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高山漸起,路也漸漸崎嶇不平,村鎮也少了。這一日,一直等到太陽西斜,還是在山路上走,兩旁都是青翠的山脈,逶迤綿延。看樣子只能在這里扎營了。
找不到鎮子,睡覺就只能在外面,吃飯也只能將就了。還好仁軒隨身帶著備用的食物,能勉強果腹。大隊人馬停了下來,仁軒載著我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然后我們拿出帶著的食物吃起來。這一路不少時候吃飯都是在路邊隨便就和的,所以我還能適應。不過睡覺就另說了,我還沒有在野外過夜的經歷。我們兩個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下面是就是深深地峽谷。我們倚在一塊大石頭上吃了起來。
正吃著,彼此無話,那邊就過來一個人,是李承汜車隊里的一人,我們并不認識。只見他朝我們喊了一聲,然后隔空扔過來一個什么東西。
仁軒接住了,打開來看,竟然是一只燒雞。我大喜,于是趕緊和仁軒分了雞。
“師兄,這人真好,還給我們送燒雞吃!”在荒郊野外,吃到這樣一只燒雞竟然是一件這么幸福的事,要知道以前在宮中的時候,這些可都是我吃膩的,平常連看都不看一眼。
仁軒只是笑著,沒有說什么。他把好的倒是都留給了我,自己只揀了一小部分,很快地吃完就把水遞上來讓我喝。
太陽慢慢的下到了山的那一邊,遠處天邊那一片火紅漸漸地轉淡,很快就成了一片漆黑。我們吃完飯,就倚著大石頭聊天。仁軒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是我在不停地說,而他只把衣服脫下來,墊在我身后,說:“晚上石頭涼,仔細別受寒。”
山間的夜空真好看,漆黑的天幕上,灑滿了星星。一顆一顆掛著,有的亮閃閃的,有的不那么亮,圍成一群,好像羞澀地躲在天的一角。當空一輪明月照著,四周一片清華。我們這里離得車隊有些距離,聽他們那里也安安靜靜地,不過都打好了帳篷,燈火通明的。深黑的夜幕之下,遠遠望去,曲折山路上這大大小小的帳篷,頂頂亮著燈光,真有種“夜深千帳燈”的壯觀味道。
不過壯觀是他們的,我們這邊什么都沒有。仁軒生了一堆火,我們面火而坐。此時吃過聊過,都沒什么話了。晚上涼氣上來,山上有點涼,便就著火焰烤手。火光金黃金黃的,映的人臉上卻是紅彤彤的,我烤著火,靜靜地想:李承汜這會兒干嘛呢?肯定是在自己的帳子里喝大酒吃大肉吧?
我想著,就一下子站起來。
“怎么了?”仁軒坐在地上問我。
我嘿嘿笑著,拉著他站起來,邊走邊說:“咱們到那邊‘打秋風’去。”
我們兩個一直走到那邊車隊的帳篷堆里,他們都在帳篷里坐著,帳子里透出溫暖的光。大多數人都不在外面,只有幾個小廝奴仆在那兒生火,烤著什么東西。
我見他們手持一根木棍,上面插著個什么東西。然后笑嘻嘻地聊著,說說笑笑。也不知道在吃什么。其中一個好像是烤好了,他仔細地從那圓滾滾的東西上往下撥,下來的都是些泥土,然后就竄出來一股濃濃的又甜又香的氣味,我不禁肚子又咕咕叫了,我竟從來不曾聞到這樣香的氣味,不禁蹲下身來,好奇地悄悄看。
“看什么呢?”仁軒俯下身來問我。
我指著他們,說:“你看那是什么吃食?還真有意思……”
仁軒哧的一笑,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原來是那個!——那是烤番薯啊!”
“烤番薯是什么東西?我怎的沒聽過?”
仁軒笑著說:“老百姓吃的東西,你怎么會知道呢?”
我于是走到他們那邊去,問他們要那個烤番薯。誰知那小廝瞪我一眼,然后連連擺手讓我走開。“你這小子,老子費勁了半天勁烤好的,怎能給了你?”
另外一個倒好,見我實在想要,便將那烤好的番薯揪下來一塊給了我。
我填在嘴里,當即覺得又香又好吃。于是喊仁軒過來嘗。
仁軒笑著搖頭,說:“我常吃的,不稀罕了。你自家吃便好。”
我們于是又往前走,我心里還記掛著那烤番薯。“你若這么愛吃,以后我烤給你吃便是。”仁軒說。
再往前走,帳篷越來越大。我悄悄地走到一間帳篷邊上往里看,只見里面人正在默默吃著,并沒有見李承汜。想著他的帳篷應該是最大的那一頂。仁軒好像也知道我要干什么,嘆了口氣,拉著我往最前面去,那里正好有一頂最大的帳篷。
我們正朝那兒走,就看見從帳篷里走出一個人來,慢慢地朝這里過來。走近了一看,竟然是阿莫。阿莫也看見了我們,臉上似乎有些驚訝。
我指著那帳篷,問道:“李承汜在里面吧?”
阿莫我點點頭,見我們要走,方又趕快追問道:“你們要去哪兒?”
我嘿嘿一笑:“去找你們公子玩玩。”
他往四周看了看,忽然走幾步湊過來,在我耳畔低聲問道:“你到底是誰?是太監還是侍衛?還是商人?怎的老跟著我們?莫不是公子的朋友?”
我哈哈一笑,又搖著頭說:“我不是你公子的朋友,也不是太監,也不是侍衛,也不是商人——到底是什么,你自己猜吧。”
他疑惑地盯著我,然后又朝后面帳篷看看,抓抓頭,又湊近我說:“我們爺讓你晚上住一間帳篷,雖然我鬧不清楚你是誰,但你小子,算走運啦!”他說著,咧嘴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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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不解地問道。
“行了啊,本來不讓告訴你的……你只管回去,會有人帶你去的。”他說完就朝我使了一個眼色,自己往那邊去了。
我心里一想,李承汜竟然肯借我帳篷,不禁甚是高興。
我和仁軒往他帳篷那里走,到了門口,拉起簾子一看,里面只有他一個人,正在那兒喝著什么,桌上幾碟小菜。他一邊喝,一邊看著本書。
我還沒進去,他就抬起頭來,看見了我,停了一停方問:“有事么?”
“當然有事!”我一腳邁進去,回頭看仁軒卻不進來,只站在外面等著。我往里去邊走邊說:“你這個人,只顧自己!在這里逍遙快活,卻不管別人死活!”
他坐在席子上抬頭看著我,不解地問道:“又在說什么瘋話?大晚上的,跑到我這里來鬧!”
我坐到小桌子旁邊,和他面對面,兩手扶著桌邊。
“我告訴你,我那里又冷又沒有人,還沒有吃的,你竟然不管么?”
他不看我,只是說:“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笑笑:“那是誰,又給我找帳篷住?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看了看我,我笑嘻嘻地看著他:心想這次你總算被我抓到了。
他卻神色平靜,淡淡地說:“那又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你明明喜歡我,卻還嘴硬。從不讓我淋雨開始,到如今,我早就發現了。”
他一挑眉:“哦?何以見得?”
“如果你不喜歡我,那又怎么會讓我住帳篷?又怎么會在下雨的時候讓我坐馬車不讓我出去?承認吧,你心里應該有一點喜歡我了吧?”
他看我半晌,眼神中忽然有了嘲諷之意,然后冷笑著說:“本來是好心,沒想到卻讓你想到這樣。真是對不住……我只能說,你實在會錯意了。”
我見他表情自然,絲毫沒有羞澀,不禁心下也起了疑心,但是仍然嘴上堅持道:“怎么是我會錯意?你還不承認?你明明……”
“不錯,”他很快地截住我的話說,“你說的那些,的確是我做的。我還告訴你,方才那燒雞也是我送的。但是這又有什么?這話我之前已經說過了,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再說一次:第一,你是公主,我是臣子,一上一下,一尊一卑,我斷沒有身為臣子還讓你忍饑挨餓的道理;第二,你是女子,我是男子,雖說……你不是什么弱女子,但略施照顧,也是在道義上應當的,并沒有逾越的地方;第三,我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也知道的……我不可能再喜歡第二個人,所以你這設想也是無稽的。有此三者,你還認為我對你有什么想法么?”
他平心靜氣地說著,我則耐心在一旁聽,面色雖然不變,卻只覺得他說的甚是在理,而我心中也一層涼似一層。他這話跟他之前在西湖慕容山莊時說的差不太多,如今他又講了更多,更細致,真的是頭頭是道。
我沉默半晌,然后看看他,他也看著我,眼神清明。
我心中一片混沌,忽然搖搖頭:“我不信……”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么單薄,分明是口是心非。他不喜歡我。就是不喜歡我。我明明知道這樣,但是我嘴上不說,心里卻是清清楚楚的。
我低了一回頭,看著桌上,他的手一直擱在那兒,兩根手指不停地搓來搓去。
“你還想問什么?沒有別的話就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明日還要早起,公主。”他忽然又道。
“你肯定在說謊!”我雖然心里信了九成,但還是大聲地說出來。
“我沒有說謊,我做那些,都是出于道義和禮法;你想的那意思,我確實沒有。”
我“哼”了一聲,心想還是要想別的方法。屈子不是還說么: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要讓這塊石頭開竅,不費點力氣是不行的。也許他可以喜歡兩個人呢?我在心里說服自己道。
我一面又坐下來,看了他一眼,隨手就拿起一雙筷子夾了一口菜放在嘴里。
“你這是又干嘛?”他奇怪地問。
我說:“吃飯啊,怎么,你這兒我還不能吃了?”
說著我就把旁邊那酒壺端起來,也不倒,對著嘴直接就往下喝。
“你又瘋了!”李承汜飛快的伸出胳膊來搶我手中的酒壺。
我偏不放。
“這酒不是你能喝的!快放下!”
“我怎么不能喝?我今天偏偏就喝了!”我拿著酒壺,白他一眼:心里不自在還不讓人痛快?于是趁勢又大口地灌了一口,而李承汜也很快就將酒壺奪了過去。
我沒想到這酒性子竟這么烈,我喝了兩大口,就頭暈眼花了。我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李承汜,連他的臉也在我面前轉了起來,看不清楚。
我支著腦門,然后伏在桌上。李承汜放下酒壺就過來摸我的額頭:“怎么樣?是不是頭暈了?”
“沒有!好著呢……”我伏在桌上,喃喃地道。一忽兒聲音又高了上去:“我還要喝!”我一把甩開他摸我額頭的手,嚷道。
“少廢話!喝一口臉就燙成這樣,還要喝什么!”李承汜喝道。我感到他站起身,架起我的身子要來扶我,口中還沒好氣地道:“快回去躺著!”
“回?回哪兒啊?景仁宮?后海?還是青鸞山?圓明園?哪兒都行啊,可是,哪兒都沒有你,我不去,不去……”我睜開眼看著他,但是他的臉根本都看不清,模模糊糊的,然后那張臉又開始天旋地轉起來,我又閉上了眼,伏在他肩頭。
李承汜不答,一面按著我的肩膀,一面沖著外面喊了聲“仁少俠!快!公主醉了!阿莫——”
我忽然一把掙開他,搖搖晃晃的,指著他,醉的迷迷糊糊地說:“你……你別在這兒跟我充仁義!我告……告訴你!我,我不要你……你的好心!你既然……既然不喜歡我,就不要這樣對我!我心……心里不自在!剛才差點就……就以為你喜……喜歡我了!我告……告訴你……”
我整個人說話都找不到自己的舌頭了,比小十九的結巴還要厲害,但是心里卻翻江倒海,憋不住地往外傾吐。身子搖搖晃晃的,站都站不穩。李承汜聽我說著醉話,只是沉默著,什么都沒說就走過來扶住我。我就摟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肩頭,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把他肩上的衣服都弄濕了。自己早已是迷迷蒙蒙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李承汜兩手抱著我的,一面拍著背,一面把我拖到了外面,仁軒就在那里站著。
“她酒喝多了,送她回去。”他對仁軒說。
“怎么才幾口,就成這個樣子?”仁軒問。
“是我們燕國的烈酒。”李承汜說,然后一邊托著我,一邊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瓶來:“這是醒酒藥,喂她喝下去,快些睡下。莫弄得發了熱癥。”
仁軒點點頭,沒說什么,就把我打橫抱起來,往回走去。
等我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仁軒已經一邊在準備行裝,一邊催促我快些起來。出了帳篷一看,車隊也已經整裝待發。李承汜坐在馬上,正往我這邊看,他的視線與我的相接處,像是避之不及,很快他就錯了開去,扭頭往前面看去,好似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
昨天晚上我確乎是醉倒了。李承汜那壺酒真是厲害,我才喝了兩口就成那個樣子。他平日喝那種東西,怎么受得了。昨晚上的事情,醉倒前的事我還記得很清楚,包括李承汜那條分縷析的陳詞。那一套說辭,讓我心里涼了半截,卻也不得不信。我甚是不痛快,就喝了兩口。后來就模模糊糊記不分明了。但我看著李承汜,想起他昨晚上說的那些話,心里就一陣發緊。他已經把話說得如此清楚,我都不敢再到他那里去了。
正想著,仁軒就在后面催我上馬,把早飯包好了給我路上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