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施家 燃文
過年從臘月初開始,到正月十八才算結束,但實際上正月十八之后,依然有新年飯宴,請吃春酒的亦為數不少。拖拖拉拉,竟一直要到二月二龍抬頭為止。
英國公府那邊一直拖著沒去,正月里卻是無論如何也拖不過了。施太夫人又著人來請,正月初六,兩人便帶著各色年禮,又裝了一袋子的小金銀錁子預備著打賞,蘇管事將馬車備好,兩人便往英國公府去了。
蕭慕騎馬走在前面,謝琳瑯則是坐在馬車里,去英國公府雖不用像入宮朝拜那樣隆重大妝,但她畢竟是第一次正式上府拜見蕭慕外家長輩,不能失了禮數,也是端端正正的梳了高髻,正中戴了一支五鳳攢珠赤金釵,披了大氅,為了不弄亂發髻,端坐在車內,不敢亂動。
謝琳瑯心中其實是提了一口氣的,昨天晚上蘇管事借故跑來謹蘭院,坐在外間兒,就著一杯茶,將施家二房這些年所行之事從頭嘮到尾兒。
蘇管事實在是一個細心且記性又好的太監,他呷了口茶,道:“王妃娘娘是不知道當年那些個事兒,那時王爺也并不大,倒是奴婢記得甚清楚。那時奴婢還跟著賢妃娘娘身邊兒伺候呢,施家的大事小情,沒有比奴婢更透亮的了。當年大房的國公爺也是慮著二房老爺是他唯一胞弟,想著住一起也是個照應,便沒分家出去。國公爺是個好人情兒,可國公爺的弟媳,也就是現今二房的太夫人,她還心心念念的想要爭大房的爵位呢,下作手段一出兒接一出兒。尤其是四爺去后,施家大房的國公爺,國公夫人,世子爺,還有咱們賢妃娘娘都跟著去了,大房只剩下世子夫人帶著源哥兒,那時世子夫人剛有了身孕,三個月還不到,剩下這孤兒寡母……”說著抹了把眼淚兒,哽咽兩聲,“要說奴婢最敬佩的女人,就非世子夫人莫屬了,咱們賢妃娘娘性子就是太過軟弱,當年在宮里那會兒被德妃欺負了,也不肯跟萬歲爺言聲。世子夫人不是,瞧著柔弱,卻最是堅強的一個人。那時源哥兒才十一歲,還不頂事,整個國公府只有她一個懷著身子的婦人扛著。奴婢說一句罪該萬死的話,萬歲爺那會兒也太過心狠了些。二房太夫人卻極是高興,使盡了損招兒,逼世子夫人出門子改嫁,世子夫人的娘家是陪都成氏,她的父兄連夜趕來,當著施家所有族人,世子夫人只說了四個字:絕不改嫁。太夫人沒將人逼走,又把她娘家的一個庶出侄兒弄進國公府里住著,竟誣陷世子夫人通奸!世子夫人豈是那么好算計的,最后還不是太夫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成家大爺一怒,給世子夫人送來二十個貼身侍衛,二房這才略消停了些。只是人心哪有饜足?王爺與施家大房是一體的,奴婢只怕太夫人會算計到王妃身上來,王妃這一趟去英國公府,還是萬分小心為上。”
謝琳瑯也知道,旁人的一分算計,自己個兒卻要帶著千萬分的提防。
英國公府距王府也并不很遠,到了地方,蕭慕先下得馬來,又過來扶著謝琳瑯下馬車。英國公府已是中門大開,眾人都迎將出來。
一時間大家先給王爺王妃行國禮,蕭慕謝琳瑯又簡單的行過晚輩禮,接著就被迎去了上房正廳。
蕭慕在謝琳瑯耳邊輕聲道:“進去后你只跟著舅母就是了,舅母必不會讓你吃了虧去。”
謝琳瑯點頭。這副姿態哪里像是正月里走親戚,倒更像是進虎狼窩一般。
英國公府已歷經六朝,是當年□□皇帝賜下的宅院,院子里的一石一木,無不體現著大周開國之初的風采。大塊青石壘墻,亦是大塊青石鋪地,院里樹木高大,垂花門旁的一叢雪青,竟已長至墻般高。
進了主院,正北方向立著一個粉油刻雙麒麟浮雕的影壁,繞過影壁才到了上房,是一間五進的院子,一應布局都講究大開大合,極是莊嚴大氣。
聽聞老英國公大刀鐵馬,極是英武男兒,與這主院的氣闊確是相似。
進了正廳,便見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婦由兩個丫鬟攙扶著到門口來迎。
瞧著歲數,便不難猜出她是施家如今的老封君,施太夫人。
互相見過禮,蕭慕便與幾位叔叔和表兄表弟們往前院的廳里去說話兒了。
施太夫人拉著謝琳瑯的手,滿面含笑“可把我這老婆子給盼來了!老婆子還怕臨死之前都不能見到你們來,這會子來了,真是歡喜得不行!”
站在旁邊的一個婦人,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長褙子,頭上斜插了支赤金簪子,聞言立時上前湊笑道:“母親可不要這么說,什么死不死的,母親活一千歲都嫌短呢!”
施太夫人擰她一把,笑道:“還一千歲,當我聽不出來,這猴兒在這兒拐著彎的罵我呢!”
惹得眾人一陣笑聲。
那個婦人忙笑道:“哎喲,是媳婦沒慮周全,說左了,母親豈止是活一千歲,萬歲比不上,也得八千歲!”
施太夫人笑罵,“你還蹬鼻子上臉起來!今兒是外孫媳婦頭一遭來,看在外孫媳婦的面兒上,便饒你一回!”又指著那個婦人對謝琳瑯道:“這是你二舅母,最沒皮沒臉的一個人,你少兜搭她!”
原來是二房長媳,但若是兩房一起論資排輩,她則稱施二夫人,謝琳瑯便叫了聲二舅母。
施太夫人又指著一個穿著素色銀線印花襖,頭上插著一支白玉簪子的婦人,道:“這是大房的,也是你舅母。”
這就是世子夫人了,長房英國公的兒媳婦成氏,因是寡居的身份,故而衣飾都極為清淡。
她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讓人油然生出一股子好感來,她上前拉著謝琳瑯的手道:“還是正月里,天氣甚冷,你們大可不必如此急著過來,也并沒有什么事兒,都是一家子親戚,誰也不會挑外甥媳婦這個禮。”又轉身對施太夫人笑道:“外甥媳婦坐了這一路馬車,想來顛簸得累了,二嬸娘還是請外甥媳婦廳里坐著,也用杯茶暖暖手,再陪二嬸娘說話兒罷!”
施太夫人看她一眼,簡短道:“還是煥哥兒媳婦周到。”便率先進廳里去了。
廳里除了成氏和施二夫人,還有幾個年輕媳婦子,成氏便引著謝琳瑯一一見過禮。
眾人說說笑笑,又互送過表禮,謝琳瑯這才歇空兒坐下。下人敬獻上茶來,謝琳瑯捏起雨過天青的杯蓋,低頭抿了一小口,默默將兩房人口都捋順當了一遍。
長房人口簡單,英國公及國公夫人和世子施方煥已逝,只余世子夫人成氏帶著一子,長房現在唯一的嗣子,也就是英國公的嫡長孫施源,還有一女名叫施寧,今年只有六歲。
另外,英國公還有一嫡女,便是蕭慕生母,賢妃施宛。
二房的人口較多,英國公的親弟已逝,其妻施太夫人共育兩子,嫡長子施方浩,娶妻周氏,便是施二夫人。施二夫人嫡出的有一子二女,嫡長子施鴻已經成親,娶妻李氏,李氏倒不像她婆婆施二夫人那般張揚,而是一直陪著笑臉站在施二夫人身后。施二夫人的兩個女兒謝琳瑯倒是見過多次,只是此時才知道施大小姐閨名施瀅,施二小姐閨名施淇。
施太夫人的嫡次子施方海尚宣城長公主,一直住在公主府,今日并不在府中,長公主雖已成親多年,但至今尚無所出。另外施太夫人還有個庶子施方漢,施方漢的媳婦領著她的兩個兒媳婦一直都靜靜陪笑立著,并不多說話。
見過眾位長輩,成氏便命人將三位小姐請出來。
施大小姐和施二小姐兩人一樣的裝扮,依然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見了謝琳瑯更是沒好氣,施二小姐噘著能掛油壺的嘴巴子,往施太夫人懷里一滾,叫了聲,“祖母!”
施太夫人瞧著懷里最疼的孫女,實在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說她驕縱不堪,自己怎么就一點兒沒瞧出來?況且閨閣女兒家,驕矜些也是正常。
謝琳瑯只覺造化弄人,沒承想這兩個跋扈的姑娘竟成了她的表妹了。
后邊還跟著一個女孩,典型的鵝蛋臉兒,還有些胖嘟嘟。穿著朱紅色短襖,露出一圈素紗領邊,襯得整張小臉粉雕玉砌。她梳了個雙丫髻,兩個小圓髻上各綁了串大紅的珊瑚珠串,她走到謝琳瑯面前,兩只小胖手放在腰間福身一禮,笑盈盈道:“表嫂好。”
謝琳瑯忙笑道:“是寧姐兒吧,倒比畫兒上金童玉女還要可愛些。”忍不住在她臉上捏了捏,又從碧桃手里拿過一個早就準備好的荷包,遞到施寧手里,笑道:“一點子小心意,妹妹可不要嫌棄。”
施寧胖胖的小手接過來,聲音糯糯道:“表嫂送的,都是好的。我還要跟表嫂告狀呢!”她數著手指頭想了想,道:“三個月前,大表哥說我笨,還不讓我吃糖糕,說我太胖了,將來嫁不出去!”
說得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施二小姐卻立時跳起腳來,道:“怎么沒有我和大姐的?看不起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