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借 錢

車間里這些人的話，我知道是對我這個大老爺們的貶損，任他們去吧。她們就是一幫無聊之徒，說幾句就不說了，懶得理他們。這些事回到家里，我是不會對老婆說的，畢竟這不是什么體面的事兒。

由于我工作認真負責，踏實肯干。到年底，所有工人里面我的工資是最高的，藍天比我少一點。車間里一幫人又嚷嚷著說我能干、有福氣，要我請客。我也沒搭理他們，只是叫了藍天一起吃飯。

席間，我看到藍天氣色不錯，就猜想到他一定有好事。就問他：“婚事是不是要成了？”

他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將一杯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笑著說：“成了！”

我一聽這話，立刻要求與他連干三杯，他自然是很痛快。

“什么時候辦事兒？我該給你買點什么好呢？”我高興地說。

藍天收起笑容，慢吞吞地回答：“還沒說！再說了，這么大歲數了，辦啥事兒呀，也就是兩家人吃頓飯！”

我突然有又想起一個問題，很嚴肅地問藍天：“她跟你提什么條件了沒有？”

藍天平靜地說：“別的也沒說啥，就是有一條，要對她的孩子好，我說沒問題，還說要有房住！”藍天說著，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嚼著。

“那你也得給人家買點什么表示一下吧，金項鏈什么的。”我說。

藍天不慌不忙地說：“我說了，她也很通情達理，說整天在車間干活，灰土土臉的，帶什么金項鏈呀，不讓我買！我覺得也是，所以干脆給她兩千塊錢算了，其他什么都別說了。”

我故意逗他：“那也行呀！你老說我有福氣呢，你這不是也有了福氣了嗎？多樸實的女人呀！不是把婚姻當成撈錢的手段，只是圖你這個人好！”

藍天點了點頭，押了口酒：“但愿是吧，這僅僅是個開始，日子還長著呢!”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若有所思，我問他：“怎么啦？”

他抬起頭看著我，“借我點錢吧，我答應給她兩千，還差五百呢，以后慢慢還你吧!”

我一聽，還以為什么事呢，滿口答應：“你看你，跟我還不好意思，是吧？你這么大的事，我能幫你一點，那是應該的呀。行，我回去跟我老婆說一聲，明天就給你拿來！”

臨走時我又囑咐他：“別惦記那錢，明天我就給你。你什么時候有了再還，不急！”

那天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點，老婆依舊坐在床上邊看書邊等我回來，滿臉的不安與焦急。用她的話說，我每喝一次酒，對她來說就是一場戰斗——從我敲門的一剎那兒開始，她就心顫。那時住的是平房，獨門獨院。院子的大門是鐵皮做的，我喝多了，使勁地敲門，聲音可謂是震天動地，她需要以一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出來給我開門，然后看著我一步三晃、跌跌撞撞走進屋里，她得像仆人一樣伺候在我的左右，以免我撞到墻上或跌倒在地上，看到我想吐她就迅速給我拿臉盆，扶我上床后她得幫我拖鞋、脫衣服。

等我睡著后，她也不能入睡，隨時觀察我的動靜。我要吐痰，她就在我枕邊放一張報紙，以免吐到被子上或枕頭上。

我能自己上床這還算好的，說明我沒喝多。真正喝多的時候那就是另一番情形了——說來也怪，每次我不論喝多少酒都能找到回家的路，可一旦回到家一進門就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今天就是這樣，老婆也扶不動我，我就在地上睡到后半夜，醒來再回床上睡。

這可苦了我老婆，她就得給我洗臟衣服。喝醉一次她就洗一次。有時我晚上十二點回來，她就十二點洗，因為臟衣服放到第二天污漬干了，粘在衣服上就更不好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睜眼，想起了藍天問我借錢的事，我還沒跟老婆說呢！看看時間，剛好七點。還好，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老婆應該還在家。于是我立刻坐起來，翻身下床，戴上眼鏡，看看老婆正在洗漱呢。我說：“我還以為你上班去了呢？”

“怎么關心起我來了？”

“昨天我跟藍天喝酒，他和雪糕廠的一個女工，也是二婚，帶著個孩子，兩個人找成了……”老婆正漱口，打斷了我：“你跟我說這些干啥？我不想聽！”

“關鍵是他要給這個女工買一個金項鏈，差五百快錢，我答應先借給他！”老婆漱完口，對著鏡子化妝，說：“你給人家借錢？五百？問我要？我說你怎么過來看我上班了沒有，行了，我知道了，沒空跟你廢話，我要送兒子去幼兒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