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行了六七日,到了南越州地界。在路上,有人議論南詔國公主的事情,一打聽,原來是南詔國也有一個公主,叫玉龍,最近突然得了病,遍請天下的名醫,都沒有用。我們聽了這消息,都覺得有些可惜。可是段容謙卻不發一言,而且整個人表情都凝重了。
這個公主肯定跟他有關系,我猜道。李承汜說,他是南詔國身份“極尊貴”的人。我知道南詔國的皇帝是個老頭,定然不會是他。那么他還跟公主有關系,那就不是皇親就是國戚。沒準還是個太子!
我在心里這樣想,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不過果然不出我所料,得知這消息第二天,段容謙就突然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張字條,寫著“有事先行,南詔再見”云云。
我想,他肯定是心急去南詔探望玉龍公主的病情了。只是他人雖走了,卻把那匹“照夜獅子頭”留下了。我和仁軒商量,我不會騎馬,兩匹馬用不上,所以就把那匹路上買的馬賣掉了,只留下段容謙這匹白馬。仁軒又載了我跟著他們走。
馬騎得多了,當然也會煩,即使是像“照夜獅子頭”這樣萬里挑一的良駒也是如此。坐得多了,每天在馬上,感覺身子都要散了。
李承汜當然也不是傻子,而且他還明明有馬車。果然沒有多久,他就棄了馬,自己鉆到了馬車里。我正好也坐厭了,可以換一換,而且還可以跟他同處,何樂不為?就趕快下了馬,自己鉆到他馬車里去。
他正在那里倚著車廂,悠閑地閉目養神,睜開眼看見我,當即皺著眉頭道:“你怎么進來了?”
我一笑,心安理得地走進去,坐下來,就挨在他旁邊。
他像貓碰到了耗子似的,很緊張地站起來,道:“你去別的馬車,這間……這間太擠了。”
我說:“這是我們南晉的馬車,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不著!”
他并未坐下,站在那里,倚住車廂一側,悠悠地道:“你現在可是青城山仁軒少俠的小師妹,可不是什么公主,由不得你。你如果不想這整個出使隊伍都知道,那最好乖乖地聽我的話。”
“我沒有跟別人說,”我得意洋洋地看著他,“他們誰都不知道,我一路上裝得可像呢,就是段大哥,我也沒跟他說實話……”
他皺一皺眉,點點頭,似笑非笑地嘲諷道:“不錯,果然是小心多了,居然連你段大哥都被你瞞住了。”
“段大哥好像不在乎我是什么人——不過他那么聰明,八成也猜得出;他竟然都知道你的身份!真是神了,我都不曉得他是怎么看出來的!真是個厲害人物!”
“哦?是么?你怎的知道他聰明?”
“他一眼就認出我是女扮男裝,尋常人哪有這眼力?”
他冷笑道:“認出你是女扮男裝就是聰明么?我也第一眼認出你女扮男裝,怎的沒聽你說我聰明?”
“我……你老是跟他比做什么?我是說……”
我想反駁什么,但是想不出什么話來,看他時,他卻臉上微微一紅,起身往車廂外走去:“不跟你在這兒羅嗦了,你不走我走。”
我站起身,有些無奈地笑道:“哎!你怎么老是這樣子?人家大老遠跑來了,你就連跟人家坐一會兒的功夫都不愿意?”
他頭都不回,硬聲硬氣地說:“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又沒有叫你跟我來。”
我氣得踢了他起來,口中亂罵“沒良心”,他閃身躲了幾腳,終于不耐煩地伸腿把我的腳輕輕別住,大聲說:“你就不能出手輕點?”
我氣得只顧踢,肯定是用了很大的力氣,但是我哪兒能想到這么多呢?
我哼了一聲:“活該!你樂意出去就出去吧!沒人請你!”
他也沒說話,一掀簾子就下了馬車。
我氣得火冒三丈,湊到車門口掀開簾子瞧著他,卻見他并沒有再進馬車,而是又上了馬在前面行著,旁邊還有阿莫,仁軒在他們后面,我趕快招手,在門口喊仁軒:“來來!這兒可自在呢!”
仁軒卻笑了笑,只是搖著頭。
我嘆口氣,自己坐回來,心道如今真是太可憐,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想我堂堂晉國公主,居然都沒有人肯跟我在一處說話!李承汜也就罷了,那是個見了我就逃命的主,連仁軒居然也對我客氣起來,死活不肯進來跟我一處。
不過這車里又寬敞又舒坦,我這一路都是在馬上都快要散架了。正好這一會兒在此消受一下。一面又想,李承汜這幾日跟我說的話,真是加起來都沒有方才多,雖然說了那么多,最后也只是又吵一架,有些可憐,不過相比于這些天來說,最起碼還是有些進步。
坐了一會兒,便聽見外面嘩嘩地下起雨來。江南的天氣,到了越州以南,也還是這樣,晴晴雨雨的。我坐著不動,心里轉了轉,偷偷樂了:我就不信你下了雨也不進來。李承汜方才說的那別輛馬車,估計不是隨便能坐的,所以濕著身子肯定不能進去。
果然,不一會兒,門口簾子高高掀起來,李承汜慌慌張張地進來了,身上頭上滿滿都是雨水。我哈哈大笑起來:“怎么樣,總算還是得回來我這里吧?”
他正站在門邊,低頭忙著拭著身上的雨水,見我笑得如此開心,抬起頭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
我更加春風得意,見他那狼狽樣,于是拍拍身邊的座位:“來,做過這來呀,兄臺;這里好,門口潲雨!”
他也不答。窗外的雨也有些潲進來,我伸手把窗口遮上,突然想起我那不茍言笑的仁軒少俠還在外面,就起身走到車門口。掀開簾子,頭剛探出去,雨就打下來,我看見前面趕車的車夫已經換上了斗笠。
雨下得并不算小,我在朦朧雨簾中望了望,看不分明仁軒在哪里,于是又往外探探身子。用手遮著額前望著。
“你干嘛?”李承汜突然在旁邊問道,他已經把外衣脫了,一邊甩著衣服上的水。
我看著外面說:“仁軒還在外面,我們都沒有帶斗笠,我要叫他進來,可別淋壞了。”說著,往外看看:“可是人跑哪兒去了呢?這雨下得……”
他二話沒說,忽然一把拽住我胳膊,把我拖回到里面,用命令地語氣道:“里面呆著去。”
我愣愣的看著他。他回頭看我一眼,然后一挑簾子,自己卻踏出去了,在外面叫了一個隨從說了幾句,然后就自己回來,坐到我旁邊。
不過這下子他身上又都濕透了,雨水在車里流了一地。
他見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有些不自在,板著臉道:“怎么了,你?離我這么近干嘛?坐回去。”
“你怎的不穿斗笠,淋成這個樣子。剛剛把身上弄干……”我頗不以為然地道。
“還不坐回去?你想被沾濕么?”他一邊擦頭上的水,一邊又命令我道。
我轉過頭,居然偷偷地笑了笑,便坐回去。心想剛才的吵架這算是結束了吧。原先一貫都是我高高在上,趾高氣揚地命令他,如今出門在外,又喬裝改扮,身份不得暴露,我失卻了公主的身份,卻反而被他命令了。
不過這被頤指氣使的滋味也挺不錯的。我心里暗道。
一會兒,仁軒便從門口進來,見了李承汜微微點頭行了一禮。李承汜也沒說什么,讓開座位讓他坐。仁軒看我沒有淋濕,方放了心。我就讓仁軒坐在我旁邊。他身上濕的更厲害。李承汜道:“不要再往里了,先在門口把衣服擰干再說。”
仁軒就坐在李承汜對面,但是上身全然濕透了,擰也是徒勞。我道:“李承汜,你這兒還有沒有干衣服?快找出來讓我師哥換上。”
仁軒連忙推說不用,我已經從馬車里面拿出來,遞給仁軒,仁軒接了之后,卻一動不動的。
“快點呀!愣著做什么!”我催促道。
他卻看著我,臉又紅了,道:“還是算了,沒得弄臟了世子的衣服。”說著就要放一邊。
我道:‘都找到了怎么又不換了?”
仁軒還沒答,李承汜卻在旁邊優哉游哉地道:“你一個女孩子在這里,人家怎么換?”
我方才領悟,于是說:“哎,真麻煩,又不是沒見過。我不看好了。”于是用手遮住臉回過頭去。
仁軒把上衣脫了,然后換上了干衣服。我方才回過頭來,卻見李承汜又正看著我,臉上表情很是充滿興味,似是頗為高興。我心里就不舒服。他見我看過來,又轉頭望向外面。這一場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停。
如此過了幾天,我在馬車里呆著,仁軒和李承汜在外面騎著馬。但是在馬車里時日長了,比起在馬上還不如。馬上還能遍覽四面風光,在馬車里就只能看著窗外那一小片天。于是沒有幾天,我那新鮮勁兒一國,又從馬車里鉆了出來,重新跑回到“照夜獅子頭”上。
不過那馬車也真怪,我剛回到馬上的第二天,進到山路上。坑坑洼洼顛簸不平,那馬車居然壞了。車軸不知怎么斷掉了,這樣全車隊的人都只能騎馬了。另外一輛空的馬車,是進大理城的時候才能正式坐的,連車身都是用毛氈保護起來的,不可以隨便亂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