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附在風一山耳邊念了遍要訣,風一山不急反應,還想問他,人卻已不見了。
風一山只得慢慢回憶起他的話來:“青山白云間……天地……任我行。”他閉上雙眼,聚精會神,屏息靜氣,運起功來。“風自空穴來,水往低處流。我借云飛揚,飄飄醉如仙……”風一山念著念著,身子仿若風箏一般,盤旋而起,好不暢快愜意……
灰袍人很快逮著幾條魚回來:“岑二小子過來!”
兩人來到樹蔭底下,岑灝竟很是熟稔地烤起了魚,灰袍人訝道:“你竟會烤魚?”
岑灝道:“小的時候會烤著吃,長大后便少動手了。”
灰袍人好奇道:“你倒什么也沒落下。”
岑灝道:“因為大哥會跟我說些外頭的事情,也會給我帶很多新鮮的東西吧。”
灰袍人點了點頭,瞥著樹上的風一山道:“你懂的倒比他多多了。”
岑灝淺笑道:“你在這兒烤魚,香味被他聞了去,他還怎么專心練功。”
灰袍人諱莫如深,笑道:“他現在在天上玩著,聞不到這味兒。放心地先吃。”
兩人沉默了半晌,岑灝思索了好久似的,幾次欲言又止,灰袍人道:“你有話說?”
岑灝終于開口道:“謝前輩既已決定收風一山為徒,為何還要瞞著自己的身份呢?”
灰袍人一愣,呆了半晌,忽而扯出一抹弧度來,輕嘆了嘆,道:“你什么時候知道的?”他頓了頓,又道:“也是,初次見面便問你十八年前的事情,的確讓人懷疑。”
岑灝道:“只是看你教風一山的輕功,才突然想起許多年前聽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君不見謝水橫的名頭來。”
灰袍人深邃的眸子端量起岑灝來,好一會兒道:“說你是沒出過遠門的富家少爺都不信。”
岑灝笑得略有點勉強:“出了遠門后發現倒也沒想象中那般美好。”
謝水橫將烤熟的魚給他一只:“嘗嘗,我輕易是不給人烤魚的。”
岑灝接過,看了一下:“焦了。”
謝水橫眉角抽抽:“呵呵,呵呵,輕易不烤魚的……”
恰巧不巧地,只聽風一山高叫了一聲,竟從樹上跌落下來,謝水橫給岑灝遞了個眼色,岑灝不解,欲要開口詢問,只聽風一山罵道:“你們兩個坐著吃烤魚,見我摔下來也不救我!”他揉著屁股拖著腿挪著過來。
謝水橫指著岑灝,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道:“我以為二小子要動身的。”
岑灝愣了愣,道:“嗯……”
風一山在岑灝身旁入座,不著痕跡地拿過岑灝的魚:“焦了!”
謝水橫單手撐著額頭:“二小子沒烤過魚……”
岑灝默不作聲,風一山還以為真是他的杰作,竟夸了起來:“哎呀,岑二少親自烤的魚,可得好好嘗嘗!”
……
三人走走停停,行了大半個月,風一山抱怨道:“二月春風似剪刀了都,老頭你究竟記沒記錯路呀?”
風一山從馬車里探出頭來,不滿地在謝水橫耳邊嘮叨了幾句,謝水橫呵呵笑道:“快了快了。”
風一山不爽道:“你的快了都是假的。”
馬車再次停了下來,已是傍晚時分,余暉普照大地,春意盎然,百花齊放,生機勃勃,一片安靜祥和景象。
風一山和謝水橫尋著食物去了,岑灝在車里坐得久了,見夕陽西下,便下車出來透透氣。
岑灝只聽草叢中驀地一陣聲響,立刻將銀傘一擲,銀傘卷起風來,把草叢一掃,竟見一只野兔逃竄出來。傘柄回到手中,岑灝腳下一提,縱身躍起,欲將野兔拿下。
追擊間,不由眉頭微蹙,改了道兒,銀傘朝右方輕掠,驚起花瓣滿天,香氣撲鼻。岑灝忙屏息凝氣,眼前五彩斑斕的花瓣細細碎碎朝自己擊來,岑灝銀傘向前一擋,花瓣竟化為煙塵裊裊升起,又凝為一道浪潮般的力量自后背襲擊,岑灝索性將銀傘舉過頭頂,往后一倒,側身橫翻數翻,傘骨隨著身子盤旋起來,傘緣擊起周身氣流,花瓣浪潮拍岸般四處逃逸,消失無蹤。
聞得香氣愈濃,岑灝屏息,收斂心神,負手站立不動,任憑置身花海,花瓣急急打向岑灝,他反將雙眼一閉,再一睜開,花海似夢,灰飛煙滅。
只是瞬間,雪花飛肆,岑灝以傘相擋,聽得“當當”之聲,一陣陰風襲來,岑灝側目,雪花飛至眼前,忙向后一倒,雪花竟也隨之飄下,岑灝足尖著地,以身子畫圈,旋動起來,雪花緊追不放,岑灝右手拍地而起,白衣鼓動,連轉數圈,凌空盤旋而上,雪花窮追不舍,岑灝嘴角一咧,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抬腳劃過一彎彩虹,雪花悉數被收于傘底,鬼魅般的速度,岑灝懸空倒轉身子,右手捏住傘頂,輕輕朝里一拉,銀傘收起,雪花噼里啪啦地撒了一地,竟是飛鏢。
岑灝飄然落下,冷冷道:“兩位姑娘,何不現身一見?”
果然,兩道身影自深處款款而來,只是岑灝眼前一亮,竟是一對貌美的孿生姐妹。一個白衣翩躚,銀帶飄飄,一個烏發如瀑,似魅似影,一個雙目如水,一個朱唇似火。
“蘇岑二少?”似魅的姑娘問道。
她這一開口,不似外表看上去的鬼魅夢幻,倒顯得是鄰家的小姑娘,稚嫩率真。可岑灝卻不知此女怎么知道自己的來歷的,便問道:“姑娘如何得知?”
另一個白衣女子道:“二少找的不正是我家門主么。”女子謙遜有禮,聲音卻清冷疏遠,跟寒冰一般。
岑灝聽罷,心內了然,道:“原來是千面門人,方才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似魅女子道:“我姐妹倆雖極少涉入江湖,但自信能一眼識破我的’疊花幻影’,辨別姐姐’千雪飛刀’虛實的人為數不多,沒想到岑府鮮為人知的二少竟是這般高手。著實低估了你。”
白衣女子道:“小妹生性頑皮,我攔不住,被逼得也只好出手,二少切莫責怪。”
岑灝道:“姑娘言重。”
白衣女子道:“我是白重雪,她名夜疊影,是少門主身邊護法。”
“哎呀,叫兩位姑娘親自下山相迎,我往日怎不見得這般好待遇?”遠處謝水橫和風一山齊齊回來,謝水橫抓著一只野兔對著夜白兩日姐妹不滿道。
夜疊影道:“謝莊主還怕門主虧待了你嗎?抓只兔子是要干甚?”
白重雪輕斥道:“疊影休得無禮!”
謝水橫笑道:“這丫頭哪天不兇我,我倒不習慣。”
白重雪給謝水橫微微行了一禮,做了個“請”式,道:“諸位隨我來。”
謝水橫道:“你們門主也忒小心了,每次來,陣法都不一樣,還愈發難解了呢。”
夜疊影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風一山仔細聽著他們的話,一個“謝莊主”讓他心中一緊:江湖上配得起’謝莊主’三個字的就只有一人。自己只道他許是和瀲屏山莊有些瓜葛,不料竟是這么大號的人物,心里一翻激動,可轉頭看看岑灝,他一臉淡定神色,風一山不免郁悶起來:倒是自己一直蒙在鼓里呢。
夜白兩人前面帶路,白重雪特意囑咐道:“各位定要跟緊了我倆走,不然,若不見了人,可就難辦了。”
岑灝仔細跟著兩位姑娘的步子,大小節奏皆有規律可循,每個轉彎,場景總會一變,待回頭看去,已不是來時的路了。
風一山緊跟著岑灝道:“白臉貓你走慢點。”
岑灝道:“怎么了?”
風一山呵了呵氣,指著吐出的白煙,道:“白臉貓你看,這山間陰森森的,而且夜幕降臨,恐怖非常,來的路都不見了,你說到時候我們想逃都逃不了……”
岑灝道:“你這么緊地跟著我更是逃不了了。”
“為什么?”風一山哆嗦著問道。
岑灝突然“啊”地一聲將風一山嚇得跳了開去,風一山不免大罵道:“白臉貓你吃我一掌!”
岑灝哪能讓他得逞,一個側身輕輕松松躲了過去,怎料風一山跟著謝水橫大半個月,不但輕功長進不少,武功也多學了兩招,打起來倒有模有樣。可岑灝總不還手,風一山覺得無趣:“不玩了不玩了。”
岑灝淺笑道:“你學得倒是快,再過不久便可自保了。”
風一山不滿道:“只能自保?”
謝水橫道:“等你虛徒六步學會了,遇上潘三陽那樣的,自保是沒問題的。”
白重雪卻奇道:“謝莊主,你何時收了個徒弟?”
謝水橫道:“我信中并未與你們門主提起,她也不知道,此事,我還得當面跟她講。”
風一山不解道:“老頭你收徒弟為何還要跟她們門主說呢?”
謝水橫道:“你到時候見到孫門主可得有禮貌。”
風一山爽快地點了點頭。
五人在一座朱漆大院門口停下,大門匾額高高掛起,上面卻未有題字。
謝水橫道:“你們門主在哪兒,我去見她。”
白重雪道:“門主在暖玉閣中久候多時了。”
謝水橫道:“勞煩夜護法帶兩位先去歇息,我跟你姐姐去見她。”
夜疊影不情愿道:“你倒把我們都當成自家丫鬟使喚了。”可還是照他說的引著岑灝、風一山往一邊去了。
白重雪攜著謝水橫繞過大廳又進了園子,再轉過幾個小院,來到了暖玉閣樓下,謝水橫抬頭看見二樓窗戶閉著,喊道:“孫大嬸快快添上茶來!”說罷,躍上二樓,窗戶長了眼睛似的,見他飛來,竟自動打開。
謝水橫來到房內,聞到一陣淡香,問道:“你最近睡得不好?聞起這香來了。”
里屋款款走出一位婦人來:“你讓我今晚在這兒等著是什么重要的事要說。”
婦人淡掃蛾眉,巧笑媚生,顧盼生姿,雖已年過四十,眼角也有些皺紋,卻無法擋住那一瞥一笑的風韻,她給謝水橫添上新茶:“說吧。”
謝水橫坐下,喝茶暖了暖身子,道:“墨兒應該跟你說過找到沈凌峰的事了吧。”
“嗯。”美婦淡淡道。
謝水橫深吸一氣,道:“孫菲啊,我找到孩子了。”
孫菲執杯的手一頓,不著痕跡地放在唇邊,抿了一口,道:“確定了?”
謝水橫眼中透出精光來,肯定地說道:“是,按沈兄的敘述,就是這個孩子。”
孫菲輕輕扯出一道笑來:“你……你打算如何?”
謝水橫道:“他此次就在這里,我收他為徒了。”
孫菲訝道:“你難道沒跟他說明?”
謝水橫嘆了嘆:“我以為我會跟想象中一般一見到他便將他抱入懷中,跟他說明一切事情……可是……可是我一看到他的眼睛,便沒了勇氣……”
孫菲道:“可他,他遲早要知道的呀……”
謝水橫慌亂道:“我有些手足無措……想著先把謝家的功夫傳給他再說不遲。”
孫菲眸光略顯黯淡,道:“飛鷹幫的事,你想先擱著嗎?”
謝水橫無奈道:“十八年了,跟孩子相處不到一天,我驚覺,只要他還在我身邊,所有的都不再重要了……”
孫菲神色飄忽間,問道:“他、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謝水橫笑道:“是個丫頭,像極了她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