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不必多禮。”顧天瑜聲音淡淡道,旋即繞過他,坐回上首,杏眸一挑,櫻唇輕啟,接過喜兒遞上來的茶,譏誚道:“丞相近日里氣色不錯,看來又有喜事要臨門了。”
顧知秋端著茶盅,然那杯茶一直未至唇邊,他將茶蓋拿起又蓋上,三番四次后,方抬眸,一張成熟穩重的面容上帶著幾分得意,身子挺直,他的目光坦蕩而挑釁般的迎視著顧天瑜,毫不猶豫道:“不錯。娘娘,我今日過來正是想告訴你,再過幾日,就是婧琪入宮的日子。”說至此,他頓了頓,抬眸觀察著顧天瑜的神色。
顧天瑜的手微微顫動一分,旋即她便恢復了平日的淡然,一邊輕輕吹著茶水,一邊悠悠道:“是么?恭喜丞相終于得償所愿,也希望妹妹早日由美人升為貴妃,最好能一舉奪得皇后之位,報了母仇,與丞相你執掌天下。”
她的聲音清冷異常,然聽來又沒有半分惱怒,顧知秋沉著臉望著她,四目相對,誰也看不清誰眼底究竟洶涌著怎樣的情緒,然后,顧知秋起身,拱手道:“謝娘娘吉言。”
顧天瑜不再說話,唇邊已微涼的茶終究被她苦澀的吞下。她淡淡點點頭,這時有丫鬟通報,晚膳早已備好,顧天瑜點點頭,顧知秋理了理衣袍,等著她邀自己一同用膳,誰知顧天瑜再次出乎他的意料,望著他道:“時候不早了,丞相若沒什么事情就回去吧,本宮還要用膳,晚了可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顧知秋冷眉輕蹙,他望著這個時時刻刻將他當做敵人的謫女,唇微微動了動,最終只是沉聲道:“既如此,老臣告退。”
“喜兒,送丞相大人離開。顧天瑜甚至沒有半分猶疑,說話間人已經出了外間,往膳房去了。
顧知秋僵直了身子站在那里,喜兒躬身站在那里,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幾個丫鬟進來,將燈掌上,立時,有些昏黑的房間通透明亮,顧知秋這才發現自己站了許久,他轉身,望著朦朧夜色下的院落,眼中堆滿滄桑。
“大人,奴婢送您出去吧。”喜兒小聲斟酌道。
顧知秋擺擺手,冷聲道:“無妨,我認得回去的路。”說罷,他突然轉身,凌厲的眼眸掃在戰戰兢兢的喜兒臉上,喜兒立時縮了縮,不敢與之對視。
“倒是你,也該記得,你的主子是誰。”言畢,他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喜兒久久站在那里,小小的身軀縮在一邊,很久后,才恍然回神,想起顧知秋的那句話,她便忍不住瑟縮,抬眸,卻看到顧天瑜正用探究的目光望著她,她忙道:“小姐,大人他離開了。”
顧天瑜輕輕“嗯”了一聲,蹙眉問道:“他剛剛跟你說了什么?你怎么嚇成這樣?”
喜兒忙搖搖頭道:“沒……沒什么。”
顧天瑜望著她慘白慌張的表情,心中越發疑惑,見她什么也不肯多說,顧天瑜遂安撫道:“沒事就好,無論他說什么你都不要怕,記住,現在你是我的人,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知道么?”
喜兒聽著這話,眼淚卻刷的簌簌落下來,她擦了擦眼淚,心中萬般酸楚,面上卻點點頭道:“嗯,謝謝小姐,喜兒記住了。”
“傻瓜,呵呵。”顧天瑜望著她那副呆呆的模樣,忍不住淺笑道。
她清麗的面容此時沉浸在燈光與月影的交替中,半邊明亮剔透若白玉,半邊黯淡斑駁若朦朧月光,此時一雙眼眸迷離含笑,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方淺影,小巧的秀鼻下,兩瓣淺色的唇揚起一抹精致的弧度,黑發飛揚間,淺藍色長裙亦飄然若仙。
歐陽少衡站在外面,出神的看著此時的她,如此完美而又不戴上虛假面具的她,突然便生出了幾分親切感。原來,她還有這樣一面呢?不虛偽堅強,不固執輕挑,如此安靜而又溫柔的她。突然有些羨慕喜兒,雖只是她的丫鬟,卻能看到這樣的她。
顧天瑜的睫毛輕掃,下一瞬已經換上另一副表情,眼尾輕睨歐陽少衡一眼,淡淡道:“來了啊,進來吧。”
歐陽少衡點點頭,也不再寒暄,徑直走了進去。
丫鬟們規矩的出門去了,只剩下喜兒伴在顧天瑜的身邊。見四下無人,顧天瑜按住喜兒為她夾菜的手,輕聲道:“自入宮那日,你便沒有與我同桌而食過,今夜便一同用膳吧。”
喜兒忙搖搖頭道:“這可不行……”可當看到顧天瑜的神情時,她又不忍心拒絕,這才坐了下來。顧天瑜滿意的笑了笑,執起精致的雕花碧玉酒瓶,為三人親自倒了一杯酒,然后執起小巧的酒杯,突然有些神經質道:“為我們的相識,干杯!”
喜兒和歐陽少衡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說,兩人沉默著執起酒杯,以不同的情緒一同陪顧天瑜演這一場戲,顧天瑜滿意一笑,笑意在琉璃燈下,碎了香醇的花雕。
這一夜,顧天瑜又在不知不覺中喝的酩酊大醉,到最后,桌子上的菜沒動幾分,倒是酒瓶倒了一地。顧天瑜趴在桌子上,不像上次那般多話,而是安靜的沉睡著,頰上兩抹桃紅,妖冶如花。
歐陽少衡舉著酒杯,臉上也微微染上幾分醉意,他單手撐頤,一雙溫潤的眸子此時柔柔落在顧天瑜的臉頰上,一只手拈著酒杯,只覺得這杯酒還未喝下去,他已經完全醉了,醉于這女子姣好的容貌中,醉在她無論何時都不服輸的堅毅中。
喜兒在一旁怔怔望著歐陽少衡,從他的眼神中,她讀懂了一切,一時間,害怕如紫藤般由心中蔓延攀爬而出,她不敢出聲,不曾等他察覺,便低下了頭,眼底,一抹晶瑩在打著轉,如冬日的冰花一般。
這一夜,顧天瑜睡得很不安穩,但似睡似醒中,悠揚的笛聲傳入房中,似有魔力一般,引著她卸下所有悲傷,讓她安然入夢。
夜深人靜的時候,歐陽少衡站在一棵瓊花樹下,一遍遍的吹奏著唇邊的玉笛,他眼眸低垂,一方月光自蔥蘢的夜間傾瀉而下,斑駁的樹影在他的腳下輕輕搖晃,三丫立于樹枝上,愜意的瞇著眼眸養神。
待到五更時,歐陽少衡才緩緩放下玉笛,倚靠在樹邊,喉嚨間咯出一口血,唇亦有些干裂,喜兒忙遞上帕子來,公子玉簫笑著接過,淺笑道:“謝謝。”
喜兒搖搖頭,小聲道:“是喜兒該說謝謝,歐陽先生為了小姐,徹夜未眠,喜兒為小姐謝謝你。只是……還望先生記住自己的身份,在這紛雜的后宮,喜兒不希望再有一人對小姐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