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閻南滿頭大汗,一邊不停地扇著火一邊觀察著碗裡沸騰的血色的藥。
氣味越來越濃,火圈的火勢漸漸變小。
圈內的人急躁地問道:“似乎沒什麼效果啊。”
閻南默不作聲,緊抿雙脣,只顧低頭苦幹,衆人見他不發話,也毫無辦法。
葉文昭道:“不行,這樣下去只能等死。我們得爲小先生拖延時間纔好。”
郭振山、秋翌頷首,十分默契地守好火圈,柳墨和戴夏怡也極迅速地在各方位做好準備。
沈嵐低聲對岑灝道:“飛鷹幫和赤練谷不動,你和爹爹他們就不要動,聽著,眼下只有你能和赤練尊主還有黑手鷹王對抗,保存實力。”
岑灝見她一臉嚴肅,又是好笑又是感動,點了點頭,看她也站好方位,做足一斗的準備,他突然感覺體內一陣翻騰,竟也不顧及飛鷹幫與赤練谷的注目,盤腿坐下。
氣息匯于丹田,周身氣流涌動,仿若聽到天外悠揚的琴聲傳來,感覺熟悉,正想著在哪裡聽過,眼前畫面一變,自己竟站在山上,風吹起長衫,鼓起寬袖,周遭冷寂,一棵常青樹立於不遠一側,亭亭如蓋,已百年有餘,枝椏伸向天際,伸出崖邊,漫向無垠的遠方。
岑灝負手而立,任憑寒風捲起墨發三千,巋然不動,山前雲潮翻涌,揭開迷霧,赫然一陣海浪拍岸,驚濤澎湃之聲而來,萬丈光芒照射之下,大海金碧輝煌,波光粼粼。
岑灝心中暢然愉快,身子輕飄起來,低頭看去,竟見不到自己的手足,一切仿若風般自由,好似念及大海,觸及大海,念及草木,觸及草木,念及陽光,觸及陽光。一切皆散去,一切又盡在眼前。奇哉妙哉!非與外人道也。一眼便望盡枯榮。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一道勁風掠過,岑灝一驚,又無法一下子睜開雙眼。只聽刀劍揮舞起黃沙飛揚之聲此起彼伏,他氣息遊走,自丹田至全身又匯於一處,經脈舒張,精神氣爽。
剛一睜眼,便見紫衣閃過,一隻大掌已至眼前。
岑灝雙手朝後一揮,內力灌於大腿,姿態變也未變,盤坐著直直向後退去一段距離,左手一出,接下赤練尊主突如其來的一掌。
赤練尊主並未繼續追擊,只是定定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岑灝,嘴角一揚:“顏書瀚究竟達到什麼境界了?小子,你的功力見長不少啊。著實迅速,你師父後繼有人了。”
他說這話自然是出其真心,但也毫不掩飾地看向飛鷹幫。
岑灝自知他要將自己推向前面成衆矢之的的,當下也不願多說什麼,只是方纔那一掌送出,倒也輕鬆,疲憊感也皆然退去,心下大喜,記起隱居的那段時日,自己只能進三重境界,再往後,再難入境,自己如今恢復地這麼快,方纔的夢境雖已忘卻,但總覺得與前幾次大有不同,可想到自己還處在危險之中,一時也無心細想了。
達克什一處的火已經熄滅,卓嘯羣、葉文昭離他最近,正一同幫忙收住,刀劍揮斬紅蠍,一批倒下,接連一批。
這邊柳墨一處也熄了火,縱是武功高強也抵不住乾渴勞累與源源不絕的不斷進攻。郭振山二話不說,將腰間水壺往她手中一送,將人一擋,後背大刀拔起,刀環“鋥鋥”之聲響亮清脆,透過夜空,劃破長河。
柳墨一怔,道:“不用你幫忙。”
郭振山卻不理她,只顧大刀揮舞,鬥著紅蠍。
柳墨眉頭輕蹙,思及大局,也不再做聲。
火圈已近熄滅,閻南熬的藥發出奇怪味道也越來越濃,卻還不見有何效果。
“啊!”達克什的一部下慘叫一聲,閻南立刻蹦了起來,將身邊包袱一拎,朝那人跑去,不知手中揣著的是何物,只見他往那人嘴裡一送,一手摁住腳踝傷口上部,用嘴將他的毒汁吸出來後吐掉。
達克什緊張地在他身邊看著,閻南道:“退開些,他要呼吸。”
“阿樹!堅持住啊!”
傷者聽到同伴呼喚,低低**了一聲,突地又抽搐起來,岑灝忙在他身後一點,一拍,終於,人平靜了下來。
閻南吐掉了一口血,見傷者流出的紅色血液,給他把了把脈,笑道:“應該沒事了,把這個吃下去。”閻南又給他塞了一粒藥丸子,見人好轉,站了起來,不料頭一暈,往後倒去,好在岑灝一把將他扶住:“小先生太過勞累了,休息一下。”
閻南搖搖頭,捶胸頓足:“爲何沒有效果?看來二少的血也救不了大家……”
岑灝愧疚難當,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又聽有人大叫了一聲,閻南忙忙跳起,竟是卓嘯羣,葉文昭已將他血脈封住,閻南立刻將藥丸給他服下,用水漱了口後又幫卓嘯羣吸出毒血。
卓嘯羣的傷比上一個更嚴重,這一處的紅蠍子個頭更大更兇猛,岑灝將襖子一扯,脫下白色長衫,長衫一甩,一卷,如水柱般,拍下沙地,所到之處,紅蠍子無處逃遁,他又一甩,長衫如幕,狂掃千軍,將紅蠍子收入衫下,叫道:“點火!”
達克什反應迅速,將落在地上的長衫一著,不僅一把燒了百來上千只紅蠍,還嚇退了一方衆蠍。
岑灝趁勝追擊,扒下葉文昭的長衫,亦褪去了一大批紅蠍,衆人紛紛效仿,紅蠍子已滅過半。但仍有不死心的還在繼續逼近,而火摺子已快用盡了。
就在還以爲無路可退的時候,最前方的紅蠍子竟都不動了,後排一大羣紅蠍子也在這時紛紛退後,逃向遠處。
“它們就這樣走了?”葉文昭笑著大叫道。
“不然我再把它們引過來?”戴夏怡白了他一眼。
葉文昭連連搖頭:“不要啊姑奶奶。”執起她的手往一邊走去,悄悄地說著一些體己話。
“二少,是你的藥引子!真是萬幸!”閻南興奮地看著還在燒著的藥爐,爲自己的一大創舉自豪不已:“我在醫書上見過紅蠍子,上頭說紅蠍子好人血,懼蛇,聞其味必繞道而行。我隨生帶著的幾幅藥多半是給二少準備的,二少的血獨特,帶有大王蛇的特性,我的藥有幾幅都是爲催進二少的血的解毒功效的。二少的血只能解他體中的毒,雖然對別人無用,但其味卻能驅退紅蠍,猛藥以溫火催化,速度雖慢卻是足夠有效的!”
閻南一說起醫藥的話來便是滔滔不絕,況且如此絕地逢生的情形真真是令人激動不已。
他興奮地跳了起來,卻覺得頭暈,幾乎要昏倒過去,柳墨將他攬住,摸摸他的額頭,焦慮道:“阿南,怎麼這麼燙?”
閻南紅了臉,無力地低聲道:“少門主,可能太累了吧,剛又吸了毒血……”他的呼吸漸漸微弱,岑灝遞過水去,給他餵了幾口,道:“中暑了吧?看來得歇歇了。”
“不行。”達克什道:“你在這個地方待得越久,危險越大,若紅蠍捲土重來,我們可再沒有火摺子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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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灝皺了皺眉:“是我欠考慮了。”
“這樣吧,我看大家都挺累了,但是,雖然如此,我們也得咬緊牙關挺過去。”秋翌道:“方纔有兩個人受傷了,阿樹兄弟和卓掌門,我們各配一個人在其左右照顧一下,我們一起來的,要一起努力,一起分擔,一起出去。”
“這樣吧,秋翌你照料卓掌門,阿樹兄弟由……”郭振山沒說完,達克什一部下搶著道:“我來我來!”
郭振山點了點頭,又看看閻南,道:“小兄弟和我共騎一駝,他這身子自己都撐不起來,騎駱駝困難了些。”
柳墨正想說不同意,卻見郭振山明亮堅定的眸子,便也默許了。
“如此,我們即刻啓程。”岑灝看了看衆人,沉聲道。
大家整理行囊,準備繼續趕路。
岑灝的後背被葉文昭一拍,聽他低聲道:“還好麼?”
岑灝眉梢輕揚:“還好。”
“別逞能啊。”
“不是逞能。”岑灝將他朝外一推,挑眉道:“相信了吧?”笑著牽起自己的駱駝,還不忘朝沈嵐哪兒瞅了一眼,兩人相視而笑。
沈嵐心裡卻滿是擔心,謝水橫拍拍她的手背:“小嵐,可想好了?”
沈嵐點了點頭:“嗯。”
謝水橫仰頭看著夜空,一顆閃亮的星,朝他眨巴著眼睛,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年輕了十八歲。這一連兩天的風沙甚是頻繁,前進的路程也少了下來,走走停停,很是緩慢。
陽光普照大地,岑灝一行已是精疲力盡,停下後,大家都沒說話,各自搭好帳篷,休息去了。
謝水橫和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處,帳篷內靜地只剩下嘆息聲。
“如果夜漠流沙入口還在的話,我估計這一兩天便可以看到了。”岑灝道:“如果仍然一無所獲,我們便得立刻回去。”
“其實,我更希望是一無所獲。”葉文昭道:“這樣,不用動手,飛鷹幫和赤練谷的希望就會落空了……可是,我們的人在飛鷹幫手中,他們會放嗎?我這兒還是七上八下的。”
郭振山道:“不,不會,如果沒有夜漠流沙,依飛鷹幫的性子,我相信到時候會更難控制。”
“其實無論飛鷹幫的人有沒有夜漠流沙,他們都不會輕易放人的,除非大家都如其所願,臣服其下。”秋翌雙手環胸,皺眉道。
“所以呢?你是要告訴我們不管來沒來,找沒找到夜漠流沙,結果都一樣?”葉文昭跳了起來,氣急敗壞道。
“我說你最近的腦袋都長到哪兒去了?空有形狀,沒有靈魂?”秋翌依舊語氣溫和,但頗有些無力:“不是飛鷹幫的人逼的嗎,我們不動,他們都得死。”
葉文昭嘆了嘆氣,無力地坐下,可眼睛卻閃著亮光。靈動有神,突地又蹦出一句話來:“擒賊先擒王,飛鷹幫如果羣龍無首,那就是一羣聾啞人而已啦!”
“可即便他們是一羣聾啞人,但一個這麼龐大的組織,難道不會有黑手鷹王的繼承人?”郭振山愁道:“他們的內部難道僅有四使嗎?”
“可是不管怎樣,黑手鷹王必須先把他拿下。”葉文昭振振有詞道。
“那你可有法子沒有?”郭振山道。
葉文昭怏怏道:“沒有。”
一陣沉默後,謝水橫道:“赤練尊主認定黑手鷹王就藏在飛鷹幫下屬隊伍裡,如果真是如他所料,這黑手鷹王一定難纏得很。”
“別說是隱藏在暗處的黑手鷹王了,就連李計、張寧就不好對付啦,不說他們的人偶有沒有帶來,僅是他們第四方人的身份就很難應付了,更何況,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的管舵使,根本摸不清他的底細。”葉文昭分析道。
“墨兒,你可知你母親所在?”謝水橫道:“她上次找我,講了些奇奇怪怪的話,讓我覺得些許不安,問她,卻一個字也不說。”
柳墨柳眉緊縮,深思後掃了眼在座之人,緩緩開口:“我母親她……她就在飛鷹幫的下屬隊伍裡。”
“什麼?!”謝水橫急道:“她、她怎麼能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
柳墨無奈道:“母親決定的事情是誰也動搖不了的,她潛伏在飛鷹幫後我們便斷了消息,我也擔心地緊……”
“她這是羊入虎口!”謝水橫豁然起身往賬外大步而去,可到了門口又折了回來:“她怎麼什麼都沒跟我提起?”
柳墨欲言又止,搖了搖頭。
沈嵐拉過謝水橫道:“老頭,孫大嬸自然是有她的打算,而且,她若告訴你了,你會同意她這樣做嗎?”
謝水橫瞪了她一眼,卻沒說話。
沈嵐見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裡一陣酸楚又一陣感動,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我們也無需太過擔心,孫門主沒有動靜,很大可能是她已有了發現,決定按兵不動,到時候一擊即中。”郭振山道。
“振山,我發現你關鍵時候比葉文昭冷靜多了。”戴夏怡雙手環胸,笑瞇瞇地看著郭振山道。
葉文昭不爽道:“戴女俠,有你這樣夸人家還連帶損你意中人的嗎?”
戴夏怡聽後漲紅了臉:“你不說話會死嗎?信不信我一巴掌蓋死你!”
葉文昭叫道:“謀殺親夫啊!”
戴夏怡跺腳道:“你誰啊?!”
葉文昭無賴般晃著二郎腿:“你把髮簪還我嘍。”
誰料戴夏怡真準備去拆那髮簪,葉文昭忙拉住她的手,連連求饒:“姑奶奶,我錯了錯了!別給外人看了笑話去!”
頓時,鬨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