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雖然在前面走著，但是總還是能感覺到李承汜就領(lǐng)著阿莫跟在我們后面。這個人今天真是陰魂不散，想見他的時候怎么見也見不著，不想見的時候又老是往你眼前送！我們往前走了一段，到了一個交叉路口，一轉(zhuǎn)彎就拐了出去，心想這下子看你還跟不跟。

我和仁軒都往另一條路上走，拐進去沒幾步，我回頭看看，果然沒有跟上來。我心里頗為得意，但不知怎么又有點失落。說不跟還真的不跟了？看來還真是順路而已啊。

我一邊吃著糖人，一邊走著。不知怎么今天這糖人不怎么甜，我一邊吃著一邊想。越往前走，人越多，好像是來到了河邊。我一看見前面圍了一大堆人，心里頓時就來了興趣，也擠著往前看。

我們擠進人群中，見正當(dāng)中站了一個大漢，身型健碩，坦露著兩胳膊，似乎是可以展示他那健壯的臂膀。地上一溜擺開了整整齊齊的飛鏢，不遠處放著一個支架，圓形的中間有一道孔，像是銅錢模樣。支架更遠的地方豎著一塊木板，板上畫了一個人形。

我們站定了，只聽那大漢拱手道：“在下獻丑了，還請各位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捧捧場，多砸?guī)酌蹲觾海彩墙o在下面子了！”說的竟是一口北國口音的官話。他剛說完，人群中就有人鼓起掌來，興奮而又充滿期待的喊“好”，催他趕快。

那大漢拱了一遍手，我趁機三擠兩擠跑到了人群最里面，看的清楚。仁軒在我后面扯我的胳膊，說“里面危險，站進來點”，我哪里肯聽，仁軒無奈，只得也擠到了最前面，站在我旁邊。旁邊一個中年婦人被擠得不耐煩，一邊抽出了自己的一只胳膊，那胳膊一直被我擠在里面，一面聽得她嘟嘟囔囔的罵著說著，但是滿口南詔方言哪里聽得懂。

我于是只得瞧瞧她，尷尬地對她笑了笑。轉(zhuǎn)頭又朝場中央看去。

那大漢將一只粗壯的胳膊高高舉起，伸開手掌，示意安靜。喧鬧的人群立刻悄無聲息，大家都靜悄悄地等待著會有什么精彩的好戲。只見那大漢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枚飛鏢，臉上表情甚是嚴(yán)肅，然后飛身而起，身子尚在空中，只聽“嗖”的一聲，那鏢卻已經(jīng)飛了出去。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那飛鏢從圓形支架中間的小孔中穿過去，然后“當(dāng)”的一聲，卻已經(jīng)釘在了遠處的木板上，不偏不倚正好刻在那人形線上。

人群中頓時一陣叫好的聲音。

那大漢又彎腰從地上拾起三枚飛鏢，又是施展開動作，這次比上一次更加反復(fù)花哨，又是嗖嗖嗖三聲，只見那三枚鏢分別竄出去，一一從小孔中穿過，又是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娜暥ㄔ谀悄景迳希c方才的第一枚排在一起，沿著人形的邊緣排列。

這里叫好聲還未散去，大漢卻又從身上取出一段黑帶，蒙在眼睛上。我心想：難不成這是要把眼睛蒙住再發(fā)鏢？這也太離譜了吧？

正想著，果然見他將黑帶綁到眼前，彎腰左右兩手各執(zhí)飛鏢，這次竟然把所有的飛鏢都拾了起來。他忽然騰空而起，半空之中接連翻了好幾個跟斗，我們都跟著仰頭看去，只見他左手一出，這次五只飛鏢竟然是同時發(fā)出！

眾人一聲驚呼，仁軒趕緊把我的衣袖往后撤，然后站在我身前，生怕我被那不長眼的飛鏢給傷到。但這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另一刻，就見那五枚飛鏢竟然排成一條線，從那小孔中穿過去，然后又穩(wěn)穩(wěn)地釘在那木板上；同時他身體還未下落，右手緊接著擲出五枚飛鏢，仍然從小孔中穿出，釘在木板上。他這才落地，眾人看時，只見那木板上，整整齊齊的排列著數(shù)只飛鏢，分明組成了一個人形。

人群中很多人都發(fā)出了不可思議的驚嘆聲，不禁齊齊拍手稱好。我一邊拍手一邊在仁軒耳邊喊“真神了！”，仁軒也點點頭，道：“想不到市井之中也有如此用鏢高手。”

正說著，就看見一個小女孩端著一個銅盤子，從眾人面前一一走過，殷勤地點頭稱謝，模樣甚是可憐。大家紛紛慷慨解囊，銅錢落到盤子里，發(fā)出叮咚的脆響，毫無斷絕。

小女孩向著我們這邊走過來，我趕緊捅捅仁軒的胳膊，他會意，伸手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來，投在那盤中，發(fā)出“當(dāng)”的一聲響。我們丟了這錠銀子，便有一些人不禁對我們多看幾眼，大概是在驚訝我們出手如此大方。

那女孩也定定地望了我們一眼，深深地向我們鞠了一躬，遠處的漢子也朝我們露出感激的神色。

人群中還有人贊道：“這位公子可真是大方啊”。

“壯士！還有沒有絕活？剛才還沒看夠啊！”大家說。

那漢子又是拱手致謝，然后說果然還有一個更精彩的，只是需要個鄉(xiāng)民配合。這鄉(xiāng)民要站在那木板中央，由他射飛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都有些猶豫。這投鏢的把戲雖然看著過癮，但畢竟都不是那站在當(dāng)中的靶子，只是在旁邊做個看客。可若是真要走到上面去自己充當(dāng)靶子，那還真的要捏把冷汗。

我正在興奮的勁頭上，見好半天都沒有人自告奮勇，一沖動，脫口而出道：“我來！”說著就高高舉起一只手。

剛舉起來，旁邊仁軒就忙把我的手按下來，急聲道：“不可！飛鏢無眼，萬一傷到你怎么辦！”

我一臉不在乎的表情，笑道：“怕什么！剛才你不是還說，他是高手么？”

仁軒還想分辯，但是剛才我那么大聲，人群中大多數(shù)已經(jīng)聽到了，旁邊的一眾人紛紛轉(zhuǎn)頭看向我，大家都想看看這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何方神圣。不想見到的卻是個年輕少年，于是紛紛說我膽子大，議論聲不絕。

那漢子對我又是一作揖，恭聲道：“方才多謝這位公子仗義疏財，靳某人感激涕零；如今更謝公子樂得捧場，公子放心，我靳某人敢擔(dān)保公子無事。”

我轉(zhuǎn)頭看看仁軒，笑了笑，心想這下子想推辭也推辭不得了，仁軒話在嘴邊，但人家已經(jīng)如此講，他也不好再說什么。

我拍了拍仁軒的肩膀，叫他放心，自己大步走上前去。

那漢子引我上前，我剛走沒幾步，從旁邊就有一個聲音高聲喊道：“等一下！”

眾人都紛紛朝他看去，我轉(zhuǎn)頭一看，這人竟然是李承汜！

他穿過眾人，很快地三步兩步走到我跟前，擋住我的去路，硬聲怒道：“你要做什么？這種事情你也敢來？快回去！”

我一看他就來氣，看了看周圍的眾人，大家都在看著我們，不禁又急又氣，回道：“你管得著么？我想怎么樣便怎么樣，這里人這么多……快給我讓開！”

李承汜冷冷地瞧著我，就是一動不動。

“你走不走？”他一字一字地道。

“我不走！”

仁軒這時候也從后面湊過來，勸我說太危險，還是不要去了。我讓他們這么一鬧，周圍旁觀的人都在看我們幾個的笑話。不知從哪兒起來的倔強，弄得我反而越來越想要試一試，于是死活不肯。

那漢子道：“二位公子無須擔(dān)心，我靳某人練鏢二十多年，從未失過手，咱們干這一行的，就是要靠這身本事混口飯吃的，若不能保證鄉(xiāng)民安全，那這生意定然做不成的！公子但請放心，這位小公子不會有事的。”

李承汜轉(zhuǎn)頭看著他，一臉不相信，冷笑道：“從未失手？萬一今日滑了手呢？您可真會擔(dān)保……”

我說：“你少說話，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人家這位大哥……”

“你閉嘴！”李承汜轉(zhuǎn)頭怒道，“你還逞強！今日發(fā)瘋發(fā)定了是么？”

我瞪他一眼，我不想和他吵，反正說什么最后都會轉(zhuǎn)化成吵架，我可不想再像以前一樣跟他這么無聊地吵下去。于是不發(fā)一言，繞過他就往前走。

李承汜卻從后面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硬是拉到一邊，我哪有他勁兒那么大，他像提個孩子一樣把我提起來放在仁軒旁邊。

我氣極，大聲罵道：“你做什么？你……”還沒說完，他就怒視我一眼，兩眼就像要噴出火一樣的，隨后轉(zhuǎn)頭對那漢子說：“好，那我來配合你。”

我剛要動彈，李承汜手上用勁摁住我肩頭，轉(zhuǎn)過頭，命令般地道：“你給我站著別動。”

我也針鋒相對，難以置信又憤怒地望著他：他居然敢這么對我！

仁軒趕緊從另一邊走過來，擋在我和他之間身前，好聲相勸道：“好了好了，都別吵了！——長安，李公子都過去了，你就別鬧了。”

我還想說什么，人群中已經(jīng)有人不耐煩了，紛紛催促我們快點。我于是也就不好再說什么，只得站在那里。

看著李承汜走到木板前，轉(zhuǎn)過身來，神態(tài)倒還是從容。一扭頭再看看那漢子，只見他竟然又蒙上了眼睛。我的心忽然就咕咚一跳，心想他怎么居然還是蒙上眼睛射飛鏢？這一次不會真出什么事兒吧？我方才滿心不害怕，現(xiàn)下?lián)Q了李承汜上去，心下卻擔(dān)心了。

看看李承汜，他卻還是一臉平靜鎮(zhèn)定，那漢子已經(jīng)拾起了滿手的飛鏢，眾人見他舉手□□，不禁都是一聲驚呼，我心跳也加快起來，似乎呼吸都要屏住了。心想：萬一這大漢失手，把李承汜傷了怎么辦？

正在思量之中，就聽得嗖嗖嗖數(shù)聲，人群中驚呼聲一片，只見那飛鏢從孔中穿過去，穩(wěn)穩(wěn)地落在木板上，那飛鏢離著李承汜的身子只有幾寸！

我簡直都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手心里已經(jīng)出了好多汗，心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剛能松一口氣，一轉(zhuǎn)眼，卻看見那漢子手中還有另一手的飛鏢。

天哪，居然還有？我看著他舉起手掌，剛平靜下來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看看李承汜，竟然臉露微笑地望著那漢子，絲毫緊張也沒有，這個人膽子也太大了！我都嚇成這個樣子，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李承汜正往我這邊看過來，這時候聽得又是嗖嗖嗖數(shù)聲，人群中驚呼聲又起，漢子已經(jīng)出手，我趕緊用手捂住眼睛。又聽得眾人一陣唏噓之聲，這下子聲音更大，我心里一沉，還以為射傷了李承汜，于是趕緊睜眼來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只見那飛鏢整整齊齊沿著李承汜的身形排列開來，頭頂上還插著一支。

見了這情景，我方才一直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一下子身子就軟了，伏在仁軒肩上，仁軒趕緊扶住我。

人群中一陣叫好的聲音，然后就是響亮的鼓掌聲，銅錢砸銅盤的聲音，煞是熱鬧。

我抹了抹手上的冷汗，連仁軒的肩頭都讓我弄濕了。再看李承汜，他已經(jīng)從木板上走下來，到漢子旁邊，從袖子中拿出一錠銀元寶交給他。

那漢子連聲稱謝。李承汜對他微微一笑，贊了一句，然后轉(zhuǎn)身朝我們這邊走來，他神色那么鎮(zhèn)定，但是我自己卻已經(jīng)在用手按著胸口，好讓那心跳得慢一些。

他走到我們這邊，看我那個樣子，忽然瞇了瞇眼，有些好笑的樣子，問道：“怎么，你怕了？”

我撫著胸口沒有吱聲，只是咽了口唾沫，兀自心驚不已。

他看著我的表情動作，突然哈哈一笑：“你也知道怕？方才一個勁兒地要上場的時候，怎么不見你害怕？”

我沒好氣地看著他，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突然走過來，低聲道：“是不是怕我死了？”

我心里一動，臉一下子紅了，“呸”了一聲，罵道：“鬼才盼你活著！你趁早死了我就快活了！”

他“哼”了一聲，沒有答應(yīng)，往前面走說：“快走吧，這兒沒什么好玩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