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進去之后,外面門就關上了。坐了一會兒,開門一看,忽然之間門外又站著兩人了。不用想,我又被囚禁了。真是命途多舛,想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出了一個牢籠,這兜兜轉轉又進了另一個牢籠!我郁悶地坐著,想著段容謙大概什么時候會帶我出去玩。窗前的太陽一直從桌子的左邊曬到了右邊,然后慢慢沉下去,直到屋里點上了蠟燭,還是沒有一個人來。
李承汜還是沒有來。肯定是他讓人把我看著,然后在那里跟段容謙吃喝玩樂。他這會兒大概不想看到我,不過我也不想見他。但是我一定要出去。沒關系,等他來了,我就有辦法出去了。
天剛黑,他果然就來了。我趴在桌子上,正看著那幾本小說,只聽門口的守衛(wèi)說“世子大人萬安”,門吱呀一聲開了,外面的涼風嗖嗖的吹進來,門口掛的簾子都被吹了起來。
李承汜邁著沉穩(wěn)的腳步,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我轉頭看看他,門口的光線很暗,看不清他的臉色,只聽他冷冷地說:“出去。回你自己的房間。”
我沒想到他會這么快讓我出去,雖然口氣冷的像冰一樣。
我“哼”了一聲,故意蹦蹦跳跳地奔過去,從他身邊經過時,他連看都不看我。我故意裝作高高興興的樣子,推開門,就出去了。
我回了自己的房間,一切還是那個樣子,哪里都不讓我去。雖然我也沒有那么想出去了,但是他這樣對我,我就是氣憤難平。這一路千里迢迢,山高水長的,本來是要追他;可是如今追他是沒什么指望了,我想要好好玩一玩,不虛此行,他還不讓!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我越想越氣,竟然自己和他又一次拗上了。
于是我不吃飯。這里我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被關起來,哪里也去不得。我沒什么好辦法,這就是我能想到的好辦法了。我是公主,李承汜肯定不會不管我的,所以他一定不會讓我餓著。
這一招果然奏效。我默默地絕食抗議,那侍女自然急著去稟報。沒多久,李承汜的腳步聲就從門外傳進來。
“你還想鬧到什么程度?”他進門就問。
我說:“我要出去。”
“天都黑了,你出去做什么?”他怒道。
“我就是要出去。這里的飯我吃不慣,我要到外面酒樓上吃。”我說。
他看我半晌,突然走過來,拉開我身旁的一個座位坐下,仔細地端詳我。我很快地移開一個位置,不和他挨著,轉開頭去不看他。
只聽得他問:“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
“吃不吃?”
我還是搖頭。也不看他,只望著門外,門外有一盞小小亮亮的燈籠正掛在檐下,只有一根瘦瘦的線吊著,隨著晚風一搖一擺,把那昏黃的光都搖散了。
李承汜居然點點頭,道:“好啊,你不吃我吃。”
我皺了皺眉頭,千算萬算,沒成想他竟然來了這么一句。終于忍不住轉頭盯著他看了一眼。他看看我那吃驚的樣子,竟然還頗為諷刺似的挑挑眉,然后自顧自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忽然就皺著眉喊:“守衛(wèi)!”
門口那人答應著進來。
“飯涼了,叫廚房重新做一份好的送來。”
守衛(wèi)退出去,一會兒便有侍女從門外進來,把桌上的飯菜一一端走。我兩手支著下巴,肘部撐在桌子上,看著她收拾盤子,一動不動。那侍女還抬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打量打量我的模樣,臉上很新奇的樣子。
我和李承汜很長時間一句話都不說,他只是在那兒慢慢地喝他的茶,也不理我,也不看我。半晌,我忽然問他:“段大哥呢?”
他那時候正拿起茶杯來要往嘴里送,那動作不自覺的就是一停,然后卻沒喝,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等了一等,也沒回答我的問話,又拿起茶杯來啜了一口。
他雖然這個樣子,但我也是見慣了的,也沒有理他,心想段大哥可能是早就走了。我們等著那飯上來,其實是李承汜在等,我是拒絕吃飯的。但是不知怎的,自己好像也在等這頓飯上來。我心想:李承汜怎么還沒吃飽,或者怎么這么晚還沒吃飯,又跑到我這里來吃?
那飯菜很快就端了上來,我瞄了幾眼,果然是很豐盛。李承汜也不招呼我,拿起筷子來便吃,還叫一個侍女坐下來,給他斟酒,他們兩個就坐在我面前。李承汜邊喝酒邊吃飯,很是津津有味的樣子。我看著他這個樣子,雖然肚子里越發(fā)的被他勾的餓了,但是也無名火起。我站起身來,跑到那邊屋里,坐在桌前自去看我的小說。
桌子上點了一個燭臺,里面幾根蠟燭,白白的顏色就像天上的月亮。燈光也不怎么亮,窗口沒有關嚴,晚風從外面透進來,一陣陣吹著蠟燭上的火苗,桌子前一會兒亮起來一會兒又暗幾分。映著小說上的繡像畫也影影綽綽的。
不遠處坐著這么一個人,我看也看不進去,只聽見他喝酒夾菜的聲音,攪得我心煩意亂。
李承汜喝了一會兒酒就喝不下去了,我也忽然意識到那邊吃菜的聲音忽然從熱鬧一至于冷寂。轉頭看看,李承汜揮揮手讓那侍女出去,然后自己坐著,也不吃菜,只喝著酒。
我繼續(xù)一頁頁翻著書,房間里除了他喝酒,一會兒放下酒杯,一會兒拿起的聲音,就是我一頁頁翻書頁的聲音。忽然聽見他憑空里問了一句:“你當真不吃了?”語氣中,已經帶了三分酒意,有些氣悶的意味。
轉頭看去,他微側著頭,坐在那兒望著我這邊。
我沒說話,心想:你怎么說也還是不能不管我的,畢竟我還是公主。
他又問我:“非得出去才行?”
我于是“恩”了一聲。
李承汜好像微微嘆了口氣,口氣放緩了下來:“過來吃飯。”
他見我還是不動,終于耐心地道:“你過來先吃飯,吃飯完我?guī)愠鋈ズ貌缓茫俊?
“真的?”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我于是過去,坐在那里,還是老位置。李承汜剛才一直在喝酒,臉有點紅,他看看我,然后伸手拍拍身旁那個座位,說:“坐這兒。”
我心里有些不自在,不曉得他什么意思,臉一紅,囁嚅著說:“我……我坐這兒就挺好。”
他兩手還是拍著那座位,有些無奈,重復道:“你坐過來,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心里又在悄悄地想:這人喝了酒就是膽子大,居然讓我跟他坐一塊兒!他清醒的時候可從不會這樣!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我坐過去,老是覺得心里怪怪的。李承汜看看我,臉上忽然好像有些高興似的,然后推一推菜,說:“快吃,還熱著呢。”說著,還把米飯給我拿過來。
我轉頭驚訝地看看他,驚訝道:“這是怎么了,怎的忽然對我如此周到?”
他聽了,剛剛還有些高興的面容立馬就變了,板起一張臉來,如同嚴霜一般:“少說話,多吃飯。”
我于是吃了起來,李承汜就坐在那兒,卻不吃了,只是用手扶著那杯酒,一會兒端起來喝一口。我伸手去拿酒壺,也想喝一杯,他卻用手扶著那酒壺:“你做什么?”
“我想喝酒。”
“你不能喝酒,忘了么?喝了酒就說胡話。”他堅決地道。
好吧好吧,我見他好像有些好多了,心里不知怎的又有點怕了。于是吐了吐舌頭,只得做罷。不過這會子確實餓了。李承汜盯著我吃飯,盯得我渾身不舒服,好像我臉上有什么東西似的。我想分散他注意,便問他:“段大哥是早就走了吧?”
他果然不那么盯著我了,轉頭看著酒杯,“恩”了一聲,沒有說什么。
“哎,你怎么又不吃了?剛才不是還吃得挺好么?”我見他只喝酒,便這樣問道。
他只說:“我吃飽了。”然后又是沉默。我自顧自地吃著,時不時地看著他,他看我那吃相,忽然又忍不住笑了。
我奇道:“笑什么?”
他止了笑容,說:“你怎的吃起東西來這個樣子?”
我知道他是在笑我吃相不好了。雖然我在宮里打小就學宮中禮儀,但是并沒怎樣認真學。當初教導的婆婆說什么食不言寢不語的,這規(guī)矩那規(guī)矩,都要煩死了,哪里還記得?所以我吃起來向來不講究這些。
我說:“你要是覺得不好看,那就別看。反正我就是這樣了,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閨秀,窈窕淑女。”
李承汜搖搖頭,道:“我是說你可以吃慢一點,莫噎著。”
我終于把這些都吃完了,侍女進來收拾了桌子,我站起來在屋里四處走了走。李承汜剛喝了酒,抱著胳膊,倚著椅子,好像是在假寐。我走了一會兒,見他始終沒有動靜,就抱怨道:“哎,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咱們快點出去吧!”
李承汜閉著眼睛:“你還想出去?”
“你不是想抵賴吧?”
“我的公主,你不看看現在什么時辰了?外面早就已經沒什么了,你還出去做什么?”
“還很早啊,這才到哪兒。”
“你以為這里是金陵么?人家都睡下了,沒什么可看的了。”
“你說話不算話!我自己出去!”我氣道。李承汜畢竟不是仁軒,沒有那么聽我話。
李承汜站起來,對我說:“行了,行了,領你出去不就是了。”他走到我前面,回頭看著我:“出去你就知道了,沒什么看頭。”
李承汜推開門,一陣涼風就撲過來。門口的燈籠在風中顫抖著,燈火已經黯淡了不少。李承汜低聲對那守衛(wèi)的說了幾句,就領著我出來了。四周都黑黢黢的,驛館里的燈火也沒有多少亮的了。我跟在李承汜后面,一輪明月朗朗的照在我們頭頂,腳下倒也看得清楚。
大街上真的沒幾個人,所有的房屋都滅了燈火,只有少數的還在亮著。偶爾從路上經過一個路人,低著頭,默默地前進,與我們擦身而過。沒想到大理城的人們這么喜歡睡,晚上很早就睡下了。就連旅館客棧酒店之類的也安靜了許多,早早打烊了。
我一邊走,一邊抱怨。李承汜一開始聽著,不說話,后來我絮絮叨叨念了半天,終于忍不住了,道:“你是變成怨婦了么?人家何時睡也要問你?”
“本來就很早么?才到什么時辰就都沒人了!真沒意思……”我埋怨道。
“如果某人不那么堅持拖延著不吃飯,也不至于這么晚。”他悠悠道。
“你是在說我拖延時間?”
李承汜又不說話。
“豈有此理!不知道是誰,像關押囚犯一樣的把人家關起來,還好意思說!”
我走到他前面,他也不跟上來,只在我后面走著。我四處看看,前后左右,冷冷清清,遠遠地還有一層薄薄的霧,看上去有點陰森。
“怎么樣?沒什么意思吧?還是回去吧,我早說過你肯定會失望。”他在后面說。
“有意思,有意思極了。”我邊說邊向前走去。
自顧自地往前走去,這樣子大街上兩個人逛來逛去,其實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我就權當看看大理的房屋樣式好了。
有時候墻角處還有乞丐躺著,蓬頭散發(fā)的,渾身襤褸不堪,不過早就已經睡熟了好久。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乞丐身上的氣味,我皺著眉毛,捂著鼻子,原想走近看看乞丐的模樣,但是李承汜又不讓我靠近他們,我剛想往那邊靠,他就大聲喊我,還說我是不是腦筋有病,我瞪他幾眼,回敬幾句。
“你管那么多!”
“我管的多?你看你想做什么?連那種人你也要摸一摸么?”他氣道。
他氣得面紅耳赤的,我心里也有點怕。其實我挺害怕他生氣的,何況他今晚喝過酒,好像是有些上頭了。他一生氣,我就沒辦法不聽他的。我小聲抱怨道:“不就是摸了個乞丐么?”沒想到他耳朵靈,讓他給聽了去這句,于是對我又怒目而視。
“咱們還要走到什么時候?回吧?”李承汜不耐煩地問我。
我還沒有想要回去的意思,看看他,也不回答,只是搖搖頭。反正是不想回驛館那地方,太無聊了。這里雖然冷清,但好歹是外面的自由天地。
李承汜見我還是不想回去,嘆一口氣:“真是……真是拿你沒辦法。你這丫頭怎的這么喜歡出來玩呢?你每天腦筋里都在想什么呢?”
我瞧了他一眼,低下頭,沉默著沒有說話。忽然他往前走去,一面很痛快地說:“走吧!”
我奇道:“去哪兒?”
“帶你去個……相對比較好玩的地方。”他頗有神秘感地對我說。
“什么地方?”我興奮地跑過去,問他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這個時辰,也只有那里還可以看一看了。”
他領著我走了幾步,忽然停住,想了一想,然后問我:“想不想快點去那兒?”
他眼神中帶著幾分狡黠,幾分蠱惑,我看著他那樣子,當然答應說想,仿佛沒去那兒就知道那一定是個頂好的地方。
李承汜蹲下身來,讓我爬到他背上,他竟然要背著我去!
我都不知道上一次他背我是什么時候了!是了,那是在紫禁城里面,他背著我施展輕功回到景仁宮。如今這次,居然在大理城,他又開始要“飛”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飛到了人家的屋頂上,踩著千萬屋頂,往他那個秘密的好地方去。一切都和那次在紫禁城里一樣,我不禁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李承汜背著我,有時候在屋檐之間跳著,有時候快步走過墻頭,有時候又落到地上,走幾步又跳到墻上。他身手真的很好,背著我,居然還身輕如燕。
路上不時碰見前面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或者打更的,李承汜就會放慢腳步,轉變方向,要么就俯下身子,等那人過去。我問他這是什么意思。
“萬一把我當成采花大盜就不好了。”他答道。
我正想笑,他看看我,又說:“不過他如果看到你的樣子,應該不會這么想。”
我想了半天,等我終于想到他話里拐著彎罵我的玄機,他早就背著我又開始跑路了。我在他背上,就貼著他的脖子,罵道:“臭無賴!你剛才在罵我!”他也不答話。我捶他幾拳,他這才低聲喊道:“別亂動!”
他跑的很快,漸漸到了城邊了,房屋少了起來。他體力雖然好,但是究竟背著個人,還騰空落地的這么長時間,也有些氣喘了。我剛想說“你停下歇一歇吧”這樣的安慰性的話語時,他就來了一句:“你真重。”
“你說什么!”我那股可憐之心頓時煙消云散,憤恨地道。
他又不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