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完全沒必要將這些人都綁來的?!膘o謐的長楓林中,張寅和潘三陽坐在火堆前,悠悠道,手里還拿著一只烤兔,吃得甚香。
而潘三陽左手邊的大刀插進地里,手肘伏在膝上,手掌托著下巴,右手邊坐著兩名弟子,不斷地給他遞去削好的兔肉,連骨頭也不用吐。
“王師弟,你的肉焦了!”
“叫你多嘴!”
潘三陽哈哈笑起來,卻連瞧也沒瞧他們,對張寅的話也只是低低“嗯”了一下。
張寅笑瞇瞇地站起了身子,踱步至謝水橫面前:“謝莊主。”
謝水橫眉毛一挑,笑道:“張門主?!?
張寅道:“謝莊主還是和十八年前一樣,仍然一副瀟灑倜儻的模樣,難怪千面門門主癡迷了你這么多年?!?
謝水橫呵呵笑了笑:“張門主誤會了,孫門主與我是兄妹之情,她與我是朋友,是伙伴,你這樣說若是被她聽見了,可是要惹惱了人家的?!?
張寅大笑:“哈哈哈,我怕是孫門主聽了你這話才會惱了吧?”
謝水橫假意打了個哈欠,明知多說無益,便也不再接話了。
張寅也不為難他,卻也不打算就這樣被駁了回去,見到沈嵐興致勃勃地看著謝水橫,朝他擠眉弄眼的,又見柳墨冷冷地別過臉去,他來到沈嵐面前:“沈姑娘?!?
沈嵐沖他眨了眨眼睛,笑道:“有何貴干?”
張寅見她一臉笑容,驀地很想跟她多說兩句話:“你覺得我要先殺誰好呢?”
沈嵐故意睜大了雙眼,驚道:“你要殺幾個人啊?”
張寅笑道:“這個就得看我心情一一”他將尾音拖得老長,聽得人頭皮發麻。他剛將目光落在柳墨身上,沈嵐忙道:“她不能動,小心孫大嬸攪了你的窩?!?
張寅卻是打定主意要拿柳墨開刀似的,輕輕地拿劍在她臉邊晃了晃:“如此美麗的柳少門主若是毀了容,不知道會怎么樣呢?”
“張寅,小心你的手!”柳墨的眼眨也不眨,瞪著張寅,狠狠道。饒是再丑的女人都會在乎自己的容貌,更何況是美若天仙的柳墨了。
“張狗,快離柳墨遠一點!”郭振山綁在一旁的大樹上,大喊道,卻只能干瞪眼,無力可施,本就因為中了毒而全身癱軟,又被綁在樹上,更是成了人家的板上魚肉,任人宰割。
張寅雙目微瞇:“山東二十八寨寨主郭振山?!?
郭振山冷哼一聲,閉上眼睛,懶得去看他。
張寅卻說得開心:“你不在山上待著,跑到這里來做什么?你的兄弟們呢?沒跟著你?哈哈哈!”見郭振山不搭理自己,他又拿柳墨開刀:“柳少門主,想不想試試?”
柳墨見他放大了的臉湊得這么近,真恨不得撕爛了他,卻只能道:“張門主是聰明人,千面門與你無冤無仇,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
“張寅老弟,先別動她?!迸巳柕溃骸扒骈T、輕云峰、赤練谷的人先別動。”
“你想怎樣?你休要動我的朋友?!鼻镆罾淅涞乜粗巳柕?。
張寅哈哈大笑:“秋少俠,如今你們可是我的囊中之物,如何打發你們,可是我說了算。”
他神色一凜,將劍直直刺向戴夏怡,戴夏怡許是早知道他會如此,閉上雙眼,平靜地等待著,幾人立刻大喊:“住手!”
但張寅怎會輕饒了戴夏怡,劍沒有停下,刺了下去,但是戴夏怡并沒有覺得疼,緩緩張開眼睛,不由地松了一口氣,劍被潘三陽擋下了,刺到了樹上,就離她的脖子不到一寸。
潘三陽道:“她是用來對付葉文昭的?!?
戴夏怡聽到這話不妙,忙道:“你又有什么陰謀詭計!別想利用我!”
潘三陽陰陰一笑:“戴侄女,看在你曾待我不錯的份上,我不殺你,但是,葉文昭,我是不會放過的!我還會讓他乖乖地將自己的手砍下來,他若不砍……好侄女,你就看錯人了,盡早回頭是岸吧?!?
“你,你休要利用我!”戴夏怡紅著眼眶,欲要咬舌,卻被潘三陽輕輕一點,暈了過去。
沈嵐腦子急速運轉著,看著張寅的劍一步步逼近秦鳳,她心中直打鼓,沈嵐不懂得殺人,也從未見過別人殺人,更沒見過自己的朋友被殺。她腦子一熱,要講的話竟也說不出口了。
“張門主住手!”謝水橫就在這時說道。
張寅不耐地問道:“怎么了?”
謝水橫笑道:“我女兒似乎有話說?!?
“哦?”張寅眼睛一瞇,看向沈嵐。
沈嵐心道:知女莫若父,今日算明白了,爹爹心里跟明鏡似的,我想什么他都知道,不由眼眶濕了一片,終于壯著膽子,咽了咽口水,繼而笑道:“做個交易如何?”
張寅不屑道:“要她的命?”
沈嵐搖搖頭:“不,是要蓮花幫三人的命?!?
張寅道:“是什么值她們三人的命?還有,你不救這個老女人?”他劍鋒一轉,指著郝端青道。
郝端青冷哼一聲,不予理會。
沈嵐道:“張門主,郝幫主的地位豈是那三個女弟子能比的。”
張寅收了劍:“我只是想瞅瞅這個老女人的反應,結果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臭……你說說,憑什么要我不殺她們?”
沈嵐眼珠子一溜兒,故意瞄了分別圍在另外兩處火堆旁的一群虹定門弟子和寓傳派弟子,低聲道:“你難道不想知道你門中叛徒?”她目光一轉,又落在潘三陽身上:“你寓傳派也有?!?
沈嵐聲音雖低,卻在這個安靜的夜晚顯得尤其響亮。
人群一下子坐立不安起來。
張寅給弟子瞪了一眼,頓時,又是一片鴉雀無聲,但,人人你看我我看你,氣氛顯得凝重,信任瞬間坍塌了一半。
潘三陽冷笑道:“這丫頭鬼著呢,想用此手段來瓦解我們師徒關系,真是可笑!”
張寅卻道:“你且聽聽她是怎么說的。”轉而直直看著沈嵐,道:“你怎知,我們門派中有叛徒的?”
他負手而立,一副居高臨下的審視的模樣,仿佛要看穿沈嵐,饒是她向來撒謊不臉紅的性子,也不禁“砰砰”地心跳驟快起來,嘴角好不容易扯起一個弧度:“那,我們的交易……”
“虹定門和寓傳派是武林大門派,潘掌門和張門主不會欺負一個姑娘家的,丫頭,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替人家揪出內鬼,蓮花幫三個弟子定不會有危險?!敝x水橫說道,還不忘給沈嵐遞去笑臉。
沈嵐心中一暖,一下子大了膽子,道:“大家都知道,赤練谷入關之日,葉文昭曾經被各大門派討伐,其中包括蓮花幫、連英派、天絕門等等?!?
張寅眉頭一皺:“你說,在座的有泄露本門武功的叛徒?”
虹定門弟子突然相互懷疑起來,其中一人被大家看得不爽,大罵道:“不是我!全智你看著我作甚?誰不知道你天天賭博,品行不端,吼!難不成跟連英派的那人一樣,賭錢輸了……”
“白子琪,你別血口噴人!全師兄才不會做這種事呢,我看就是你,你整日躲在師父門后偷聽,你是想怎樣?!”
“哈!牛師弟,你這么護著全師兄,難不成你知道叛徒是誰?還是,你跟全師兄有什么勾當?大家都知道,你倆平日里走得最近!”
你一言,我一語,虹定門的人相互指責起來,罵成一片,若不是張寅在場,早就打起來了。而張寅的臉已經冰冷到了極點。他沉聲道:“是誰?”
他說話其實不小,但對于正在激烈地罵戰的弟子們來說,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沈嵐心中一動,道:“有一天我跟文昭打賭,他輸了,我便向他討要一個秘密,便是他武功的出處,他說虹定門是一個自稱人王的人,平日里好大喜功,性格急躁,愛賭……他正是看上人王這點,找機會贏了他許多銀子,人王還不起,又打不過文昭,于是……”
沈嵐話未說完,眼見張寅一個起落,一掌橫劈,那個叫全智的弟子立即吐血身亡。
“師父英明,師父英明!”白子琪跳到張寅身邊,拍著胸脯,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還好師父英明,不至于冤枉了弟子……”可說著說著,他卻突然瞳孔放大:“師、師父!”倒了下去。
沈嵐幾乎要喊出來:“為什么殺他?為什么?!”可話哽在喉里,吐也吐不出來,她流下淚來:我殺人了,殺人了……耳邊只有張寅漠然的聲音:“我今日才知道白子琪在我門外偷聽……你們,都知道?……”
沒人回答,寂靜地只聽得到呼吸聲。
張寅驀地大笑:“各自休息去吧!”森森然叫人不寒而栗。
沈嵐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郝端青道:“多謝姑娘大恩,我蓮花幫來日定當重重報答。”
沈嵐道:“郝幫主應該謝謝文昭才對,是他……”她無聲地嘆了嘆氣,不再說了。
潘三陽卻問道:“丫頭,我們寓傳派是不是還藏著一個呢?”
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寓傳派的人有前車之鑒,不敢懷疑他人,只是各自低下頭去。
沈嵐只得偷偷瞄了眼方才給潘三陽獻殷勤的那兩位弟子,緩緩閉上眼,不斷告訴自己,如此諂媚之人,定是心懷不軌之人,去之,是為除害。
如此,沈嵐長吸了一口氣,深呼吸道:“我只知道文昭稱他為三橫一豎。”
潘三陽眉目一變,向方才坐在他身邊的弟子道:“王永。”
那人忙連連擺手,后退:“不,師父,不是我,不是我!弟子向來跟在您的身邊,我怎么是怎樣的人,您最清楚??!”
潘三陽見他哽咽起來,略有猶豫,沈嵐暗叫不好,若王永平日常跟潘三陽一塊,又乖巧聽話,想賴他就麻煩了!
就在失望之際,突然有人叫道:“師父,也有可能是俞子豐!”
“是啊師父,俞師弟好女色,常去煙花柳巷之地?!?
潘三陽頷首打量著被點名的俞子豐,俞子豐被人冤枉,心中不忿,又瞧著師父如此看著自己,更覺得百口難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幾乎紅了眼眶,顫抖著聲音道:“師父,不是我不是我,我根本沒做這種事!我跟了您十年了!您不能不信任我??!”他跪在潘三陽面前,貼著地,苦苦哀求。
潘三陽嘆了嘆:“你自行了斷吧?!?
俞子豐身子一滯,頓時沒了聲音,他緩緩抬起頭來,似有埋怨道:“師父,您為何信一個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我可是跟了您十年??!”
他見潘三陽久久不說話,突地瘋了似的大笑道:“師父你知不知道,這里面,多少人跟你了十多年的!可是你捫心自問,到底有沒有正眼瞧過我們?!到底有沒有!”
他抓狂地扭著脖子,指著一個又一個,齜牙咧嘴道:“他、他還有他!他們幾個不過是會獻殷勤罷了,論實力,論資質他們如何比得上我們?!你!你潘三陽瞎了狗眼了!”
俞子豐驀地一個暴起,落在王永面前,欲要殺他,后背卻被潘三陽一掌打下:“逆徒,真的是你!”
俞子豐大叫:“不是我不是我??!師父,你不相信我!”他淚眼模糊,迷失了心智,跳到沈嵐面前,使勁掐住她的脖子:“你害我!你害我!你害我!”
沈嵐幾乎要沒了呼吸,只聽得周圍朋友們的叫喊聲和極其清晰的三個字“你害我”!
她的淚水決堤似的涌出來,朦朧中見到眼前那人放大了的猙獰無助憤懣的面容定格在了某一瞬間,卻緩緩倒了下去。
俞子豐倒下去的時候雙目突出,表情可怖,在地上蠕動了幾下才漸漸沒了動靜。鮮紅的血從他的脖頸汩汩流出,滲入地下,有的,沾上了沈嵐潔白的靴子。
“沈姑娘,沈姑娘多謝你了!……沈姑娘多謝你了,真的多謝你了!……”秦鳳哭著喊著,沈嵐的心卻被堵上了大石,呼吸困難,仿佛看到俞子豐的魂魄久久不肯離去,哀怨地看著自己……
終于,沈嵐疲憊地瞌上了眼睛,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