觀望,像在尋找什麼。
“哎!!”
夏侯沒有請帖,去不了那片區域。他壓制住怒火問到:“他是怎麼讓你帶他來的?”
墨閒冷道:“師傅有令”
“他又是怎麼說服呂隨風和陳隨心的啊!?”
“不知”
夏侯再次暴怒:“那他兩怎麼不自己來啊!?”
“他們不能來”
“靠!”
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夏侯再惱火,也只能在這裡看著。
另一邊的夏尋,自從遞上請柬後,他便站在這片竹林迷宮入口前,悄悄察看。
這片八十里竹林總共有九個入口,內有岔道無數,即使曾經登賞雪臺記住整個迷宮的人,當身在其中時,走不出十里必然迷失,因爲岔路太多,林子太大,竹子也太相似。
來之前,癡心妄想的夏尋還打算憑藉痊癒後強大了許多的神識,來尋找寒梅。結果到了才發現,用神識在這八十里林子裡找東西是個多麼可笑的想法。所以,該走的路他還是得走,不過可以少走點彎路罷了。
日頭已升至頭頂…
“他在等什麼?”夏侯顯得很不耐煩。
“等人”墨閒冷道。
“切…”夏侯鄙夷地瞟了墨閒一眼:“他還認識誰啊…”
墨閒同樣給回一個鄙夷的目光:“等人走光…”
“……”
恰如墨閒所說…
在各院府弟子全都陸續走入竹林後,夏尋終於邁步了。他選擇了左起第六個入口進入。在他觀察的兩個時辰裡,從這個入口進入的人最少…
走入竹林不到三十丈,原本被冬雪覆蓋的天地,開始逐漸變成了盎然翠綠。
積雪只覆蓋在最頂部的竹葉上,和地上薄薄一層,中間則露出青色竹竿,叢叢疊疊。四周無盡的竹叢橫生,幾乎不到二十丈就會自然形成一道岔口,這些岔口有大有小,有的甚至需要劍破才得過。這樣密佈的青竹,很容易讓人迷失方向,同時更容易讓人產生對竹叢後未知恐懼。
夏尋走得很認真,很仔細,一點都不著急。
幾乎每個岔路口他都會停留考量一番才選擇到底走向哪邊。不時還原地坐下,喝上幾口清水或者從包袱裡掏出個醃果之類的零食吃上。
甚至一路上只要看到認爲長勢鮮嫩的竹筍,他也會爲其花上一番功夫採挖,然後細緻包裹好掛在腰間。而有時候他又會莫名的走得很急,經常是走著走著就像突然瘋子一樣快速奔跑了起來。
奇怪的是,奔跑的時候他卻好像很熟悉這片林子,所遇到的岔口毫不猶豫地就做出選擇。
至於尋梅,他好像從沒有過這份心思,他只是一直介於走和停或跑之間…
岳陽樓高層,
兩把竹簡安桌前,兩件麻衣憑欄遠眺。
長髮及腰的男子,用手遮天著刺眼的陽光,看著西邊極遠處:“我發現你真的很在意這小子啊!小把戲出個沒完沒了。你倒是給我說說,你是想讓他活呢?還是想讓他死?”
在他身旁的是曹閣主,神情自然,也是看著西邊:“我只是想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罷了…”
“之前你擺那麼多道道還沒看夠啊,在擺下去,估計他就真要被你整死了。”長髮男子玩味地鄙夷道。
“哈哈……”
曹閣主搖頭輕笑:“難道你認爲憑他的心智,看不出來我的意圖嗎?
“那他傻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因爲他要虎口奪食!”
長髮男子聞言,鄙夷之色更加:“小命都要被你整沒了,他奪給誰看啊?”
“其實不僅我想看…”
曹閣主頓了頓,繼續說道:“還有山頂那位也想看看…”
“額?”
長髮男子很是詫異:“這是老人家的意思?”
“哈哈”
曹閣主有些無奈,看著遠處那座大山山頂:“人老了,總是會追憶時光的。況且是故人後輩來訪,必然免不了好奇一番……”
“……”
賞雪臺,
修爲高深者,由上而下一目可觀盡八十里竹林,雖有枝葉覆雪遮擋,但裡面人影依舊隱隱可以見。
在賞雪勘察之餘,同時也會幾人成羣地對正在踏雪尋梅的各院府弟子做些討論。
作爲這屆踏雪尋梅中修爲最低者,也是隊伍人數最少者的夏尋,必然也在其中。只是他現在又多了個最古怪者的標籤。
“這個叫夏尋的七星弟子有點古怪,不像這上面說的只是個出竅境。”一位藍衣中年男子,手裡拿著今年的踏雪名錄說道。
“他是出竅境,岳陽樓那邊的人已經確認過了。但應該有所依仗,他曾經跨三境傷過御神境的問天弟子,雖然自己重傷險死。”一位留著長鬚的男子說道。
藍衣男子擺擺手說道:“不是不是,和修爲無關。感覺他走的路和其他學府弟子一樣,卻又不一樣。賞了這麼多年雪,從未見過這麼古怪的小輩。”
“恩,我也有這感覺。好像走得很仔細,卻又不像。感覺仔細得太隨意了,隨意得讓我覺得他只是來踏雪的。能在拐角尋思這麼久,居然還有心情坐下喝水,真奇怪”一位手持鐵扇的男子附和道。
“更奇怪的是,他還挖筍…”長鬚男子補充道
“獨老,你怎麼看?”藍衣男子問道,隨即附近幾人轉頭看向一旁,一位一直快速打著算盤的老者。
老者沒有即時回話,加速繼續打算盤。算盤應該是古木製作而成,油亮的褐澤下透著古老的氣息。
“噠…噠噠”半刻時間後,老者還是打著算盤,同時說道:“入林三個時辰,他本應至少與十一支隊伍相遇,但最後都在距離四十餘丈處被他巧妙繞過。前後十六支隊伍在距離九十丈處,他便開始改道遠離。他停留的四十四個岔路口,最終選擇的基本都是人數走過最少的路口。每次原地歇息時,在他前路百丈內都有隊伍佔道前行。快行時方圓百丈無人”老者停了一會,繼續說:
“他一直在算!”
周圍幾人有些差異。
“那他是怎麼算到後來者會相遇的?”鐵扇男子懷疑道。
老者說:“感覺”
鐵扇男子鄙夷一笑:“呵呵,你認爲他是聖人?能預知禍福,趨吉避兇?”
“不是”
“呵呵…”鐵扇男子敷衍一笑
“是神識,強大的神識”
“…”
“多強大?”鐵扇男子沒笑了,凝重地問道
“噠噠噠…”老者加速打了數十下算盤,道:“方圓百丈”
“…………”
衆人沉思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