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產(chǎn)子

謝琳瑯是卯時初發(fā)動的,到了午時尾兒上還在一波一波的疼,且疼痛持續(xù)的時間越來越長，簡直令人無法忍受，她直著嗓子要大喊出聲，可是腦子里頭混混沌沌，呼不成句，帳子頂垂落下來的紗幔險(xiǎn)些被她扯落下來。

碧桃從銀吊子里倒了參湯喂進(jìn)她嘴里,才喝了兩口，疼痛又襲卷而來,她就快要招架不住了,眼前煌煌然,看什么都是白燦燦,重影的。

外頭雪下得愈發(fā)大,月臺上積了厚厚的一層，下人們勸了蕭慕幾回，讓他到偏廳去等著。他不肯，聽里頭謝琳瑯的喊聲，心縮成一團(tuán)，緊緊抿著唇，女人生孩子有多兇險(xiǎn)，他是聽說過的，即便做足了最萬全的準(zhǔn)備，此時此刻，他也不能不緊張。

謝琳瑯躺在床上，視線已經(jīng)完全模糊了，她想要歇一歇，卻聽產(chǎn)婆不停的喊著“用力！”一刻也停不下來。最后也不知到底又過了多久，終于底下一股熱流涌出來，隨即就是“哇！”的一聲啼哭，她頓時覺得整個身子都輕松了。然后就聽產(chǎn)婆歡喜道：“恭喜王妃娘娘！是個哥兒！小殿下長得壯實(shí)，足有六斤六兩呢！”

謝琳瑯想撐起身子看一看，卻一點(diǎn)力氣也沒有，只是道：“快抱來我看看。”

鄭媽媽一顆心登時就放到了實(shí)處，樂顛顛的，將包好的小襁褓抱過來，謝琳瑯再疲累，此時嘴角也浮起笑意，孩子剛剛擦洗過，身上還是紅紅的，皺皺的，大約是剛剛從娘親的肚子里出來，還不大適應(yīng)，扎手扎腳，只管閉著眼睛大哭，倒是有勁兒的很。謝琳瑯想要抱一抱，鄭媽媽忙笑道：“哎喲！王妃娘娘可使不得，您這才生產(chǎn)完，身子最是虛虧的時候，萬不可再勞累著，只先好生養(yǎng)著，等精神頭足了，再抱也不遲。”

謝琳瑯只好眼巴巴的輕輕拉了拉他的小手，軟糯糯的，還起著一層皮。

產(chǎn)婆則忙奔出去跟蕭慕道喜，“恭喜慕王殿下，是個哥兒，萬分齊全的一個小殿下，哭聲也響亮，瞧著就壯實(shí)！”

蕭慕忙道：“王妃可好？現(xiàn)下如何了？”

那個產(chǎn)婆是衛(wèi)夫人專程找來的，自然是極為穩(wěn)妥，且她也是在世家貴胄中行走慣的，像慕王這個歲數(shù)，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兒子，又是嫡長子，不知道該有多么寶貝呢！嘴里正要滔滔不絕的贊小殿下，卻聽慕王先問的竟是王妃，不由得一怔，皇室宗親向來親情淡薄，更惶論非元配的夫妻了，都不如小門小戶的郎君對妻子情意重。她原也是常見的，是以今日聽蕭慕這一問，一簍子話兜頭就咽了回去，忙改口笑道：“王妃娘娘身子健朗，并無大礙，也只是勞累著些罷了，多休息將養(yǎng)也就好了。”

蕭慕聽她說得心里越發(fā)急切起來，立刻就要進(jìn)去瞧，那產(chǎn)婆連同幾個丫鬟忙攔著，笑道：“殿下稍安，產(chǎn)房還沒收拾妥當(dāng)，沖著了血?dú)饪刹缓谩Ｔ龠^上一時半刻的也就是了，況且現(xiàn)在王妃娘娘身子還虛弱，等幔帳都掛好了，才能開門，否則若讓王妃娘娘著了涼氣，可了不得。”

蕭慕聞言只得按捺下來，望著簾子里頭，簡直望眼欲穿。

又過了半晌，里頭都拾掇妥當(dāng)了，鄭媽媽才掀簾子出來，請王爺進(jìn)里屋去。

謝琳瑯累極了，已經(jīng)睡了過去，鄭媽媽現(xiàn)在歡喜非常，卻又不敢大聲說話，只不住嘴的輕聲嘮叨，“王妃娘娘剛剛用了一碗通草烏雞湯，還有兩塊紅糖軟糕，看著小殿下，明明困倦極了，偏還不舍得閉眼睛，勸了半天，這才睡了……”

蕭慕坐到她床邊，要將鄭媽媽懷里的小襁褓接過來，鄭媽媽先是愣了下，然后立刻就歡天喜地的耐心教蕭慕如何抱孩子。

蕭慕姿勢有些笨拙，生怕摔著他，抱緊了，又擔(dān)心手勁大弄疼了他，小心翼翼的低頭瞧，他已經(jīng)睡著了，小小的嘴唇微吮著，雖還看不大出模樣來，這張粉嫩嫩的小嘴卻是跟他的王妃一模一樣。

謝琳瑯?biāo)贸粒膊恢鞘裁磿r辰了，醒過來就覺得餓的了不得，目光先下意識的去尋找兒子，卻先一步看到了蕭慕，他正坐在床邊上，眼睛一瞬不眨的盯著她身側(cè)的大紅襁褓，此時見她醒了，立時抱過孩子歡喜的笑道：“你感覺如何？咱們兒子比你還能睡，只中間吃了一回奶，就又睡著了，聽鄭媽媽說他就連吃奶時眼睛都沒睜開過，只一個勁兒的吸吮。”

謝琳瑯就著他懷里看孩子，香香軟軟的一團(tuán)，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外頭大雪已經(jīng)停歇，雪光映著綃紗窗透進(jìn)來，蒙蒙的似帶著光暈。

鄭媽媽正好進(jìn)來，端著花生鯽魚湯，還有一碗熬得軟糯糯的燕窩粥，粥是早就熬好的，放在銀吊子里溫著，此時入口溫?zé)釀偤谩?

謝琳瑯確實(shí)餓得狠了，吃了兩碗粥，喝了一小盅湯，又吃了一個溫水煮過的果子，臉上瞧著就比剛剛紅潤了許多。

鄭媽媽就笑道：“王妃娘娘現(xiàn)下沒什么妨礙了，王爺也該放心去歇一歇才是，小廚房備了吃食，王爺是不是現(xiàn)在就用一些？”

謝琳瑯看蕭慕果然是極疲累的模樣，忙道：“你還一直沒有吃東西么？我這里有人伺候，不用你一直守著，快去吃些東西歇一歇罷！等睡醒了再來看兒子，他又不會跑了。”

蕭慕這才點(diǎn)頭應(yīng)是，起身出去了。

鄭媽媽也跟著去給蕭慕張羅飯食，她前腳才走，就有一個婆子進(jìn)來給謝琳瑯磕頭請安。謝琳瑯瞧著她眼生，也沒敢認(rèn)，青杏機(jī)靈，便湊過來笑嘻嘻的道：“好久不見6媽媽，6媽媽近來身子可好？咱們王妃娘娘一直掂記著呢！可巧媽媽就來了！”

6媽媽五十歲左右，團(tuán)團(tuán)的一張圓臉，發(fā)髻一絲不茍的攏在腦后，忙笑道：“承王妃娘娘厚愛，還記掛著奴婢，奴婢這些年雖一直都不在府里頭，心里卻也不能放下，這回有了小殿下了，王爺定然開懷，就是奴婢聽說了，簡直就再坐不住，立時就來了，原也該等洗三時再來的，可實(shí)在是沒忍得住，還請王妃娘娘不要介懷。”

聽青杏這一提醒，謝琳瑯就想起來了，6媽媽是蕭慕的乳娘，原本是在賢妃娘娘身邊伺候的，后來年紀(jì)大了，身子又不大好，便得了恩典回家養(yǎng)老，想是如今聽說王爺?shù)昧说臻L子，才急著來看的。

謝琳瑯笑道：“6媽媽快別這么說，6媽媽身子不好，還在這大雪天里親自走一遭，也實(shí)在是媽媽這一片疼愛孩兒之心，我心里歡喜還來不及，哪里能介懷呢？媽媽來抱一抱，看看他這份量可重不重。”

6媽媽聽了，臉上的歡喜幾乎就掩不住，忙過來歡天喜地的將小襁褓抱在懷里，這時小殿下醒了，抻了抻小胳膊，撇了嘴正要哭，6媽媽忙輕聲哄他，他睜開眼睛瞧了瞧，打了個小哈欠，就又睡著了。

6媽媽簡直就愛到了骨頭縫兒里，話匣子一打開就關(guān)不住，“小殿下這長相就是跟王爺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指著他還沒長全的眉毛，斬釘截鐵的道：“瞧瞧小殿下這兩道子斜眉，這么俊逸的眉鋒，真真是個會長的！這鼻梁一準(zhǔn)兒比王爺還高呢。剛剛定是奴婢甫一上手，他覺得不舒坦了，就要哭，真是跟王爺一般的脾氣，一點(diǎn)子委屈都不肯受。王爺小時候就是，他的東西放在哪兒都是有定規(guī)的，誰私下里碰著了，他還不樂意，就是四殿下都不敢輕易動王爺?shù)臇|西。王爺那時小小的眉毛一擰，真是多少大人都沒他那樣有氣勢呢！賢妃娘娘還總抱怨王爺一點(diǎn)兒不隨她，冷情冷性的，真是跟蕭家人一個樣兒！”她說完了才發(fā)覺議論皇家大不應(yīng)該，尷尬的笑一笑，又道：“王爺如今待王妃娘娘好，咱們都瞧在眼里，心里頭也高興，畢竟是正頭夫妻，你們過得好，賢妃娘娘知道了，也定然欣慰。”

說著眼圈兒都有些紅，青杏見她像是說上了癮頭兒，生怕她再說出什么來，倒惹得謝琳瑯也落淚，忙要打岔，6媽媽還尚沉浸在回憶里，也沒瞧見青杏已經(jīng)張開了一半的嘴，兀自道：“賢妃娘娘就只有四殿下跟六殿下這兩個孩子，奴婢又是看著他們長大的，人一旦歲數(shù)大了，就愛多管閑事，如今你們兩個和和美美，又有了小殿下，奴婢是再沒什么不放心的了。只是四殿下……”說著頓了一下，改口道：“只是圣上這心思收不回來，奴婢瞧著也跟著著急，當(dāng)初賢妃娘娘是極喜愛皇后娘娘的，盼著他們好生過日子，誰承想……”

嘆了口氣，待還要接著長篇大論，青杏忙瞅著話縫兒接口道：“6媽媽快坐一坐，剛剛王妃娘娘囑咐奴婢給6媽媽沏的茶，6媽媽也潤一潤口。”

6媽媽小心的將小襁褓放到小床上去，這才回過身坐下，注意力又轉(zhuǎn)移到謝琳瑯身上來，叮囑了許多話。她是從宮里出來的，豈是個沒有分寸的？只是她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些，又實(shí)在歡喜，才說得多了，謝琳瑯剛生產(chǎn)完，需要休息，她說完話也不再多待，就要告辭。

謝琳瑯含笑道：“6媽媽好容易才來一回，不如住上幾天，好歹等過了洗三再走。況且外頭雪大，天色也晚了，6媽媽這時回去，我也放心不下。”

洗三那天人多忙亂，她在也能幫襯著些，6媽媽原也想著住兩日的，且她還沒見著王爺呢，此時聽謝琳瑯開口留她，自是痛快的應(yīng)下了。

榮安侯府跟襄國公府早就得了消息，也等不得洗三了，第二日一早，衛(wèi)夫人等人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