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里到處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長長的走廊盡頭的長椅上,江衡樂像是整個人被抽離了力氣一般,毫無生氣。
腦子混沌不堪,這樣的突發狀況簡直是五雷轟頂。從來沒有一幕有剛剛倒在地上的林驍宇帶給她來的震驚。那樣子的林驍宇還是他嗎?哪里還有一絲一毫的意氣風發,一點半點的生機勃發?
他真的是他嗎?她不敢想。
偶爾,他也會說:“江衡樂,你這樣看著可真順眼!”江衡樂知道讓她夸贊別人實在難得,也懶得反駁他。他發的聲音不是低沉的那種,反而有種明朗的感覺,讓人直覺得舒服。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很奇妙,他隨便說句話你都會覺得那就是天籟之音。就算是他偶爾發發脾氣,他忍不住的小幼稚,他有時候使壞欺負你,也會忍不住覺得滿足。
那不羈的英姿少年被她驚為天人。
他是最溫暖的陽光,他會過分熾熱而耀眼,他的放蕩不羈有時候也會傷到她,然而當陽光不再,全世界都凝結成霜凍。
而現在,她覺得越來越冷,這個涼爽的初秋,為何讓她感到這般寒冷,從頭冷到腳,還有無邊無際的恐懼、黑暗向她伸手而來。那是黑洞,她無法控制自己,那股黑暗的旋風要席卷著她掉進無止境的黑暗中去。
手腳冰冷的她身子忍不住輕輕的顫抖,她有很不好的預感,林驍宇一定不是只僅僅昏厥而已,那種恐懼感就像是洪水一浪一浪地打過來,淹沒了他和她。
“我看你臉色不好,喝點熱的,暖暖胃。”寧翌曦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他握起她的手,將一杯微燙的奶茶放入她手中,“我已經去交過押金了。別太擔心,你朋友會沒事的。”
“謝謝。”她的喉嚨像是卡了一塊棉花一樣難受,除了謝謝,她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樊帆摟住她的肩,輕聲說:“快點把奶茶喝了吧,你的手這樣冰,喝了就會暖一點了。”
“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壞。”寧翌曦就這樣陪她靜靜的坐著,三個人也不再說話,直到急救室門上的燈滅了,門被打開。
江衡樂猛地站起來,直奔過去。
“醫生,我朋友他有沒有怎么樣,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她狠狠地咬住下唇,盡量讓自己不要發抖。
“小姑娘,情況不是很樂觀啊。病情只是暫時穩定住了,但……”兩鬢斑白的老醫生口氣凝重,“你們是不是還不知道他患的是血癌?”
“血……血癌?”江衡樂喃喃地重復這兩個字,仿佛聽不懂一般,“血癌……”
“像他這樣的慢性白血病,想必已經有過幾次昏迷了,早就應該送進醫院治療了,你們平時都沒有發現嗎?”
“沒有,他從來沒有對我說起,我跟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我一直不知道他身體不好……都是我不好,他生病了也不知道,還跟他吵架。”江衡樂這時才如夢初醒,“醫生,他會沒事的對不對?你一定要救救他,他一定不可以有事,不可以有事!”顫抖的聲音里夾雜著哭腔,這種病光聽著名字就太可怕了!
“你別太難過,張醫師是這方面的權威專家,有他為你朋友治療,一定可以早日康復的。”寧翌曦一手按在江衡樂的肩上。
“是啊樂樂,你還要照顧他呢,要打起精神來啊!”樊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只好讓她靠著自己的肩。
他從小到大連感冒都甚少的,怎么就突然這樣子了,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
這時候林驍宇從手術室里出來,江衡樂撲過去,仿佛變了一個人,只知道說:“林驍宇你不會有事的,你不可以生病……”細碎的聲音猶若耳語。
她這幅樣子,寧翌曦只能給她鼓勵:“你不要著急,白血病現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疾病了,治愈案例也很多,找到配對的骨髓,換掉造血干細胞,恢復造血功能就可以恢復了。”
林驍宇被護士推走,她抬頭忽然問道:“那要是找不到配對的骨髓怎么辦?”她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嚇了一跳,“不,不會,一定可以找到的。師兄,能不能現在就去找骨髓?你是將來要當醫生的人,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你認識那么多醫學界的教授專家,師兄你一定要救救驍宇……”
“樂樂你冷靜點,當務之急我們是要先聯系驍宇的父母,他們是直系親屬,骨髓配對的可能更大,等他們過來,我們再一起想辦法好不好?你要相信現在的醫療技術,相信驍宇,也要相信我,好不好?”寧翌曦握著江衡樂的雙肩,對她說。此刻的她是沒有理智的,他只好連哄帶騙的穩定她的情緒。
她就那樣怔怔的點頭,寧師兄讓她相信他,她就相信他,因為除了相信,她真的別無選擇了。
寧翌曦沒想到看到整個人仿佛都被挖空了的江衡樂,自己的心也會變得難受起來,也許是醫者之心,就會不自覺地不忍。
林驍宇的父母很快就從S市趕過來了,同來的還有江衡樂的父母。江衡樂看見劉敏愛就忍不住撲進她懷里痛哭起來。
劉敏愛慈愛地撫著她的頭發:“傻孩子,驍宇會好起來的,你有什么好哭的,嗯?”
她這時才發現祝阿姨的眼圈紅紅,眼中布滿腥紅的血絲。林伯伯也是一臉疲憊,風塵仆仆的兩個人仿佛忽然間老了十歲。
“阿姨……”江衡樂想說些什么安慰祝阿姨,可是話到嘴邊卻咽哽得什么都吐不出來。反倒是祝阿姨安慰起她來。
“我們先去看看他吧。”林伯伯說。
傍晚時分,一排大雁拍打翅膀著飛過晚霞染紅了西面的天空,飛過似血的殘陽,初秋的季節,大雁已經要準備南飛了。
這一年很快就要走到盡頭。
加護病房里,白得一層不染。點滴瓶懸掛在墻上,藥水順著輸液管一滴一滴地滑落,輸著液的那只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著各種管子,她想那一定很疼吧?看他雙眼緊緊閉著,俊容消瘦,嘴唇干裂的起皮,臉色蒼白得近乎雪白的床單,此刻的他異常寧靜,那是一種接近天堂般的安靜。
江衡樂覺得身體左上角的地方像是傷了一塊,連呼吸起來都是痛的,眼淚在眼眶中來回打轉,硬生生地忍住不讓它落下,她不能這樣哭,太晦氣了,她不能哭。
這個給了她年少青春最懵懂最美好的初戀的人,仿佛忽然間消瘦成這樣了,而她除了等待能夠配對的骨髓的出現別無選擇,她什么也不能為他做。忍受這世間最殘忍的煎熬。
她又想起悶熱的夏夜,他在家旁邊的公園對她說分手,理由是他喜歡上別人了,那時候的江衡樂覺得全世界所以人都可以不喜歡她,可林驍宇一定會是最喜歡她的那個人,而且會一直喜歡下去。然后他一句我不喜歡你了,我喜歡上張馨予了,就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
炎炎夏日,冷得就像冰窖。她恨他,不想再見到他,卻也不想見到這樣子的他。可是現在她寧愿他是牽著別人的手無恥地賣弄自己的幸福的,她寧愿他是愛上別人忘記她也無所謂。可是最不愿意的就是看見他躺在病床上快要死的樣子,脆弱地不堪一擊。
她還喜歡他,他怎么可以生這樣嚴重的病來讓她難受,他就不怕那個遠在大洋彼岸的人傷心難過嗎?
原來在生與死面前,最終只剩下對人最原始的感情,而不是仇恨。
住院治療了一段時間,林驍宇的病情終于有所穩定下來,轉到了普通病房。另外,院方沒有可以供林驍宇配對的骨髓,現在在尋求全國各大醫院的幫助。
寧翌曦早就跟父親提了這件事情,他說自己一個朋友得了白血病,沒有合適的骨髓,希望他可以利用自己的關系網來幫這個忙,寧父當即就答應下來,事后也確實吩咐下面的人去幫忙了。只是這都十多天過去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尋找骨髓這件事現在就猶如大海撈針般困難了。
林驍宇自從醒來以后就對江衡樂不理不睬的,仿佛不認識她。也一直都很沉默,只有在有人來探望他時偶爾笑笑,那笑容極淡,淡得就像早晨陽光出現之前的淡霧,仿佛隨時隨刻都會消失。
江衡樂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她又何嘗不是呢?每天學校醫院之間來回的跑,人很快就瘦了一大圈。但是一個人不快樂就夠了,何必要兩個人傷心呢?
好在他并不趕她走,她開始裝作什么事情也沒有,總是笑瞇瞇的,林驍宇不理她她也不在意,自顧自講一些學校發生的趣事,講著講著連自己也覺得無趣。
而林驍宇從來都不做評論,甚至懶得聽她廢話。
周日這天天空很明凈,偶爾飄過幾絲云,點綴蔚藍的天空,讓人的心情也隨著天氣好起來,想要出去走走。
林驍宇在病房里躺得久了,渾身不適,自己慢慢撐坐起來,好久沒有離開病房了,病房里只有他一個人,走到窗邊看看風景。
不遠處的樹蔭下有兩個熟悉的身影,男的身材頎長挺拔,女的秀麗纖細。女孩一手按著額頭低下頭,偶爾搖了下頭,男的右手握著女孩的肩膀,也低頭對她絮絮地說著,像是在安慰她什么。他抬高了左手,最終卻只是懸在她肩膀上空沒有落下去,那是怎么樣的隱忍。
自從知道寧翌曦在他暈厥當日救了他,就一直對他心存感恩,現在又總是會陪著江衡樂到醫院來看他,雖然他們沒有明確表示兩人之間的關系,但是看得出來寧翌曦是喜歡江衡樂的。
有一種心思開始從心底滋生。
房門被推開了,祝瑩走了進來:“驍宇,怎么起來了,累不累?還是趕緊躺著吧!”說著便過來扶著他讓他坐在床上。
“媽,我不累,天天都躺著,我的精神好著呢,您就不要擔心了。”林驍宇虛弱的笑笑,但還是很聽話的坐在床上。
祝瑩看了眼窗外,說:“那個男孩子也常常過來看你,只是很多時候你都睡著了。你大學里新交的朋友?以前沒見過。”
“是啊,是我跟樂樂的朋友。”
江衡樂進來的時候,林驍宇已經睡著了,她小聲對祝瑩說讓她先走,自己搬了椅子在病床邊坐下,椅子接近地面的時候不慎脫手了,發出刺耳的聲音,她緊張地轉過去看了他一眼,他依然是閉著眼,常常的眼睫蓋在眼瞼下面,還好沒有驚醒他。
林驍宇原來有個小舅舅,對他是極好的,后來卻生了白血病走了。她記得那時候他們都不過是上幼兒園的年紀,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林驍宇哭,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死亡對親人會造成這樣大的痛苦。
她不知道未來面對他和她的是怎樣的命運,但至少現在他們還活著,理所當然要讓自己愛的人盡量的快樂。他還愛不愛她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看著他,輕輕地自顧自說起話來,聲音低低的,但是病房這樣安靜,并不妨礙第二個人聽清楚:“驍宇,雖然你總不愿意搭理我,但是沒關系,我相信只要你的病好了就會沒事了。我已經跟她聯系上了,我會讓她盡快回來的,你不要擔心,等她回來了……”說到這里她頓了頓,像是很開心一樣,“這樣我就不用天天來陪你啦!雖然這是讓我成功減肥了呢!但是我覺得我還是有點肉肉的比較好看呢……”她就這樣一個人絮絮叨叨的說著,他的眼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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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機場冷冷清清。
新一次的航班抵達,身姿卓越的優雅女人穿著黑色風衣,時尚簡約卻不乏年輕女孩的活潑俏麗,她踩著高跟皮靴款款而來。
江衡樂走過去跟她擁抱了下,她們之間似乎是從來都沒有這么親密過的,以前同班的時候玩不到一塊去,張馨予也一直視江衡樂為最大的情敵,兩個人甚至連話都沒有好好說過。
“謝謝你回來,張馨予。”
“我是為了他回來的,不用謝我。”她一直都是這么心高氣傲的,不會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也不屑與不相干的人多說一句話。只有林驍宇,只有在林驍宇面前的時候她才不是那個趾高氣昂的張馨予,才不是那樣一副高姿態視人的張馨予。
獨自在異國他鄉的生活并沒有改變她什么,只是更加成熟美麗了,那種美麗的韻味滲透到骨子里,就算是女人也會為她傾倒吧?江衡樂自認沒有一點可以與她相比的,她也從來沒有那個心思。
這次不惜放下身段去求她,不過是為了那日日忍受病痛折磨的人可以少一點痛苦。畢竟有心愛的人伴在身邊是不同的。
張馨予轉過身,看見江衡樂身后寧翌曦伸出手跟他禮貌性地握了握手:“你好!”她似是無意卻有意地掃了寧翌曦幾眼,心中不禁冷笑,江衡樂還真是有本事,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認識了這樣的男人,眼前的男人莫說相貌,光是那風度氣韻就不是一般能及得上的。
只不過那些都與她沒什么關系,雖然江衡樂在電話中說林驍宇喜歡的是她,但是她心里卻沒有什么底,只是擔心著那個人,心心念念想著他,便毫不猶豫地飛回來了。
“你好!”寧翌曦輕輕回握對方的手,江衡樂跟張馨予當年算是情敵,自然沒有什么多余話可說,寧翌曦雖有良好的家教,但是這樣的情形下客套的問候聊天都是不合時宜的。
寧翌曦開車先將張馨予送到酒店住下,再把江衡樂送回學校。他日日接送,每晚都要給她打個電話才能放心,他給她的關照似乎已經超出了她能承載的范圍。他的心意她不是不知道的,只是她的心里還住著那個人,不想耽誤了寧翌曦,卻又不敢挑明,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失去了這樣的朋友,于是只好一直裝傻。
“師兄,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明早還上班呢!我先上去了!”
“恩,你也早點睡吧,我看你上去就走!”寧翌曦點點頭。
他目送她上樓,才轉身離去,背影似乎有著落寞與孤單。
每次回來似乎都會有個長得秀美的女孩子站在樓梯口處看她,她心里覺得又煩又亂,也就沒有多想,只當人家是有這樣的特殊癖好。
可以配對的骨髓遲遲沒能找到,而父母親友一個個都做了檢查,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跟林驍宇配對的,為了避免病情進一步惡化,院方不得不建議他開始做化療了。
明天林驍宇就要接受化療了,他一個人在病房里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張馨予進去陪他,半個多小時之后她出來,雙眼紅得像小兔子,她看了江衡樂一眼什么也沒說就跑開了。
江衡樂小心地推門進去,只看到他身上蓋著被子,整個人朝里面躺著,她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林驍宇對著親友笑說,不想讓人看見他沒有頭發難看的樣子,大家以后還是少來醫院看他了,反正沒有以前好看了。而且他似乎尤其不想見到江衡樂,然而依舊愿意讓張馨予陪伴著他,她在他心里,真的是不同的!
等林驍宇進去的時候,江衡樂一個人在醫院樓下的長椅上坐著。她真的想陪伴他一起經受那些痛苦的事情,不管他愿不愿意,知不知道,她都以自己的方式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