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方過,街市比平常更為熱鬧。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放眼看去,處處生機,不過,其中一戶大院之中更是外頭說不出的喧騰。
酒席從大廳之中擺到了院子外面,幾十大桌的人喝得好不激動,道賀的聲音此起彼伏,滔滔不絕。
有一人穿著喜慶的大紅衣衫,白發(fā)蒼蒼,面色紅潤,容光煥發(fā),神采奕奕,滿面春風,扶著身邊一中年男子,一桌桌拱手道謝過去。
“尹老前輩無需言謝,今日乃您老八十壽辰,我等江湖后輩哪兒有不來道賀之理!”
“說的是!我等敬佩尹老前輩英勇蓋世,聽聞您老大壽,自然多遠都得趕來,一睹尹老前輩風采!”
“哈哈,哈哈!”老人家聽得不亦樂乎,舉杯相邀:“諸位朋友,我尹陽天今日多謝大家不遠千里趕來為我祝壽,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在此先干為敬!大伙兒好好吃好好喝!不醉不歸!”他仰頭一飲而盡,旁邊那中年男子笑著勸道:“爹,少飲些,少飲些。”
“尹幫主,你這勸得不對了!尹老前輩開心,你就讓他多喝點!又有何妨?人生得意須盡歡,今天大喜日子,能不喝酒嗎?”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起來:“是在下掃了大家興了,賠罪賠罪!”他倒?jié)M一杯,喝得滴水不漏,盡顯豪氣。
大伙兒看得高興,都喝了起來,觥籌交錯,杯盞相擊之間,其樂融融。
“哎呀,這菜能不能快些上來,老子我等得都快睡了!”突然聽得一人粗獷的嗓門叫嚷著。眾人望去,不以為意,連英派的連杰英向來狂傲自大,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喝酒鬧事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沒想到今日清遠幫尹老前輩大壽的日子他也把持不住,大伙兒心里笑笑,并不多去理會。
尹老前輩也是知道此人的,心下雖不舒服,嘴上卻也沒說什么,只是在兒子耳邊叮囑了句:“慶澤呀,讓下面動作快點,免得客人等急了。我近來身子骨不好,先回屋歇息去了,等差不多了你再叫我。”
尹慶澤應了聲是,便讓下人扶著爹爹進屋去了。回過頭來對下人囑咐了后又對一男子道:“幕楊,今日這兒武林豪杰眾多,你多認識認識,尤其是奇焰門……”
他話未說完,尹幕楊笑道:“爹,孩兒知道的,您只一個女兒,我也只一個妹妹,自然會多注意的,放心啦!”尹慶澤恨不得堵住他的嘴:“小點聲,說了多少次了,你這孩子!”
尹幕楊臉頰抽抽,笑道:“知道啦知道啦,爹,客人多著,快去忙吧。”語罷,便樂呵呵地往另一桌走去了。
好氣氛沒維持多久,又聽得一頭傳來連杰英的罵聲:“姓童的!你嘴巴吃了屎了嗎?還不給我放干凈點!老子忍你很久了!”
他這罵聲還夾帶著拍桌子的聲音,尹慶澤暗叫不好,忙上前勸道:“連掌門何事動怒?”
可連杰英非但不理會他,反而將他一推,朝桌子另一頭叫囂:“姓童的,你敢不敢把你剛才講的話再講一遍!”
連杰英指罵的那人直挺挺地站起身來,輕蔑地看著他道:“我童循就是看不慣你連英派,上梁不正下梁歪,本事不大脾氣倒是不小,不看看這是什么場合,也是你瘋狗亂咬人的地方!”
“好你個童循王八蛋,你不就是氣我徒兒們前日打折你三個徒弟的事嗎?有必要在這里和我過不去嗎?小肚雞腸的人怎么配當天絕門的門主,趕快退隱去,我連杰英可以考慮一下替你好好管教管教那些不像樣的孩子們!”
“連杰英,你別太過分!這兒是清遠幫,我給尹幫主面子,不和你動手,你別給臉不要臉,等宴席一結(jié)束,我們外頭打去,一分高下!”
“王八羔子怕了腿軟了,頭縮回去了?哼,老子想教訓你很久了,你我兩派的恩怨今日就算清!”
連杰英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一個勁頭上來壓不住,不由分說,將大紅桌布一掀,聽得嘩啦啦的一陣陣杯盞碰撞碎片噼啪的聲音,連杰英右掌一出,朝童循而去。
同桌的人趕緊讓開,誰也不愿趟這趟渾水。連英派和天絕門的緊張關(guān)系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誰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眼下這兩人斗起來,最難過的便是尹慶澤,雖說江湖之中兩方交手外人不該干涉,可此乃他老爹的八十壽辰,鬧成這樣,他總不能坐視不理,眼下是插手也不是,不插手也不是,只得大喊勸架:“連掌門,童門主!快先住手!給在下一份薄面!”
童循一拳抵住連杰英一掌,左腿狠踢出去,叫道:“尹幫主,非我童循要打,實乃這狂傲之人太不識抬舉,步步相逼,我情非得已!”
連杰英被他一記狠踢差點擊中小腿,彎腰出手一拍,一抓,提起童循的腳就是一扭,童循順勢凌空翻轉(zhuǎn),贏得眾人叫好,連杰英暗怒,雙掌連番出擊,快如疾風,一時叫人看不出虛實,童循一招不慎,胸口被中了一記,暗暗吃痛。
“連手推風掌!”有人贊道:“聽聞其出手如風,果真大開眼界。”
童循見連杰英眉眼欣喜,不由怒氣橫生,腰間一緊,雙腳一扎,臉皺成一團,甚是難看,可見狀之人無不感覺好笑,相反,心生畏懼。
只聽他放聲大吼,震得桌上的酒水自杯中溢出,別人未覺不適,連杰英卻眉頭緊鎖,站立不穩(wěn),童循趁機腳下一橫,再給他重重一記。
連杰英卻也不是光挑軟柿子捏的人,他眼疾手快,雙掌齊齊而出,擊他鞋底,雙方竟比起內(nèi)力來,外人見不出勝負,兩者僵持不下,尹慶澤一旁勸道:“連掌門,童門主!快快住手吧!今日一事傳了出去,家父臉面上過不去他不會有怨,只是清遠幫的名聲若因此事受辱,說壽辰上賓客大打出手,清遠幫能力微賤,難當武林一大幫派之名,我尹慶澤第一個與他過不去!”
連杰英和童循對視兩眼,各自怒氣沖沖,卻也曉得其中利害,不再多言,同時住了手,雙雙退后,相互放了狠話,再不理會。
尹慶澤呼了口氣,方才若兩人再不住手,他真打算與兩幫派撕破了臉去,真不該把兩人都請來,真是失策,不過由此看來自己的地位倒還是鎮(zhèn)得住人的,這樣想想,心情倒是好了許多。立馬笑笑道:“各位朋友,繼續(xù)繼續(xù),方才的不愉快喝了酒后一筆勾銷!”
“好好好,尹幫主威武!”
尹慶澤見眾人興致猶在,心中不免又高興起來,熱情的招呼客人去了。
“江湖人就是粗俗,動不動就舞刀弄槍的,也沒個眼力見兒,誰的地盤上都來撒野。”說話的是一年輕俊朗的翩翩少年,鳳眼微瞇,舉杯小酌著,看著這場景,覺得好笑,不由輕斥一句。
“祝公子說的是,這些自認為武林豪杰什么的,大多數(shù)說白了就是不懂規(guī)矩的匹夫。”同桌的幾人附和著。
清遠幫位于蘇州,古往今來人杰地靈。此次尹老前輩八十大壽,不光宴請了武林同道,也邀了江浙一帶尚有往來的諸多有名之士,這位祝權(quán)嵪就是匯源堂堂主祝信獨子,打小含著金鑰匙長大,自恃孤傲,卻也不乏吹捧之人,越長大倒越發(fā)自大起來。
他自傲的模樣落在鄰桌月白衫男子眼里,盡顯可笑,但他輕抿的嘴角藏在杯盞之下,很自然地隱藏了這表情。
“大少爺,匯源堂已退居蜀地好多年,這清遠幫怎么請他來了?”一旁站著的仆人俯身輕輕問道。
月白衫男子聳了聳肩,笑道:“這是他們的事,我怎知道。”
仆人急道:“怎么能不知道呢,這匯源堂是因為我們岑府才在江南一帶無處容身的,祝信舍棄了多年的基業(yè)跑到蜀地去重新經(jīng)營,心里想必恨透了咱們,若他和清遠幫有了來往,沒準是打算卷土重來,打擊我們呀!”
男子眉毛一挑,正色道:“確有可能。”突又莞爾:“天泉,你越發(fā)有管家風范了,你爹年邁,他哪天不干了,你剛好可以上手,我也省得再找人了。”
岑天泉一聽,哎呀一聲,求道:“大少呀,您饒了我吧,我可是說的正事呢。”
男子撇了撇嘴,搖搖頭道:“你真是越長大越無趣,越發(fā)像你爹了!”說著,仰頭一口酒下肚。
“少爺,我家主人說恰逢賞梅時節(jié),前日見花苞待放,這兩天夜夜于夢中相見,愈發(fā)喜歡,心馳神往,卻又思忖著無志同道合之人一同前往品賞,若真如此,實屬憾事。少爺心靈慧眼,不知可否請您賞臉,宴后移步,同我家主人一道前去?”一五六歲的小童跑步過來,氣還未順,便一口說了一大段話出來,更加喘得急了。
岑天泉給他拍拍后背,問道:“你家主人是誰?前去哪兒賞梅?”
小童只看著月白衫男子,一字一句道:“我家主人是太湖嚴歸鶴,請少爺前去香雪閣賞梅。”
“太湖嚴歸鶴?”坐得較進的幾人聽到后大大驚奇,這太湖嚴歸鶴獨攬?zhí)溃c他人甚少來往,誰人卻都不敢不給他面子。今日嚴歸鶴人沒來,卻特地派人此時來請年輕男子去賞梅,想必是想給此人個大面子,看來此人也是不容小覷,可他又只是派個小童來,卻又不見得多把人放在眼里。
月白衫男子勾起了嘴角,拍拍小童的頭,道:“你家主人怎的派你來傳話?”
小童順了氣后,唯唯諾諾道:“主人說若是派年長一些的人來,他們曉得您是誰,必定會多打量您兩眼,到時沖撞了您去就不好了,反倒是我,年紀小,即使注視著您,您也不會覺得不自在,反倒感覺我誠實。”
此言一出,身邊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對月白衫男子越發(fā)好奇起來,連旁邊桌子的幾位客人也都好奇地探過頭來。
月白衫男子熟視無睹,嘴邊時時掛著笑意,卻云淡風輕道:“好,你回去跟你家主人說我宴后一定去,讓他放心。”
小童卻道:“少爺,我家主人說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停在門外。”
“哦?”月白衫男子好奇道:“看來嚴歸鶴是早早做了準備的了。”
岑天泉道:“大少爺,這買賣得悠著點。”
男子搖了搖頭:“嚴歸鶴是不安分于他的太湖一道,想借著香雪海的梅花盛名做點文章,我們倒也可以滿足他,各取所需,無妨。”他頓了頓,又道:“你去和尹幫主打聲招呼,說我有要事先離開了。”
岑天泉應了聲是,忽而又擔心道:“大少爺,二少他……”
男子瞧了瞧天色,眉眼舒展,心情甚好,道:“不必擔心他。”說著,朝同桌各位舉杯道:“岑某有事在身,先走一步,諸位慢用。”
在座之人聽他姓岑,恍然大悟,紛紛恭維起來:“原來是岑大少!”
“岑大少之名相傳甚遠,只是難得一見,今日眼拙,竟沒認出來!”
“岑大少有事在身,自然不好挽留,日后有機會,一定要多和您喝上兩杯!”
有些人卻不如這般心胸開闊,悔及了沒能夠認出岑澈來,表情甚是難看,但又不得不強笑著。
岑澈告辭之后,跟著小童離去。他時時眉笑盈盈,在感到了一處殺人的目光后依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