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儼嘆氣:“也是,威廉老闆,我們談了快一上午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去金門各處遊覽一番?”
威廉拒絕了:“鄭明儼怎麼把生意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給忘了,還沒定價。”
鄭明儼裝作剛剛想起似的:“還是威廉老闆細心,看我,把最重要的一節(jié)給忘了。這上品的價格我們已定好,在威廉老闆手中已有一張表格,下品呢,昨日喝茶時已說好,降一半,威廉老闆滿意吧?”
“若是降到十分之二,我才滿意。”威廉這麼說比攔腰砍價還厲害。
鄭明儼不說話,表示不樂意。
鄭飛黃在旁說:“威廉老闆,我的貨從江西運過來,這運輸費可不是零成本。其中還有損壞。你把價格降得這麼低,我們怎麼接受的了?如果這樣,我想,是否讓我的兒子帶領船隻,親自運貨去歐洲,更劃算。”
“鄭老闆,不爲你這位美麗的兒子的安全考慮嗎?況且,價格可以商量。”威廉雖在對鄭飛黃說話,眼睛卻盯著鄭明儼,很奇怪。
他說的“美麗”這個詞,鄭明儼當做是通事翻譯錯了,沒在意。他提出自己的價格:“降爲上品的十分之四。”
威廉不太開心了:“優(yōu)雅的鄭明儼,這是大批採購,不是街上單品買賣。我也瞭解了上下品的價格差異,你給這樣高的價格,我也難接受。”
“雙方都不滿意,可別陷入了僵局,傷了和氣。那我再讓一步,取十分之四和十分之二中間的數字,十分之三,這樣就比原來的十分之五降了兩成,威廉老闆,你就多賺了兩成。十分之三,是我們的底線了。”鄭明儼眼神語氣堅定:到手的大魚,你逃不掉的。
威廉和他對視一番後,決定了:“好,就這個價,不可變。一百二十艘下品瓷器,五十艘上品瓷器,現在就去驗貨!”
鄭明儼和鄭飛黃都驚喜了,只待順利驗貨,裝貨了。在海灘邊,這龐大數量的檢驗,記賬,裝貨,一干就是一下午,連午飯都是湊合著吃的。
鄭飛黃心算了一下:純收入大概是一億兩銀子,明儼,你已經超過爹了。
計貨,驗貨,裝貨完畢,雙方對數後,除掉定金,威廉付了餘款。
威廉不願耽擱,過來和鄭明儼道別,擁抱:“優(yōu)秀的鄭明儼,能認識你是我的榮幸,你前程無可限量。希望我們以後還有機會見面,不管是談生意還是品茶會友。”
鄭明儼也歡送他:“認識威廉老闆纔是我鄭明儼的榮幸。祝威廉老闆在歐洲開闢更廣大的平民市場。”
這場生意終於結束了,鄭飛黃喜不自勝:“原本以爲上品短缺會成爲我們棘手的事,可現在不但解決了上品短缺的問題,還將庫存滯銷的下品售出了八千萬,明儼,加油,以後還有機會。”
記賬人員過來欣喜地對鄭飛黃說:“老闆,這次與荷蘭人的生意,總收入是一億零六百萬,利潤六千萬,利率是六成。大少爺真厲害,能將四千萬的生意談成一億,奴才覺得像做夢一般。”
鄭世蔭聽到這裡,已挪不動腳步:鄭明儼有了這樣龐大的功績,而我,無半點貢獻,在爹面前就是一粉塵了。
他與鄭飛黃和鄭明儼拉開了距離,不願再聽他們說話,免得自己更嫉賢妒能,難受的心情寫在臉上,被爹看見了就糟糕了。
“好了,我有數了,你們都辛苦了。”鄭飛黃說:“大功告成,傳話下去,將論功行賞。”
“謝老爺。”記賬人說。
“明儼,聽到所有人對你的嘖嘖稱讚了嗎?我們來金門的兩宗大生意已完勝了。都是你的功勞啊。怎麼不見你開心,還愁眉苦臉幹什麼?”鄭飛黃不解地問。
鄭明儼憂心忡忡:“爹,威廉這次總共帶來兩百隻船,用了一百七十隻船來運瓷器,還剩三十隻空船,我擔心他心裡還想著沿迴路打劫的想法。”
“明儼,你在擔心臺灣島民衆(zhòng)的安全吧?放心,威廉買了那麼多貨,他的打劫力度已大大降低。他空著的三十隻船,是用來防禦的。他不被打劫就不錯了。”鄭飛黃消除了鄭明儼心中的擔憂。
但鄭明儼還是不快:“爹,我看,我們和威廉很難做長久生意。”
“你是在說臺灣島吧?”鄭飛黃父子連心,一語猜中。
“是的,”鄭明儼說:“沒有將臺灣民衆(zhòng)從荷蘭人的殖民壓迫中解除出來,我實難與威廉做久遠生意。”
“明儼,你的志向不僅僅在生意上,”鄭飛黃欣慰地說:“能說出這樣的話,救民衆(zhòng)於殖民苦海,纔是我鄭飛黃的兒子,胸懷寬廣,志高九天。”
“爹過獎了,”鄭明儼回答,然後他略帶厭惡地問:“爹,不知你注意沒有,今日威廉看我的眼神。剛開始我以爲是尊重和欣賞,後來盡變得怪異,讓我無所適從。還有他稱讚我的話,美麗,優(yōu)秀,優(yōu)雅,英俊,令人喜歡。這裡有稱讚女性的詞,是不是通事翻譯錯了?總之我聽了並不覺得開心,反而不適。不過,爲了生意,我強裝笑臉,沒有直說。”
鄭飛黃沉著臉告訴他:“我肯定會注意對方的舉動,眼神和表情。明儼,他這是喜歡你。爹見過這種人,喜歡同性,不喜異性,他對你已經不捨了。像他這樣有財勢的人,是有男寵的。如果你是一平民,可能會被他抓去做男寵。”
鄭明儼捂著嘴,想吐:“我只聽聞野史中,漢文帝有這樣的陋習,未曾想過世上真有其人。沒想到這樣的醜事竟落到我頭上,羞矣。爹,如果是因爲威廉的這種怪癖,我們才獲得這一億的收入,我寧肯虧了這筆生意!也不要。”鄭明儼無法接受被一個男人戀念。
鄭飛黃解釋並安慰他:“明儼,你萬不可這麼想。商人將生意和各種戀情分得很清楚,否則他自己會亂套,也不會有那麼大的生意。你看威廉談論時,看似隨意,實際一絲不茍,小心謹慎,討價還價,力求獲得更大的利潤和市場。他心裡有數,並不是因爲他對你的怪癖而談成這宗生意的。我們這一億的收入,是堂堂正正得來的,是你的談判計策,心理戰(zhàn)術贏得的,你別胡思亂想,讓自己不快了。這兩日與荷蘭人會面,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言語恰到好處,爹都替你開心著。”
“謝謝爹爲明儼解開這心結,否則明儼真難以接受。”鄭明儼言語間很疲憊。他們已來到客棧中的飯桌前坐下。
鄭飛黃說:“明儼,令人感到噁心怪異的事還有很多,你今日所見只是九牛一毛。以後要記得,凡事像今日一樣,不驚不炸,從容應對。”
“是,爹。”鄭明儼回答:“明儼記住了。”
這時,鄭世蔭也進來了,他一路遠遠地跟著父親和兄長,覺得自己希望渺茫,不願聽父親對鄭明儼的讚美。
鄭飛黃這下把目光對準了他,看看他這兩天學到的東西,能否說句有智慧有長進的話。
鄭世蔭來了一句行外話:“爹,爲何我們與荷蘭人做生意,不像與扶桑人一樣,籤合同?”
鄭飛黃還是忍著憤怒,耐心地教導他:“世蔭,海盜之間,無須合同。貨款兩清,一切自負。這些,在談判之前你就該瞭解清楚。爹手下有那麼多人,你隨便問一個,都知道。以後別犯這樣的錯了。”
“是,爹。”鄭世蔭又受了一肚子氣。
鄭飛黃轉而看鄭明儼,他撐著下顎,閉上雙眼,看他是累得想睡了。想想也對,今日一整天,從鬥智談判,到記賬,出貨,收款,都是他一人主持的,自己只是在旁邊協助觀察有無不妥。
鄭飛黃叫來丫環(huán):“禾苗,去請大少奶奶,這兩日與荷蘭人的交易,全是大少爺操辦,他累了,伺候他好好休息。”“是。”
房裡,鄭明儼躺著,閉著眼睛欲睡,說:“友姑,今日爹又誇我能幹,他很開心。”
“明儼,看你,在泉州巡海時都沒見你這麼累過。”董友姑爲他擦掉身上的汗,因爲他累得沒洗澡。
“腦力活比體力活還累,”鄭明儼閉著眼笑:“友姑,你知道嗎,我順利談判,就是用你前晚教我的‘上行下效’,‘法不責衆(zhòng)’,‘開天闢地’與荷蘭人談成的。你開心嗎?”
“也不知你是怎麼用我隨口說的這些詞於荷蘭人談的,”董友姑在他耳邊說:“但是我很開心。我要把開心留著,以後每日開心一點。”
“不用珍藏,放縱地開心吧,以後我會讓你有樂不完的事。”鄭明儼摟她在懷:讓友姑爲我驅散一切不快,包括我難以接受的威廉同性愛戀的目光。
鄭明儼睡著了。董友姑已知道,鄭明儼在這次與荷蘭人的生意中,做得數額遠比扶桑人多,但仙子阿本應讓他去看看秦雨青被他氣病的樣子,可他累成這樣,只能等明日了。
秦雨青也並不孤單,鄭飛黃來看她,將鄭明儼的優(yōu)秀表現全告訴她了:“雨青,這下你可以完全放心了。但是明儼這兩日想事想太多了,沒吃晚飯就累得睡著了。肯呢過要明日再來看你了。”
“沒關係,我這又不是什麼大病,先以鄭家的事業(yè)爲重吧。”秦雨青臉色紅潤起來了,看來是好了許多,她說:“一官你每日都來看我,我已很開心了,不妄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