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半個時辰,文離才匆匆趕回來。
他跟了顏青這麼久,個性也變得謹小慎微起來,他瞧見顏青臉上的血痕有被抹掉的痕跡,再查看四周,似有人來過,又似沒有。
昏迷半日,顏青清醒時覺得好了許多,她察覺到身體內有一股溫暖的內力,以爲是文離的緣故,也沒太在意。
文離見顏青的狀態不錯,想著終於順利解了毒,很是開心,也沒在意在他離開之時是否有人來過。
“姑娘,我查了一下,在你和家主開始生死賭的當晚,顏璐就找了顏營,顏營一直以來也不是那麼安分,可是據說兩個人密謀失敗,顏營不爲所動,但據猜測,顏營應該是惱怒顏璐那麼大方地來找他,又或者是想利用顏璐,再坐收漁利。”
顏青正穿上那件豔紅色的曲裾長裙,坐在鏡子前,文離給她梳理頭髮。“姑娘的頭髮有些失了色澤,是中毒的原因嗎?”
顏青往鏡中看了看,臉色看起來略顯疲憊,又拿起髮尾,果然再不似從前那麼烏黑,她淡笑了一下,頭髮的黑與黃,在生死麪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頭髮梳好以後,把我臉上的妝化得再濃豔一些,……顏修沒有任何動靜嗎?”
文離插好髮簪,看了又看,覺得沒什麼問題了,拿起胭脂盒。“顏修沒有任何動靜,這幾日似乎有意躲是非,一直在忙著臨城的顏家生計。”
顏青把玩著腰間的羌笛,莫非顏修真的如他所說對家主之位毫不在意?是她多疑了嗎?想起另一個人——顏營,平時安安靜靜的,倒瞧不出有這等心思。若不是她無意中撞見他那雙眼睛有著掩藏不住的不安分,她還真不相信他有這心思。
真正可怕的敵人,是會隱藏的敵人。
“有露出馬腳讓家主察覺嗎?”顏青看著鏡中一掃疲憊的妝容,想著文離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我查的時候見到已經有人在查此事,應該是顏並的耳目,家主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文離最後仔細看了一眼顏青的樣貌,已經瞧不出任何疲憊的跡象。
“那今天的議事堂議事,恐怕會先解決這件事情。”手指輕擊桌面,把今天可能要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裡又推測了一遍。
文離點頭,“姑娘,我去換身衣服,然後準備去議事堂吧。”
“好,今天,終見分曉了。”輸贏,生死,全在今天了。
到議事堂的時候,顏青來的出奇的早,不似從前,總是慢騰騰的最後到。
顏回坐在高高的石階之上,兩個人相對無言,竟都不說話。
弟子慢慢多了起來,氣氛詭異,走進大堂的弟子,都很安靜,甚至連走路都不敢發出聲音。
這一刻,各懷鬼胎。有驚慌失措怕被牽連連命都沒了的,有冷眼旁觀誰做家主都無所謂的,也有對家主之位虎視眈眈的。
顏營不高,站在後面,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家主和護法的情形,跟他預想的不一樣,雖然一早就知道家主已經配好了解藥,但以顏青的謀略和毒技,怎麼會讓家主全身而退,而顏青的情形更是清楚得很,昨天甚至連從漠觀樓走回歆園都辦不到,今天竟然意氣風發地站在那裡,瞧不出身子有任何的異樣,是哪裡錯了嗎?還是,都是裝的?或者,兩個人的毒都已經解了,今天還是靜觀其變,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顏青站在大堂一側,首位,不動如山。
見該到的弟子已經到齊了,顏回站起身,“顏璐何在!”
顏璐一顫,是被發現了嗎?“顏璐在此。”她走出來站在空蕩蕩的大堂中央。
“把人帶上來!”顏回聲音有讓人不寒而慄的威嚴。
顏青聽聞此,低著頭,長髮飄落,遮起了她微抿的嘴角。這一次,璐師姐,你逃不掉了。
顏璐看見帶上來的人,正是她的爪牙,知道已經敗露,早已站不住,撲通一聲跪下,癱軟在地,不用說什麼,顏璐已經被帶下去。
衆人以爲今天是生死賭的結局,沒想到剛開始就把顏璐不知以什麼原因拿下,當顏璐的聲音遠去,大堂又恢復了一片安靜。
顏回坐回椅子上,不言語。能有一刻鐘過去了,大家的心都在這種安靜中忐忑不已。
直到顏並出現,來到家主的身邊,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方纔退下。
顏回的那抹詭異的笑再次出現在他的臉上,只見他掃視了一下堂下,淡淡開口道,“顏營何在!”
有了剛剛的事情,大堂內短暫的安靜了一下。顏營走了出來,靜謐無聲。他見事已敗露,手放嘴邊吹了一下,又有幾個人走到了大堂中央。
“你這是暗示外面的人可以動手的信號嗎?”顏回站起身子,詭異的笑持續在臉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顏營聲音清冷。
“我只是想說,外面你的人已經被肅清了。”
顏營見事情已經到了不能收的地步,和那幾個人對視了一眼,拿著劍衝了上去,還未上前,便被顏並的手下拿下了。
“在我活著的時候竟然有人密謀家主之位,真是讓我萬分意外。就算我死了,家主的位置,也不該是這些人來坐。”
威嚴過後,見大堂又寂靜如初,才緩緩道,“除了顏青,你們都撤了吧!”
文離在姑娘身後,“姑娘?”
顏青只是點頭,文離便跟著離開了。
撤到堂外的顏家弟子,竟沒一個離開的,家主和護法獨處在議事堂,莫非是閒話家常不成,一定是生死賭的重要關頭了。
文離雖然焦慮不安,但也假裝鎮定的樣子倚牆而坐,在人羣外的不遠處。
據姑娘所說,如果她今天一命歸西,要他務必找顏並,用顏並欠她的一條命來救他一命,他怎麼能,明明該死的是他不是嗎?難道要他棄她於不顧,茍且偷生嗎?
過了一會兒顏並走了過來,挨著他,倚牆而站。文離瞧見是他,又接著閉目養神。想起姑娘所說的,他的拳頭不自覺地緊握了一下。如果關鍵時刻,讓顏並出手救姑娘,加上他的功夫,應該會助姑娘脫險吧?用顏並欠的一命相威脅,他會站在她這邊吧?
沒想到這時顏並竟說話了,“顏青身體裡的毒蟲還受控制嗎?”
文離心裡一顫,他怎麼知道的?想起姑娘毒發時他離開歆園回來以後,發現姑娘嘴角的血有被抹掉的痕跡。難道是顏並?文離沒有搭話,不知是敵是友。
他不搭話顏並覺得正常極了,這主僕二人習慣於無視別人的存在,“一柱香,一柱香如果顏青沒有出來,我們就要衝進去了,不管什麼,先保她的命再說。”
文離很是震驚,擡頭看著正在遠眺的顏並,過了片刻,方纔說好。
空蕩蕩的議事堂裡很安靜,風從四面八方涌來,豔紅的裙襬在獵獵作響,發黃的髮尾在飄飄揚揚,顏青站在大堂的中央,與高高的臺階之上的家主對視著,毫不畏懼。
顏回一步步走下臺階,走到顏青的對面,站立,挺拔的身姿,墨黑的長髮,白色的長衫黑色的腰帶,渾然不動就有一種威嚴。
兩個人近在咫尺。
“青兒,你今天能站在這裡,我很意外,我以爲今天應該給你收屍去。”
“家主言過了,我也是硬撐著,或許過一會兒,您就該爲我收屍了。”
顏回看著顏青,透過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想看進她的靈魂深處,可惜,什麼也看不出來。他哈哈大笑,她總是讓人意外,讓人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找到解藥了嗎?”
顏青偏著頭,“家主的藥果然夠毒,有一味藥,我聞所未聞,始終不得解。”
顏回眉毛一挑,“哦?那你怎麼可能安然地站在這裡?”
“我說了,也許過一會兒,您就該爲我收屍了。”恰值毒蟲發作,身體微微的有些軟,開始冒汗,顏青撐著身體站著。
在空蕩蕩的大堂之內,只有他們兩個人,這也是這麼多年以後,他們唯一一次獨處。
顏回抓起顏青的胳膊,顏青沒有躲,她正值毒蟲發作,沒有力氣躲開。
“青兒,這次你輸了。”
顏青嘴硬道,“沒走到最後,誰知道輸的那個是誰呢?”
任何一次發作,都可能要了她的命。她在心裡祈求著老天再給她點時間,她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之前站在石階之上的顏回,瞧不見滿頭汗的顏青,走近了,瞧見了,竟有一種心疼。
“如果你現在認輸,我可以救你。”這句話,顏回脫口而出,一點也不像平時的他,他說完,自己都愣住了。
顏青聞言哈哈大笑,“既然我要死了,那麼家主,我們聊些心裡話吧!”這句話說完,有些暈眩,身體晃了一下,顏回順勢摟她在懷裡。顏青沒有反抗,想起剛來顏家時,這個人抱著她,也如現在這般溫暖。
“好,我們一人一個問題好了。”
“家主,您認出文離了嗎?”