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喻離將烤好的魚遞給軒轅知命和錢三少,他從白如霜手裡接過生魚繼續烤。他朝湖裡望去,揚聲招呼藍翎羽,“藍翎羽,別在水裡鬧騰了!魚烤好了,快過來吃吧!”
“嘩啦啦——”
藍翎羽如同一條出水的人魚,從清淺的湖水裡冒出腦袋,頭髮上頂著水草,嘴裡還叼著條活蹦亂跳的生魚。魚兒撲騰,濺了藍翎羽一臉的水。藍翎羽吐出魚伸手抓住,七手八腳往岸上爬。經過白如霜身邊時,藍翎羽將活魚扔給白如霜,動作靈敏如同貓兒般躥到白曉月身邊,從他手裡搶過剛剛烤好的魚,放在鼻翼下,聞著那香噴噴的烤魚肉香,“咕嚕”嚥了口口水,忍不住食指大動。
“我不客氣了!”
張口,咬下,剛剛燒好的魚火辣滾燙,燙傷了藍翎羽的舌頭。藍翎羽吃痛尖叫,連忙吐出魚肉,伸出被燙得紅紅的舌頭,痛得他活蹦亂跳,拍命用手給自己扇風。
“嘶——痛——痛——痛——”
“活該!”
玉傾顏瞪了藍翎羽一眼,鄙視某男的貪吃行爲。她拿著自己剛剛烤好的魚,看著被自己烤得焦焦的魚皮和魚尾,再看看錢三少和軒轅知命手中烤得金黃色香噴噴的烤魚,不禁有些泄氣。她嘟起小嘴,不滿意地問鳳喻離,“臭狐貍,你也是個十指不沾楊春水的大少爺呀,你怎麼可能烤得比我還好!”
“學的!”
鳳喻離瞧了眼玉傾顏手中烤得黑不溜秋的魚兒,不禁搖頭。他接過玉傾顏手中的烤魚,將自己剛剛烤好的魚遞給玉傾顏。
“糊了別吃,沒營養,傷胃!”
玉傾顏很鬱悶。她就不理解了,鳳喻離貴爲王爺之尊,深居皇宮內苑,出入車馬隨行,府裡又有侍女伺候,但是他烤起魚來怎麼比她還順手呢?
“喻離的烤魚技術是跟我學的。”
魚捕得差不多了,裴葉凱扔下樹枝,洗乾淨雙手,走到火堆旁坐下。他解開剛纔捉魚時弄溼的衣服,放在火堆前哄幹。他接過白如霜遞過來的生魚,放在火上燒烤,一邊告訴玉傾顏。
“咦?跟你學的?”
回憶往事,鳳喻離脣角露出快樂的笑容,“葉凱從小就很喜歡打獵。小時候我們經常縱馬林中追趕獵物,有時候追得太遠,深入樹林,常常忘記了時間。月落西山,夜色深沉,我們找不到回去的路。餓了,身上又沒有帶乾糧,只能夠自己升火,燒烤獵物充飢。剛開始的時候,不懂技術,常常烤焦,那滋味又幹又澀又苦,根本難以下嚥。後來烤得多了,摸到竅門,就很少再烤焦了。味道雖然談不上美味,至少能夠裹腹。我的技術就是那個時候鍛煉出來的。”
“原來如此!”
玉傾顏點點頭,看了看正蹲在湖邊清洗手上血污魚腥的白如霜,又轉向認真烤魚的白曉月,問:“小白燒得一手好菜,他會烤魚我能夠理解。可是,月,爲什麼就連你也會烤魚呢,而且還烤得這麼好?”
“很奇怪嗎?”
白曉月微笑。
想他前世跟裴葉凱一樣也是個領兵打仗的將軍,時常露宿荒郊,食不裹腹,只能夠授獵飛鳥野禽下河捉魚逮蝦充飢。他的技術,就是那個時候鍛煉出來的。
“是挺奇怪的啦……”
玉傾顏認真打量著白曉月那清高縹緲的空靈氣質,在心裡誹腹:最重要的是,烤魚這種俗事跟你的形象不相符啊不相符啊!
洗乾淨雙手,白如霜回到白曉月身邊坐下。他接過白曉月遞過來的烤熟了的魚,稍稍攤涼,小口小口地吃著。
吃飽喝足,藍翎羽摸著吃得圓滾滾的肚子,舒舒服服地攤在石頭上伸懶腰,曬太陽。胳膊擱在頭頂擋住正午刺眼的陽光,他懶洋洋打著呵欠,“吃飽喝足,再睡個午覺,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此了!”
綠君柳熄滅最後一點火星,將灰燼踢散,確保不留下任何痕跡。他瞧了眼舒舒服服地攤在石頭上的藍翎羽,走過去,踢了他一腳,淡聲道:“已經休息夠了!快起來!咱們該趕路了!”
藍翎羽翻了個身,死活賴在那裡不肯離開,嘴裡嘟嚷著,“不要不要不要!人家要睡覺!人家要睡覺!”
綠君柳翻白眼。他發現,藍翎羽耍起小孩子脾氣來比玉傾顏還難以溝通。他問詢的目光投向白曉月,示意他:你的麻煩,你自己搞定!
白曉月瞧了瞧死皮賴臉抱著大石頭不肯離開的藍翎羽,微笑道:“既然他不肯走,那麼就留下他一個人在這裡吧!我們準備上路!”
“咦?留下藍翎羽?”
玉傾顏食指輕點水脣,有些擔心,“不怕野獸叼了他?”
白曉月攬住玉傾顏的肩膀,強勢拖著她離開,“放心吧!就憑這小子那一身毒藥味兒,野獸見著他都得退避三舍,哪個不怕死的敢近他身啊!安啦安啦安啦!等這小子睡飽了,他就會追上我們了!”
“啊?”
又是這樣?!
玉傾顏相當之懷疑,以前白曉月就是這樣經常性地扔下藍翎羽不管的,所以才直接導致了藍翎羽現在的頑劣性子,看見白曉月就躲,看見白如霜就纏。
敢情,藍翎羽就是被白曉月教壞的!
……
高高的石門牌坊上冥刻著三個暗紅如血恍如鬼魅笠臨的奪命大字——百花鎮!
面前,黃沙漫天,狂風捲起枯枝敗葉襲捲著黃沙漫天飛舞,打著旋兒,撲面而至,打在臉上,生疼。
曾經榮耀一時輝煌一時的城鎮,如今早已破敗沒落。空無一人的荒涼陰森,破爛荊布無風自動。牆角窗櫺蛛絲密佈,偶爾一兩隻碩鼠從窗臺穿過,轉眼間又隱入死寂的小巷之中。
青石路面早已被黃沙掩蓋,行走間依稀可辨昔日模樣。磚瓦房屋有些已經攤塌,髒亂的瓦礫上依稀可見暗紅血跡。
綠君柳踩上一處倒塌的瓦礫,揭開覆蓋在上面的磚瓦,露出一個白骨森森的骷髏頭。他將骷髏頭四周的磚瓦清理乾淨,拿起骷髏頭。只有上頜骨,沒有下頜骨,下頜骨早已在經年的風霜雪雨中遺失。
“這個人已經死了很久了。”
綠君柳扔下骷髏頭,拍去手上的塵土,及目四望。
白曉月環顧死寂荒涼的城鎮,忍不住嘆息,“百花鎮已經荒廢很久了。這裡早已經成爲了一片廢墟。”
“或者是曾經的人間煉獄!”
裴葉凱指著一大片暗色磚瓦覆蓋下的重重白骨,神色凝重。
鳳喻離長嘆,“當年修羅十八騎背叛主人,瘋狂屠城。蕭夢離的相公宇文敖領兵來討,平滅叛亂。那場血腥之戰,從天明一直肆殺到黃昏,足足三天三夜,死傷不計其數。漫天鮮血,遍地白骨,百花鎮就是因爲那場叛亂而淪爲今天的死城。”
玉傾顏彎腰拾起一塊黑不溜秋的物體,拍去上面的塵土,原來是一塊發了黴的烙餅。她環顧死寂陰森的小鎮,看見那處處殘磚敗瓦,看見那隱藏在瓦礫下的森森白骨,一股寒氣由腳底而升,緊接著漫延到四肢百脈。她忍不住打個哆嗦,手中烙餅落地,濺起厚厚的灰黃塵土,弄髒了她的繡花鞋。
看見玉傾顏臉色不對,白曉月從後面環住玉傾顏的腰,握住她的手,關心詢問:“傾顏,你還好嗎?”
他的手火熱,她的手冰涼。她的恐懼如同一條彎蜒邪惡的毒蛇,一點一點侵襲他的心臟。
“我真的不敢相信……”
“我知道!”
他又何曾知道,當年在他離開後,竟然發生了這麼悲慘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如果那個時候他知道會發現這樣的事情,當年的他是否還能夠毫不猶豫地離開。
“太兇殘了……”
確實太兇殘了……
在玉傾顏眼前,忽然浮現出這樣一副場景……
茫茫天穹,放眼四望,黃沙蔽日,一片血腥凋敝。
熊熊烈火焚燬了草舍茅屋,白煙滾滾;折斷的寶劍長茅沾滿鮮血,插在蒼白的大地之上;焦枯的樹木孤獨地駐立,渴望雨露甘霖的垂青。倒臥的屍骨橫鋪四野,似一條以血肉之軀鋪成的長路,濃郁的血腥味燻人欲嘔。
在那片黑暗的天地裡,生命被恣意無情地踐踏,時間也停下了她匆匆的腳步。在那片冷酷的天地裡,時間萬物都被凝固了,凍結了。
那場殘酷的戰爭,那場殘酷的肆殺,噩夢般地,吞食著無辜的生命。家園一夜之間化爲塵埃,親友一夕之間變爲黃土,脆弱的生命中途夭折。
淚水情不自禁沾溼眼眶,她不知道自己爲何哭泣,是爲那無數逝去的生命流淚,還是爲這片凋凌和殘酷的土地而哭泣。
“傾顏,別再想了!”
白曉月從身後緊緊地、溫暖地環抱住她,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膀上,他在她耳邊吐氣如蘭,“傾顏,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流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因誰而流淚。只是有那麼一種感情,衝進了她心靈最深處,給予她最強烈的震撼,最銘心的撼動。
“月,他們都是劊子手!他們都是最殘忍的劊子手!”
玉傾顏死死地揪住白曉月的衣襟,埋入他寬厚的懷抱之中,嚶嚶哭泣,聲音沙啞,帶著顫抖。
溫柔撫摸著玉傾顏的後背,安撫著她那顆受到衝擊的心靈。她的心,他懂!因爲他也如她一樣,被眼前荒涼的慘況震驚了靈魂。他自責,他暗惱,如果當年他沒有離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
如果他沒有狠心拋下一切決絕離開,是不是就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