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衛長玉
謝琳瑯的外祖母安慶郡主只有一子一女,女兒早逝幾乎成了她的心病,即便已經過去了這許多年,也未能稍解悲痛。幸而她的兒子是個出息的,襲了國公的爵位,又為圣上所倚重。孫子也出息,才只十八歲,年紀輕輕的就領了宮中禁衛大統領之職。
此時,衛長玉正坐在榮安侯府的正廳里慢悠悠的喝著茶,直過去了兩刻鐘,趙氏才一臉擔憂的將謝安瑯帶了出來。
謝安瑯見到衛長玉,很是高興,道:“大表哥,你真的要帶我去西山行宮隨駕?”
圣上這幾日因淑妃德妃之事正鬧得心煩,正好又到了十月里,便如往年帶著皇子皇孫要往西山行宮去。而衛長玉既是禁衛大統領,自然要負責起西山行宮的防務。
還不等衛長玉說話,趙氏便急忙道:“我是不知道大侄兒竟譴了人來哄著讓安哥兒出去逛的事,若是我先就知道,定會勸著!怎么也要先為著安哥兒的身子著想,安哥兒這病才剛好一些,這就跑出去,若累著了身子可怎么好?依我說,安哥兒若真的是想活泛活泛,倒不如讓全哥兒陪著在這園子里逛逛,全哥兒雖小,走路卻已齊全了,陪著大哥哥松松腿兒,也是他做兄弟的心思不是!”
衛長玉淡笑道:“謝夫人多慮了,原也正是慮著表弟這些天來一直躺在床上,出去走走倒是對身體有好處的,便何況正趕上圣上去行宮,這樣的恩德降在表弟身上,表弟自應感念。”
趙氏是喚的衛長玉大侄兒,衛長玉卻回了句謝夫人,僅一個稱呼就表明自家對趙氏的態度,本就不是什么正經子的親戚,原就沒把你一回事過!且他語氣溫和恭謹,但是話里卻沒一句是順著趙氏說的,并且里頭提到了這是皇上的恩德。這樣一頂大帽子壓下來,趙氏那慣能做戲的臉上也有些僵硬,她自然不信這是圣上的旨意,皇上哪里就會閑成這樣,管一個小子去不去行宮隨駕呢?可她是什么身份?榮安侯的填房而已,只封了個三品誥命,難不成還能拿這話去問皇上?
她只得道:“既是圣上的恩典,咱們家自然只有謝恩的。只是自從我到府里以來,這孩子就從未離開過我身邊。如今他這樣出去我是斷斷不放心的,而我又出不得去,只好派兩個忠心又妥貼的丫頭跟著,也好伺候著安哥兒的平日起居。”說著就吩咐人叫了兩個丫鬟出來。
兩人看上去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一人穿了一條簇新的石榴裙,倒比普通的丫鬟穿得好些,打眼看去,頭上的珠花也別的丫鬟多些,嬌嬌柔柔的,頗有幾分姿色。
趙氏便道:“這兩個丫鬟一個叫玉蓮,一個叫水月,是我專挑了來伺候安哥兒的,安哥兒十二歲了,也是不小了,身邊沒個人伺候著我哪里能放心得下呢!這便叫她們兩個伺候著去罷,便是去行宮隨圣駕,身邊也得有丫鬟婆子伺候著不是!”
衛長玉打諒那兩個丫鬟兩眼,想著怪不得表妹一定要讓安表弟脫離趙氏的掌握,安表弟這才十二歲,就要把他往女-色這條路上引了。在趙氏手里,安表弟真不知道會被養成什么樣子。奇怪的是,姑父竟也不管?
他心中想著,眉目卻未動,依舊笑著道:“謝夫人有心了。”
趙氏讓兩個丫鬟去見過謝安瑯,見謝安瑯接受了,臉上這才露出笑容來。
衛長玉轉向謝安瑯道:“你隨我去了,便要聽我的話,若是頑劣,我定會以大統領的身份按照禁軍的規矩罰你,你可要心里有數!”
謝安瑯認真點了點頭。
西山行宮在京城遠郊,風景極好,修建的雖不莊嚴闊大,卻勝在精巧舒適。每每皇上有心思要考一考他的兒子們,就會把他們都帶到這里來比試弓馬。不過,后來他的這幾個兒子都長大了,心思一個比一個深沉,射殺只鹿都要反復思量,是在弓箭上嬴了的好,還是放生體現個慈厚的好?漸漸的,皇上就不大來了。只是近兩年來,他的小皇孫們都到了學習弓馬騎射的年紀,圣上才又重提了興趣。
圣上如今共有七個皇孫。
除了四皇子早逝,五皇子留下一個遺腹子,六皇子還無所出之外,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簡直像在比賽一樣的生兒子。
先是太子妃頭一胎就為太子生了對雙胞胎,這對兒皇孫的降生令皇上非常高興,當即就封皇長孫為恭王,二皇孫為禮王。
這是大周朝絕無僅有的殊榮!
大周朝歷經四朝下來,得封號的王爺一共不過四十六位,這兩位皇孫剛出娘胎就封了王,還賜了封號,足以體現圣上的喜愛之情。相比于這對小皇孫,他那個已經成了兩次親的六皇子蕭慕,到現在依然還是以名為號,連個正經的封號都沒有。足見他的厚此薄彼,偏心都偏得沒邊兒了!
除此之外,太子還有陳側妃生的一雙女兒,官才人生的一個兒子。
與太子妃比賽的二皇子妃當然不甘示弱,她連生了三個兒子。二皇子妃為人比較剛硬,二皇子雖然二側妃四侍妾都占滿了,卻都是一無所出。
相比較于太子妃和二皇子妃,只有三皇子妃頭一胎生了個女兒。雖是女兒,卻甚得皇上喜愛,這是他的第一個嫡親孫女,還特意劃出一個成康郡為其食邑,封其為成康郡主。這是皇嫡長孫女,圣上給她再多東西,禮部那幫成天盯著皇家的老頭子們也不能說什么。
但三皇子無子,在爭大位的路上便處于劣勢了。偏三皇子對三皇子妃極其寵愛,只去年立了一位側妃,除此之外,竟連一個侍妾也沒有。
這也是德妃對三皇子妃最為不滿的地方,據說有一次德妃發火還罵過三皇子妃“自己不會下金蛋,倒還不許別人爬床!”這樣的話。
這七個皇孫從四歲到十五歲年紀不等,有嫡有庶,整整齊齊的站成一排,皇上那一直板著的臉上也終于露出笑容來。
皇上坐在上首,先問了小皇孫們的讀書情況,小皇孫們從大到小依次回答。最大的是太子的雙胞胎兒子,兩個皇孫一本正經頗有大人的樣子,回答的內容都是太子請老師早就教好的。
最小的是二皇子的小兒子,今年才四歲,身邊還跟著兩個奶媽子,他奶聲奶氣的,卻也一本正經的答:“孫兒已經會背三字經,千字文,還會寫二十……今天還要再學五個字,把今天的也加一起,孫兒已經會寫二十五個字了。”說罷還點了點頭。
看見皇上被小皇孫逗笑了,大家也都跟著露出了笑容。
接著皇上又問了騎射情況,然后一人賜了一把弓箭,四歲的小皇孫雖然還不會射箭,但是也得了一把精致的黃金小弓,小皇孫拿在手里有模有樣的看了看,見上面還鑲嵌了七寶,于是鄭重的抱在了懷里。
每次來西山行宮,皇上都會住個十來日,雖然也有奏折送過來,但是顯然這幫大臣都是很有眼力價兒的,沒什么大事也就都歇了筆頭兒,誰都害怕自己會擾了皇上的興致,所以送到行宮來的奏折基本上都是急件。皇上一時間不用處理那么多的公務,平日里緊皺的眉頭倒也放松下來。
衛長玉便趁此時來請皇上的旨意。
皇上沉吟半刻,道:“若朕單單下旨命榮安侯嫡長子入行宮,其他幾家世族又要罵朕偏心了!”
衛長玉站在下首,恭聲道:“臣等不敢!”
皇上笑著說:“你當然是不敢。不過,為了避免那些個老頭子在心里罵朕,便再帶上幾個世家子罷了。”
衛長玉恭敬的應了個是,皇上沒讓他退下,他便躬身而立。過了一會兒,突然聽見皇上問他:“你覺得朕這幾個皇孫里面,哪個最是可造之才?”
皇上當然不會是隨口一問,衛長玉才不會傻到當著他的面議論他的親孫子,于是說道:“皇孫們皆是天家血脈,身份尊貴,且都聰慧過人。臣下鄙陋,不敢妄議!”
皇上看了看他道:“我讓你說實話。”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便是議論了皇孫,也是朕的旨意,沒人敢傳出這間屋子去。”說著淡淡掃了周圍一眼,在一旁伺候的幾個太監都忙低頭斂目。
衛長玉見皇上如此,明白他若是不“議論”兩句,皇上怕是不會放他走。于是略一沉吟道:“臣并不敢妄議皇孫們,只是今日見到四歲的小皇孫,覺得甚是冰雪聰明。”
皇上笑起來,“只可惜二皇子并沒有給朕生個孫女兒。”
衛長玉聞言便是一怔。
他的父親襄國公遲遲不為他慮及親事,母親雖在家里為他挑選過幾家女孩兒,卻都被父親攔下了。而現在即便母親日日抱怨,說他都已經十八歲,再不成親什么時候才能抱上孫子,父親也依然不為所動。
今日他才知道父親為何不肯論及他的親事。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襄國公受圣上倚重,滿朝文武皆知,連帶著他也頗受圣上重視,既然他們父子是朝中重臣,那么為他賜婚于哪家姑娘,便可看出圣心所向。不過若依照父親的分析,圣上應該不會希望看到襄國公府直接與皇子聯姻。
不過皇上既有賜婚之意,卻又沒有明說,襄國公便只能裝聾作啞將兒子的親事一直拖著。
本朝幾位皇子的儲位之爭雖然還沒有明面化,卻也是暗潮洶涌,連普通百姓都會在茶余飯后悄悄的談論一番。他們培養勢力,拉攏朝臣,只是還沒有撕破臉罷了,當然,這幾位皇子也不敢撕破臉。只要他們的動作稍明顯些,皇上就會出手。不過照現在的情形來看,皇上倒像是想在暗中出手了。
那么將誰家姑娘賜婚于他,便更值得思量。只怕圣上再思量個幾年……
他有些夸張的抬起手去擦額頭冒出的汗,道:“臣已經不小了,臣的同窗兒子都快兩歲了。”
衛長玉自小就跟隨襄國公入宮,時常奉詔陪在皇上身邊。衛長玉小時候長得像白玉雕的一樣,人又聰明,小小的人兒被太監抱著放到椅子上,支著個小身子伏在案上給皇上磨墨。一直到前年,皇上讓他領了大統領之職后,人越發的嚴肅冷靜起來,只是他骨子里的那股狡黠勁兒,皇上再清楚不過了。
皇上高高坐著,眼里雖是笑意,卻板著臉擺了擺手,道:“還怕朕虧待了你不成!”
衛長玉也覺得自己這么上進,皇上應該不會虧待他。
反正不管賜婚的是張家姑娘也好,王家姑姑娘也罷,又有什么要緊?他也并沒有對女孩子上過心,只是覺得她們都是一個樣。只要不是過份的丑,模樣兒性子也還過得去就行了。
即便他已經有了這等覺悟,日后當他得知圣上賜婚的是哪家姑娘后,他還是驚得像被雷劈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