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北風從殘破的墻壁中穿行而過,一遍遍沖刷著呆坐不動的身軀,我已經不相信地上的那具身體就是我的,我想我一定已經魂飛千里,飛到了這個讓我日夜思念的地方,卻不知怎么把這具無時不刻想回到這里的皮囊也給帶了過來。
黑夜正慢慢地過去,黎明的曙光緩緩從東方亮起,處在殘壁陰暗處的身影依然沒有移動分毫,我漸漸回過神來,卻在懷疑我是否能夠再指揮得動這個軀殼。身上還是原來那件沾滿血跡污漬、破爛不堪的衣裳,手腕處被鐵箍勒紅的印跡依然在目,可是四周焦黑破敗的每一件熟悉的事物,卻又實實在在地擺在那里觸手可及,我張開牙齒又想再去對舌頭施暴,可是剛剛碰到那已經被咬了數次,似乎比平常大了一圈的舌頭,即刻傳來的刺痛,在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的同時,再一次清楚地告訴我,是真的真的,又回到了趙家鎮倩姐的閨房。
不及細想我是如何回到這里的,我已經一聲歡呼從地上跳起,接下來卻是“呯”的一聲,直接平貼在了地面上,保持了一個晚上的姿勢讓我的身體無限的麻木。艱難地從地上爬起,連身上的塵土也顧不上去拍,扶著斷壁慢慢挪出屋子,望著初升的太陽,柔柔的陽光灑在身上,無邊的暖意在胸中沸騰。再也不會被鎖在鏈子上接收摧殘了,第一次卻又是如此刻骨地感受到自由對我如生命般的重要,以至于在不知不覺中我望著天邊已是熱淚盈眶。我終于自由了,如鳥兒飛出了牢籠,是的,我真得像一只掙脫枷鎖的鳥兒,飛回了我的故鄉。
戀戀不舍地又回頭望了一眼這已烙印在我心中的小屋,沐浴著晨光漫步在小鎮上,這劫后的小鎮似乎依然了無生氣,唯一增加的好像也只有遠處的鳥鳴以及身周無盡的風沙。
在小鎮中換下身上的血衣之后我再一次踏上了南去的道路。這一次走得卻是大道,一路上仔細地望著道路兩邊,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生怕會因為我偶爾的一點疏忽而失去了倩姐可能的去向。
一路上經過幾個朝廷軍隊所設的關卡,由于本身就是個經歷戰爭的難民,所以也未經刁難便放了過去。在路上也未見到什么與倩姐有關的東西,不過每當夜深人靜,我一個人獨處于荒郊野外,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總是會去思考我這一次離奇的脫困。每次也總會擺出當時那個姿勢,閉目默想倩姐的那間閨房或是我以前在鐵匠鋪時住的房間。當然泰山上的那個山洞我也十分熟悉,不過當其一在腦海中閃現時,我總會在第一時間睜開眼睛,切斷思緒,我可不想再出現在那個鬼地方。也許是我不夠集中精力,也許是我回去的欲望再也不像上次那么強烈吧,反正我是再也沒有飛回到那個小鎮上。這個謎可能永遠也解不開吧,說不定是天上哪位神仙不忍再讓我承受苦難,把我變回去的吧,到了最后我也只能這樣來解釋了。
保州的北城門又一次出現在了眼前,我快步而行,急切地希望能夠快一點走到趙家去看看倩姐是否已經在那等我了。在經過城門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左右看了看,想到上一次被泰山派掠去,現在還有些后怕,可不想在這又看到泰山派的身影。
再次從趙家出來,我已經全身無力地靠在外面的院墻上了。趙德良老丈暗淡的搖頭還在眼前,倩姐怎么還沒有到保州呢?她一定不會騙我的,難道在路上發生了什么意外?可是這一次我一路行來,看得仔細好像也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之處。要么,會不會是趙掌柜的知道了我們的事,已經到了保州卻故意躲起來,不想讓我們相見呢?可是那個清冷的小院一如上次那般蕭索,一點也看不出曾經住進過十幾個人的樣子。而且趙老丈那發自內心的擔憂看上去也絕對不像是裝出來的。那難道說他們遇到了什么事,臨時決定不來保州而去了別的地方?可那也應該和趙老丈說一聲呀。那讓我去哪找倩姐呀。還是就在這保州城中等消息呢,胡思亂想間我一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已經快到中午了,身上帶的干糧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看到前方街腳有個炊餅攤子,便向它走出。手也伸到懷中準備取點錢買兩個炊餅充饑,想到上次被泰山派掠去,暗自慶幸我的銀兩還好并未被搶走。當我的手指觸到懷中的銅錢時,忽然想起在被泰山派抓去之前,那個老乞丐好像給過我一個銅錢,還說什么和別的不同,當時也沒太注意,事后也一直沒去看。真不知道哪兒不同,想著便把身上所有的銅錢都抓了出來,一枚枚反復地比較了起來,終于在其中的一枚上發現了很小的兩個字“丁玖”,這兩個字并不是刻上去的,似乎這枚銅錢鑄出來的時候就比別的銅錢多鑄了兩個字。丁玖應該不會是那個窮丐的名字吧,竟然有叫這個的,他是不是在家排老九呀。想著我不禁笑了出來,看來當時那個窮丐給我的就是這枚銅錢了,若不是特意去比較還真不會去注意它呢,也正因為這樣才沒被那個泰山派弟子發現吧。看著這枚銅錢我有些猶豫是否要去應天府一趟,當時好像是答應了那個老乞丐的吧。算了,不去想了,先吃點東西再說吧。于是把這枚銅錢單獨放好,便去填我的肚子了。
接下來的兩天我幾乎是在趙家與北城門之間不停地穿梭中度過的。情緒也在一次次地來回中不斷煩躁起來,更是把各種可能的不可能的情況想到頭腦發脹,我感覺如果再這樣下去多半會發瘋了,于是最后我還是決定先去應天府一趟,幫老乞丐完成我答應的事后我再回來,到那時就算見不到倩姐,估計也應該能夠得到她的消息了吧,總比這樣呆在這干著急好吧。向趙老丈交待了我的去向后,我便出發向應天府而去了。
為了省錢,一路向南徒步而行,偶爾也會遇到有好心人會搭我一段,于是馬車、牛車甚至驢車都坐過了。不過一路上只要見到提刀帶劍的,可能是武林中人的時候,我總是刻意避讓。在我的心里似乎總有一絲畏懼,一絲恨意。已經丟了一段時間的吐納拳腳也被我拾了起來,在無人的地方,每天也堅持著練一練,盡管知道與那些武林中人也許差得太遠。我自己能夠感覺到似乎一直都沒有從那次失手被擒的陰影中走出來,不過還是有些倔強地堅持著。
經過十多天的跋涉我來到了應天府。應天府比之保州城顯得更加地繁榮,在路人的臉上也看不到北方因戰事而顯現出的擔心憂慮,整個城市似乎都處在一派平和從容之中。街上還不時有求學的學子走過,路邊的酒肆之中更是偶有吟詩頌對和著歡聲笑語一同傳來。感受著周遭的祥和,多日疲勞的身體好像也跟著放松了下來。
一路打聽著來到了一條小巷中的仙客來客棧門前,這是一家十分普通的客棧,外觀如此的樸實無華,完全融入了周圍的環境,也就是門上招牌才讓人知道它是一家客棧,而不是某個大戶人家的房舍。
進了門也是冷冷清清,一直走到柜臺前都沒見到有小二上來打招呼。柜臺后是一個濃眉的老者,四方臉,從穿著上看應該是這里的掌柜,這時正默默地望著我,見我走到面前,便開口問道:“客官,是要住店嗎?”
“噢,不!”我把那枚銅錢拿到了手中,“我找人,你是嚴掌柜嗎?”
“我是這里的掌柜,卻不姓嚴。”柜臺后的老者淡淡地道。
我正準備把手中的銅錢遞過去,聽他這么一說,楞了一下,手也停在了半空,“這里是仙客來客棧嗎?”我疑惑地問道。
“是的,這里是仙客來客棧。”
“那應天府中有幾家仙客來客棧呀?”我再次問道,心想是否有同名的。
“在應天府中叫仙客來的客棧只此一家。”那個老者仍然平靜地回答。
“那你這里有姓嚴的掌柜嗎?”我不死心又問道。
“這里沒有姓嚴的掌柜。”傳來的回答還是那樣的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