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自己在小花園的長椅上坐了多久, 犀牛懸空著雙腿一前一後悠悠的踢著腳,雙手撐著身下的椅子仰著頭望著漸黑的天色。
一入冬溫度驟降,鮮少有人在小花園裡散步閒聊, 即使繫著點綴了珍珠的黑色毛線圍巾, 綁著丸子頭的她還是忍不住縮著腦袋恨不得將整張臉埋在厚厚的圍巾裡, 即使把自己裹得像個圓滾滾的小球似的, 北風肆虐, 在露天裡待上大半天,手腳也早就凍得沒有知覺。
從他們出事故開始,前前後後一個多月除去匆匆忙忙趕回去取換洗衣物和學校必須出席的會議, 她幾乎寸步不離的在他身邊待著。
如果……
如果,不是他堅持讓她回去看看爸爸媽媽, 她怎麼都不會錯過他拆紗布的時間。那天他讓她靠在他的懷裡輕輕環著, 溫潤的聲音滑過她的耳畔既定道:“已定下22號拆紗布。”
“22號!”她在他懷裡不安分的扭著, 拿出手機確認,生怕弄混了日期。“你看22號星期五, 對吧!”她盯著屏幕一字一字的細看,滿懷希望。
他的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心,“應該吧。”
她順著聲音擡起頭,他上翹的嘴角配合著愉悅的聲音,僅僅一眼, 她懊惱的縮在他懷裡, 恨不得咬斷舌頭一遍遍暗罵著:慕容若墀拜託你動動腦子好不好?!
“哼”, 嘆著氣氣急的她不由分說伸手就狠狠的給了自己腦門一下。
厚厚的紗布遮著他大半張臉, 他能想象到這樣大片的白色有多刺眼。也許是視力的原因讓聽覺顯得更加靈敏, 他一手按著她的手臂,一手細細摸索, 柔柔的摩挲著她的臉頰、額頭,“傻瓜,你是自虐狂嗎?”
她暖暖的手反握著他的臂彎,難受的開口。“對不起……”
輕呼一口氣,他低下頭臉頰親暱的貼著他親愛的小人。“傻瓜。”小傻瓜,你知道嗎,你的道歉只會讓我更加難受……當然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口的。
她瞪大了眼睛,她的魚油,她最最親愛的魚油,很多年前最最討厭她靠近他的魚油,此刻主動的親暱的貼著她的面,她甚至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瞪著。
懷裡的小人突然一動不動的繃緊身體,他有些疑惑:“怎麼了?”
“……”她久久不語。
“嗯?”
冷不丁犀牛式的跳躍思維,不著邊際的話語:“有點扎人。”沒有移開,她反倒用她的臉頰蹭了蹭他下巴上冒出的有些刺人的青色鬍渣。
若墀被凍得從思緒中回過神,心也像被凍住了一般沉沉的木木的難受。她大大的深吸一口氣,把凍僵的手抄在大衣口袋裡,凍得已經發紫的雙腳使勁跺著地面……一切看上去更像是她在爲自己鼓勁,以及最後的內心掙扎。“慕容若墀,記著你是打不死的小強,他趕你走也不走,賴著他粘著他。”她胡亂的想著,做著最壞的打算。
她穿過兩旁加滿了病牀的過道,早早亮起的白熾燈有些晃眼,她裹緊大衣,瞇著眼直視前方不忍去看身旁加牀上臉色慘白的病患們,同時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見犀牛風塵僕僕的進來,和她相熟的小護士笑著歪著腦袋,衝著洗手間的方向努了努嘴。
護士收拾好體溫表,特意在她身邊耳語:“快進去吧,爲了等你來他還沒吃晚飯呢。”
她圓乎乎的眼睛睜的老大,犯著職業病的想:這是典型的上帝視角。
心事重重的她踮著腳一點點的向裡面挪動……
……
她悄無聲息的倚著白牆,側著小腦袋往大開著的衛生間裡探去。
周宇由雙手撐著洗漱池,背對著門框站著,若有若無的停頓,驀地,眼睛微動,僅僅一瞬,其後又若無其事的擰開水喉。
水濺在水池裡發出“嘩嘩”的聲響,不一會騰起了一層溫熱的水汽。他的半張臉沒在剃鬚泡沫中,右手握著剃鬚刀的刀柄,直到水花打在手背上他才定在原位,用這樣的方法定位,沖洗刀頭上的泡沫。也許在旁人眼裡,他的動作連貫自如,再隨意自然不過……
捧著溫水洗掉臉上的泡沫,周宇由按了按下巴,光潔平滑,他不住的想,那個小人兒不會說刺人了吧。
將剃鬚刀和剃鬚泡沫一一歸位,他轉身邁了兩步,便定在原地,倏地開口:“犀牛,怎麼來了也不出聲?”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趴在門邊的犀牛眨著眼,她不假思索的走向魚油,緊緊的圈著他的腰靠在他的肩頭,吸著鼻子用力聞著他身上的味道。
見她不語,他也沒有追問的意思,回抱著身前的小人兒,由著她在自己懷裡蹭著。
好半晌她冷不丁不假思索的發問:“你怎麼知道我來了?”“不不,你什麼時候知道……”沒等“我來了”說出口,她便停了下來,想改口已經來不及了,而且越改越變味。她恨不得拍死自己,哎,怎麼又不動大腦的亂說話了呢?!
他溫潤的手順著她的頸項向上遊移,指尖輕柔的插進她茸茸的發心,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笑意。“這麼濃的香味,想不知道也難。”
“哪有?”她怪叫著撅起嘴,嗔怪的瞪著他,看著他的視線虛無的與自己錯開她的心不自覺的揪在一起,良久底氣不足的撇撇嘴,小聲嘟噥著:“哪有哇,……只是在耳後抹了一丁點而已。”
想著她被揭穿後皺著小臉一臉鬱悶的可憐模樣,他圈緊她,開懷的笑著。懷裡的小人窘著臉也不再言語,小臉貼著他的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嗅著她最愛的薄荷草的味道,已是心滿意足。
“對對對,一丁點而已,淡淡的檸檬果香,很清新。”他故意壞心眼的把“一丁點”三個字說的重重的。
她的脣貼在他的肩頭,含含糊糊小聲開口。“你還記……”末了的幾個字,被她含著脣上,遊離著眼神,輕咬著脣不開口。
似乎沒有聽清,他低下頭側耳貼在她的脣畔,“什麼?”
“沒什麼。”
他揉著她的發心,溫和的笑笑,也不再多問。
她反倒不高興了,拿開他的手。“頭髮都要被你弄散了……”她嗔怪的瞪著他,“難道我是小狗嗎?!”
他只是笑笑,也不言語。
“周宇由,咱們在洗手間待這麼半天是不是有點怪異?”
把若墀拉到身後,牽著她的手他走在前面,即使,腳下有些猶豫。他不由的扯起嘴角帶著些許的自嘲,挺了挺背脊,左手指尖觸著冰涼的瓷磚,直至跨過門邊微微凸起的地線。
……僅僅三兩步罷了。
若墀自始至終低著頭,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側不敢去看他空洞的眼,心裡難受,情緒有down到了谷底。
她只是默默佈菜,安靜吃飯,沒有了她的燥括,他亦是不言不語,一餐飯下來唯有碗筷輕輕碰撞的聲音。
泡好了茶,她貼心的拉著他的手讓他穩穩握著溫熱的茶杯,她纔在對面的沙發上坐定。
她不言他不語,幾近窒息的靜默沖蝕期間……
“周宇由,我……很不開心。”即便他看不見,她還是不敢看他,低垂著腦袋,倔強的咬著脣。
接近臨界點,情緒上涌,一肚子發黴發爛的話她已無力繼續憋著。“媽媽在家裡和爸爸生氣,已經連著兩天不理他,我還是頭一次見媽媽這麼生氣。”
他安靜的等著犀牛繼續說。
她深吸一口氣穩了穩粗重的鼻息。“前些日子連著陰雨,爸爸的身體肯定不好受。他摔傷了也不肯說,直到他右腿腫的穿不了義肢走不了路,才讓媽媽知道。”
“叔叔現在情況如何?”
“要臥牀休養好一陣,好在沒傷到骨頭。”她頓了頓,攥緊了拳頭。“我都明白,媽媽是在氣爸爸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只知道硬撐,而爸爸則是不希望大家擔心。”
她緊緊咬著下顎“我都明白的,完完全全明白的,可是我真的有點生氣爸爸他這麼的……,但是……”
她低著頭完全說不下去了。
周宇由的臉色又能好的了多少??悠悠的抿了一口微微發澀的清茶,轉著掌心的茶杯,像做著擴句遊戲一般。“你生氣是覺得叔叔報喜不報憂,但是你又覺得你該理解他不應該生他的氣,自己這麼做不對,是嗎?”
她瞬間紅了眼眶,“明明知道這樣不對,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好一會兒他纔再次開口,說得極緩。“若墀,其實你不開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故意說晚了一天拆紗布的時間,還故意支開你,對嗎?”
被說到痛處,她鼻子發酸,可看著他面無表情似乎有些淡漠的生氣模樣,她更不敢哭,硬生生的憋著眼淚讓它在眼眶打轉,更加忘了言語。
“你在樓下冰天雪地的小花園裡掙扎一整天就是不肯上來,你總覺得心裡堵得難受,可末了又把責任統統歸到自己身上,覺得應該理解我不該生我氣,認爲自己很差勁,是嗎?”
看著他冷淡的眼神,鐵青的臉色,她更加害怕,“嗷”的一聲不顧形象的放聲大哭起來。“我就是很差勁嘛,不會站在你的立場爲你考慮,愛使小性子任性賭氣,不怪你想趕我走不要我陪著。”
555,她哭的好不傷心,吸著鼻子,連下巴都一抽一抽的。
她已經哭的這麼委屈,他還如何繼續板著臉對她?把她拉到身邊坐下,帶著濃濃的無可奈何。“你讓我拿你怎麼辦是好?還好你沒有傻的從此不理我,不然讓我上哪找你去?!”
“哎!”他微微嘆氣,替她擦著鼻涕眼淚。“犀牛,我和你說過我心裡也有一些個坎兒過不去,也包括這次的自尊心作祟和你們說了假話,現在看來我錯的很離譜,全然沒有顧忌你的感受。對於我的這些個心理作祟的心病,你,給我點時間來跨過好嗎?”
她從來都是心疼他的,現下唯有更甚罷了。她委委屈屈的圈在他身旁,攥著他的衣袖可憐兮兮的吸著鼻子。“只要你別說‘犀牛,我們move on吧’就行,不許用冷暴力逼我走。”
她竟然連“分開”的中文都不肯說,“傻瓜!”他抹著她的眼淚,指尖輕觸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我哪敢,難道想被你四個哥哥收拾?”
即便他無數次的設想過,可是他此刻才清楚,他很自私,自私的貪戀她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