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她娓娓道來:“其實這個歆園,在我沒有來顏家之前,一直是空著的,房屋簡陋不堪,又有傳聞有鬼火,派人查看又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久而久之,這個院子一直閒置到我來。當時師姐其實只是想爲難我……機緣巧合,竟讓我認識了他,他名顏爍,顏回的大師兄,他只是,偶爾會來。”
顏青沉默了,文離問道,“既然偶爾回來,總會撞見顏家人吧,沒人發現過嗎?”
“我原本也很好奇,顏家暗樁無數,就算是僥倖,也會有疏漏的時候,爲什麼竟沒被發現一次,直到,有一天我站在這裡,突然瞭解了真相。”
“什麼真相?”文離不解。
“之所以沒人撞見,是因爲,他是從崖壁下而來。”
文離往前探了探身子,這個崖壁,是顏家的天然屏障,就算他拼盡全力,也無法保證能從上面安然無恙地下去,更不敢豁出性命冒這個險,文離不可置信地看著顏青。
顏青淡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曾猜測崖壁上有通往外界的路……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我不敢證實這些,怕顏回有所察覺。”顏青接著說,“記得第一次見他的那晚,我躺在牀上,屋子裡太漆黑**靜,我怕死了也不敢說,正巧,他也在這一晚回來,他本是無聲息的,只是因爲我沒有睡,一直睜著眼睛,所以,我還是看見了他,我只是坐起身,再沒任何動作也沒說話,就在他動手要殺我的時候,我也沒眨眼,我凡事喜歡謀定而後動,我不動,別人就猜不出我的下一步,便會猶豫吧,而他的掌風已經到了我的鼻尖,卻停住了,他沒有殺我。從那以後,在他偶爾回來之時,會教我一些東西。”
“面對我的時候他的性子溫煦而深沉,你猜不出他到底想什麼,只是在我偶爾撞見的他的沉默裡,我感覺他的詭異比顏回還要讓我害怕。我想,可能在顏家待久了的人,受盡心靈折磨,性情上都會變得變幻莫測吧!有一陣子我會常常擔憂自己,怕在這個地方待久了,連自己的性情也要變得難以捉摸。”她嗤笑,“擔憂不擔憂有什麼用?不變成這個樣子,便活不下去了!”
“那幾年,都是那個人在教我用毒,他說我身體雖輕,但根本不適合學武,現在想來,學武這個東西也是要講天分的!我也試著學過,總是一塌糊塗,以至於後來,真的放棄了。”
“有一段時間我很難過,後來他對我說,‘一個真正的強者不是武功有多高,而是憑藉自己的優勢使自己站在高處,並善於利用別人的優勢來幫助自己。’是這樣的嗎?當時,我並不是很懂。”
“他說我性格謹慎心思細膩適合用毒,也教我用藥,可惜我笨得很,害人的東西學得還好,救人的東西卻學的一般,我想我也許是毒蠍心腸,可能我心裡壓根就沒有想過要救人……或者,我是反感他的吧?如若不然,爲何我一邊苦學,一邊厭惡自己的苦學呢!”
“他從不誇我,每隔一段時間佈置一次任務,考我時,若我答的好,他只是微笑,若答的不好,他便罰我寫字,寫的都是各味藥的特性,小小年紀的我,爲了討一個大人的歡心,努力學著,就算再厭惡也沒放棄過。”
“我雖不夠聰明,卻是知道即使再厭惡也需要一技之長保護自己,好在我一直好學不服輸,倒成了同門裡,最會用毒的人了。”
“他雖性子詭異,對我異常嚴厲,稍微有些錯處就會罰我,但確實是真心教過我東西,讓我感受到一點點親情的溫暖吧。”
“後來有一天,他說他要去兌現一個承諾,如果他回不來,那他就是死在外面了,讓我不要找他……然後,我就真的再沒等到他……心裡一直在失落,那幾年,我顯然已經把他當成了親人……臨別時,他讓我答應他一件事,這件事那麼難,我擔不了,可是他說,我什麼時候做到了,他才承認是我的師傅,否則,陰曹地府也別再見。他怎麼能那麼狠心,那麼狠心,竟然讓我答應那麼難的事情,否則永不相見?我沒有辦法,應了下來。他離開以後,你來之前,我很迷茫,顏家人,我誰都不敢信。”
聽到此,文離一陣恍惚,原來是這樣的,原來是這樣的,難怪她小小年紀竟如此懂得運用藥理,原來是這樣的,“那他,讓你答應什麼?”
顏青沉默很久很久,久到文離以爲她不會說了,才聽她淡淡開口,“把顏家與朝廷剝離開,不奢望回到江湖正派,但至少也要保持江湖中立,再不是亦正亦邪的門派。”說完,長出了一口氣,轉身進了屋子,再不理文離了。
文離一直在崖邊呆站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她急於改變顏家現狀,難怪要爲齊王培養一批刺探和殺手,難怪要和無詭約定,原來一切都是在爲那個人佈局,姑娘的每一招棋,未免想得也太遠了吧?到底哪裡是她布的局?進司寇衙這個陷阱是故意跳進去的?……她那天到底與無詭約定了什麼,爲什麼一定要瞞著他?接下來的棋招,是怕他會礙事嗎?
顏青站在窗前,看著崖邊那個落寞的身影,他,是在懷疑她吧……他們之間,是不是已經有了一條無形的溝?
次日一早,在顏家帳房裡,只有顏青和顏修兩個人,顏青打破了沉默,“修師兄,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爲什麼你會總管顏家的生計呢?你明明武功不弱,做護法都不是問題……”
顏修意外,不知她在打什麼主意,“顏忍是怎麼死的你不記得了嗎?護法這位置有什麼好,到頭來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掙銀子來得舒服些,誰也不會殺了扛著顏家生計的人,不是嗎?”
顏青笑笑,是啊,如果她不是扛著承諾,如果不是有些事要做,她何苦站在這個位置,“如果,你真的是興趣,那以後顏家的生計就靠你了!”
顏修不解,“好端端的江湖邪派,爲何要研究生計問題?”
“我一直在想,顏家爲什麼一定就是江湖邪派?爲什麼不能脫離朝廷的控制?爲什麼一定要幫他們做那些事而腥了我們的手?因爲銀子嗎?那掙就好了啊!”
顏修望著站在窗前沉默的紅衣女子出神,這些問題,他從來都沒想過,他以爲人生怎麼都是一種活著,稀裡糊塗地活著也沒什麼不好,他一直以爲,顏家人的活著,只是沒死而已,如果,如果可以不用再血腥地殺人,可以不再弄髒自己的手也能好好的活著……他擡頭看向她,這個女子,也許是他一輩子也看不慣的女子,然而,這其中的原因之一,也包括她總是意料之外的那一個嗎?
“我們……在等誰嗎?”
顏青沒回身,“快了,這會子應該到了,我們過去吧!”
出了門,顏青說,“我看了帳簿,我們的銀子還是不夠,看來光緊衣縮食還不行,這樣吧,把那些只起到擺設作用的值錢東西,都拿到當鋪當了,好馬,豪華馬車也都變賣了。”
到底要做什麼,需要那麼多銀子?顏修驚呆,但沒問出口,“什麼時候?”
“儘快吧,最好明天就開始。”
顏修應了一聲,可以想見,接下來的顏家,怕是會比前幾天更熱鬧了,這丫頭,不把顏家折騰個遍是不會罷休的吧?
到了不遠的偏廳,顏青率先進去了,顏修看去,是兩個陌生人,看著跟江湖沒一點關係,也跟著走了進去。
顏青介紹道,“這位是黃掌櫃,這位是李掌櫃。”偏頭看向顏修,“這位是顏家的總掌櫃,姓顏名修。”
見過以後,顏修才知道,原來把值錢的東西拿到當鋪裡當掉,再請這兩個掌櫃,是要開醫藥局,顏修在心裡哼了一聲,這丫頭未免把這世道想得太簡單了。
醫藥局選址在城中最熱鬧的繁華街上,路口的兩層樓,辦理許可的單子時頗費了一翻周折,衙門總是各種藉口託詞,顏青當然知道其中的貓膩,便找到無詭,無詭雖然詫異,但因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也就賣給了顏青這個人情。派人給了句話,衙門就順利的批準了。
過了幾日,掌櫃找木匠做了藥櫃及樓上的傢俱,又上了藥材,樓上有幾間房供掌櫃和夥計住著,另外幾間房供大夫行醫,施針推拿等,也算是物盡所用。
然後在距離八月十五還有三天的時候,顏青召集了顏家幾個布樁的掌櫃。
“八月十四那天晚上,把倉庫裡那些薰染過的料子,都放到檯面上。八月十五這一天要主推這些料子,那些掌櫃們聞言當時就呆楞在原地,有的直翻白眼,又看向顏修,見顏修沉默不語,只能無奈應了。
出了門,幾個掌櫃議論紛紛的話還能傳到顏青的耳朵裡。
顏修忍不住好奇,問道,“你又在打什麼算盤,中秋節這一天是掙大錢的日子,你把那些薰染過的廢布料擺在檯面上,誰會買?還是,你其實是想毀了顏家?”
顏青對他燦爛一笑,"放心好了,如果那天布料不大賣,我這個護法讓你給坐如何?”
顏修轉過頭不看她燦爛的笑容,冷冷地道了一句,“不感興趣。”便離開了。
顏青收起笑,皺起了眉,等她把顏字號打響了名聲,交給顏修,她就該把心思都放在,如何殺顏回的問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